在那个院落拱门处。
姜玉蓉握着手中的账册驻足了很久。
院中只栽了一棵合欢树,丝绒般的合欢花随着夜风轻柔坠落,美轮美奂。
门扉未关,窗前燃了一根蜡烛,沈子扬临窗而坐,虚掩的小窗轻摆之间,放大的影子随之晃动。
沈子茗朝窗前努了努嘴:“其实我阿兄虽荒唐些,可是品性还是极好的,就连近身之人,也只有阿苍一个,这几日阿苍告了假,他又不惯旁人与女使伺候,凡事都是自己了。”
姜玉蓉点点头,与沈子茗道了别。
今日是她不小心摔了他。
想起方才沈子扬疼痛狰狞的模样,还是应当过去看看的。
经历了这一日,她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可还是迈了进去。
室内一灯如豆,沈子扬身子半裸,肌肉浑圆,背部磕的有些重,他正拿着创伤药小心擦拭着手臂上的淤痕。
后背试探了些许,左右擦不到便放弃了。
察觉屋内进了人,才抬了抬眼。
姜玉蓉赶紧撇开目光,不知为何,方才竟觉得有些眼馋他的身子。
屋内陈设简单,架上只放了一个玉质做的胆瓶,还有不少书籍。
她曾路过一个街边的摊,光是赝品这个瓶子就值一百两银子。
这一百两,足够她们母女生活好几年了。
虽她不懂行,也能看出这件成色比那个赝品通透细腻太多了。
姜玉蓉不由探手摸了摸,虽是夏日,可这胆瓶却泛着如冰一般的凉意。
“那个白玉瓶五千两。”
“五千两?”姜玉蓉赶紧将手收了回来,碰坏了她可赔不起:“这么个小玉瓶怎么能值那么多银子?”
“那是,这还是几年前的价格,如今更是水涨船高,光是玉镯白玉价格就不低,这可是雕刻成瓶子,便极是难寻。” 沈子扬看着她的样子,边擦药边朝桌上的折扇努了努嘴:“我这把折扇还价值二百两白银呢。”
“真好。”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沈子扬擦药的手停了停:“什么真好?”
她走到窗前,凝望着眼前的男子:“曾经望尘莫及的东西,眼下竟能触碰到了,你说好不好?”
起风了,夜风席卷着她轻薄的衣衫,裙裾与桌角摩荡,女子的容颜泛着倦意,自他的手上接过药粉,站在他身后,事无巨细的涂在后背的淤痕之处。
睫羽覆着淡淡的烛光,浓密而纤长。
手指轻轻点点,冰凉刺骨。
“自是极好的。”
说不上什么原因,也说不上说不上疼,可浑身泛着那么点痒意,极有些不自在。
姜玉蓉抬起头:“你别动。”
他又被轻轻的撩了一下。
沈子扬见她这架势,怕是不涂完不会放手了,索性想点别的,将方才的想法生生的压了回去些。
“那时候我习武总是受伤,身上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师傅也是这种手法涂药的。”
“师傅待你很好?”
姜玉蓉带点点头:“对,很好很好的。”
沈子扬莫名的笑了笑:“若真同你说的那般好,在知晓你是女儿身的时候,为什么不庇护你?而是任流言传开?”
至于这事,姜玉蓉也有些不明白,当时她是女儿身的事只传在了师兄弟的耳中,寺中他人并不知晓,可师傅却执意暗中将她逐出寺外。
或许是因为,师傅不想毁了她的名声吧。
想到此,姜玉蓉却隐隐也觉得不对,她自从入了寺便入住了师傅的偏殿,与其他师兄弟并不一起住。
师傅给的原因,是因为她入门最晚,需得多多受教。
师傅会不会是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了?
想想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师傅是非分明,怎会由着她胡来?
这边一分神,手上的力道便没了把握。
沈子扬疼的“嗞”了一声。
“对不住。”姜玉蓉将药瓶的盖子盖上,又重新扫视了一下屋内,着实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沈子扬却将这个屋子锁了起来。
“这屋子,你锁起来做什么?”
“方便哪日我想一个人待会的时候。”沈子扬顿了顿:“有个地方可以呆。”
“为了躲我呗?”
“是也不是吧。”沈子扬并不与她藏着掖着:“可有些事,总是要一个人想想的。”
姜玉蓉也不过多纠结这事,刚要走,身后沈子扬却没来由的问了一句:“饿吗?”
或许是忍饥挨饿惯了,眼下若不是这个字提起来,她竟忘了自己只吃过朝食,现下已饥肠辘辘。
于是重重点了点头。
沈子扬拿了两把竹放凳,在房内取出碳火,放在火炉之中,在院中寻了一个宽敞之地,放下竹凳,遂又用火折子将碳火点燃。
碳火一瞬而燃,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阵的“噼啪”声。
周遭瞬间明亮起来。
沈子扬一阵忙碌,眼看着他从院子扒开杂草丛丛,抬开盖子,下了地窖。
不多时,沈子扬从地窖中爬出来的时候,腰间别着一壶酒,手上拿着一串又一串竹签串成的肉,架在了火炉之上。
她愣住了,这个院子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东西?
姜玉蓉盯了半晌,伸手碰了碰,那肉竟冰凉坚硬至极。
她颇有些好奇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方才我下的那个地窖,下面放置的全是冰。”沈子扬也不知道与她讲明白了没有,见她还是一脸疑惑:“总的来说,方才我下的是冰窖。”
“夏日里竟有冰?”
沈子扬只晓得她不知道冰窖,却不知道她竟夏季有冰都不知道。
不过也是,这个时代冰保存起来颇费劲,她一个寻常人家自是没有见过。
沈子扬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便回到冰窖中,给她踹了一碗冰。
泛着凉意的细小方冰便摆在了姜玉蓉面前,她拿起一块,好似看到奇珍异宝般的,放到了手中仔细观摩着。
沈子扬解释道:“方才的肉,就是腌制好,放到了冰窖中,方才会多存些日子。”
旁边因着有炉火,没有观摩多久,手上便只剩一滩水了。
偏她还没有头脑的来了一句:“可惜。”
风撩起她鬓边细碎的发,扰的脸上有些痒痒的,姜玉蓉挽到了耳后,将冰碗搁置道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烤肉的摸样。
只见他一只手摆弄着肉串,一只手拿着折扇扇个不停。
那把价值百两的折扇,眼下竟让他拿来扇火了。
骨节修长又白皙,当的上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这样一只手,这样一个人,竟给她炙烤肉吃。
她第一次觉得,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
心中对他印象也好了些,她觉得姜氏对沈家意见颇深,或许往日只是一些误会至极的偏见呢。
这样一家人,没理由对她虚伪如真。
姜玉蓉有些愣神,起了一阵风,火苗便左右摇摆,散了的碳灰扑鼻而来。
呛的她咳了起来。
“你躲远些,呛。”
说完便将她扯到了院中不远处的石凳上,又拿起折扇扇起火来,眼下好似带着些怒气,与炉火较起劲来。
折扇上覆了不少火星子。
姜玉蓉有些心疼:“那折扇如此贵,夫君还是悠着点。”
沈子扬抬了抬眼,开始打她团扇的主意:“那用你的团扇也行。”
姜玉蓉赶紧将团扇背到了身后:“不可,这是母亲给我的,千金不换。”
“既是如此,那便牺牲我的吧。”
肉质烤的差不多了,沈子扬拿起炉上的肉串,打量一番,又捏起一撮盐洒在了表面,然后递给她:“试试。”
外酥里嫩,肉香扑鼻。
姜玉蓉连着吃了好几串,又喝了他从地窖中拿上来的美人醉,这种酒就是能在人享受甜意之时,又给人猛烈的醉意。
姜玉蓉咂咂嘴,又闻了壶中泛着甜的酒,朝他束起了大拇指:“沈师傅不错啊。”
微风习习,姜玉蓉倦意彻底涌了上来,她下巴支颐在胳膊上,没多久意识便开始模糊了。
待沈子扬再考完第二波,坐在石凳上的小娘子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酒壶还在她手上,这可是方才他想喝的,竟全被她喝光了。
沈子扬无奈的抱起她,跨步往房内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烛影与月华瞬间交错,一瞬间让人觉得,怀中拥着的是万千星辰,明亮而不刺眼,而自己亦在她薄如蝉翼的呼吸中慢慢变得急促,月华与烛火,将他悬抱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丝绒质地的合欢花,簌簌而落,恰有一朵落在了她的唇边,沈子扬伸手将花拿走,无意间指尖碰到那张柔软的唇。
鹅黄色的裙裾,覆着月华的光亮,蹭着他的脸庞,也无意识的挑逗着情、欲。
烈酒的香味和她嘴角微湿的发。
以及那分外勾人心魄的清淡的女子香。
浑身便开始泛起了丝丝痒意。
放在榻上之后,她面容比方才还要醺红,娇躯一览无遗,双唇红润如樱。
方才美人醉是什么滋味?他又有多久没有吃过樱桃了?
她喝光了自己的酒,眼下尝尝不过分吧?
沈子扬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允吸婉转间,不知是酒味作祟,还是她嘴巴浸了蜜。
柔软又滑腻的唇,越深入,越甘甜。
方才泛着的那丝痒意,越发汹涌到他浑身的每一道神经。
多一刻,他都觉得自己会把持不住。
沈子扬松开她,往门外跑去,跑到净室中抄起一桶凉水,狠狠的浇了下去,神智瞬间清醒了过来。
可眼下看着火炉上的肉串,领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他灭了炉中的火星子。
忍无可忍之时,为何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