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青烟缭绕,逐渐模糊了佛像普渡众生的笑,虚掩的小窗微微摇摆,偶尔闯入的阳光正好落在佛像的脸上,忽明忽暗。
跪坐的姿势一丝不苟,态度亦是诚恳,这个罚,她是认的。
毕竟现下女子相夫教子,应当是带着夫君步入正途的,知道夫君的行径之后,她不单不劝他迷途知返,还跟着荒唐。
姜玉蓉打量了沈子扬几眼。
这沈子扬跪的是摇摇欲坠,如跪针毡,似是跪的极累了,他直接坐在了蒲团之上,干脆跪也不跪了。
沈子扬按着发麻的腿,朝一丝不苟的姜玉蓉道:“你也歇会吧,一会腿该跪坏了。”
跪佛打坐之事,对姜玉蓉是常事,反倒是受过这个罚之后,心静反倒是更加从容了。
已从清晨跪到了午后,日影悄然从佛像的脸上褪去。
外面日头正盛,屋内却再不见一丝日光,只余堂中雪腻的蜡烛,烛火跳动。
沈子扬悄悄她的侧颜久久没有回神,转念一想这可是他的夫人,方才小心翼翼的目光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姜玉蓉皱了眉:“夫君,快跪好,有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也是功力深厚的人,沈子扬这种场面见多了,自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他挡在了姜玉蓉的身后:“别怕,为夫护着你。”
“妾身受得住。”
“受的住也我也不能让你受,你就乖乖做好你的小娘子。”沈子扬蹙了蹙眉,盯着她那滢白如雪的脖颈,不依不挠贴在了她身后,手抱住了她的脖子:“况且,这事原本便是我的错,挨揍这事,你别和我争。”
姜玉蓉嘴角微微一扬,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护在她身后。
日子贫困,自小她寺院洗衣砍柴学武修行,那都是被当做男子般历练的,如今有人和她说,让她做好一个小娘子。
不知怎的,她鼻尖有些酸涩,姜玉蓉想微微仰起头,却发现自己自己脖子被他勒的险些喘不上来气。
姜玉蓉被勒的声音有些嗫嚅:“你先放开。”
“不放!”
姜玉蓉想叹口气都叹不出来,她被勒的喉咙有些痛:“你放开。”
沈子扬继续不依不挠,还加重了些力道:“我说不放就不放!”
姜玉蓉尽量让自己放缓些声音,不急不躁:“你再不放开,我就被勒死了。”
沈子扬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非但不放还怕她甩开自己,又加重了几分。
也便是在这一瞬,姜玉蓉直接被勒的脸色惨白,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伸手将沈子扬的手挽住,用力一拽,一个反身,沈子扬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沈青云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沈子扬躺在门口面容扭曲的哀嚎,姜玉蓉捂着脖颈大口喘着粗气,一时不知刚刚二人发生了什么。
谁能想到刚刚感人至极的那瞬,如今演变成如此惨不忍睹的画面?
见到如此惨状的沈子扬。
沈青云方才想打死的他的心,又生生的压了回去。
他看了看沈子扬,终究没忍心再下手,将皮鞭递给了随从,朝他道:“子扬,你先会房内吧。”
沈子扬继续疼的哀嚎,也不忘关心姜玉蓉:“爹,你别打她啊。”
沈青云有些心疼,又有些头疼,可面上仍是淡淡的:“我从未想过打她,你且放心出去吧,。”
“出是出不去了。”沈子扬望着与之同来的随从:“你让他俩把我抬出去吧!”
众人:“”
`这事,别人看不明白,姜玉蓉却是明白的,虽说沈青云答应了沈子扬,可他却还是放心不下。
随从力道深厚,被这样的人打,即便是不死,半条命也没了。
被抬着出去的时候,沈子扬还不住的向她挤眼,姜玉蓉暗暗腹诽,这得是挨了多少顿打才总结的经验?
姜玉蓉依然是保持跪坐的姿势,咬紧牙关等待着沈青云的数落。
沈青云久久没有说话,沉默许久之后方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姜玉蓉见状有些不明所以。
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沈青云不打她,可她万万想不到,沈青云竟将她扶了起来。
“最近朝堂之事让老夫心力交瘁,方才毕竟是当着沈府众人,不惩治便无法立威。”他想了想,颇有些无奈:“这个责罚,你可认?”
她有些不知为何沈青云竟有这番反应,点头认到:“儿媳知错。”
沈青云面色稍霁,望向正旺的烛火:“你可知你父亲的事?”
不知他为何提及姜关,姜玉蓉愣了片刻才点点头:“知之甚少。”
姜关落江的时候,小丫头才四岁,那时记忆自是模糊。当年姜氏跋扈,看不上沈家,扬言要毁了这门亲事。
他便书信一封,传给了姜关,而姜关也是因着这场亲事千里迢迢从他乡赶回来,这才落了江。
这事也成了沈青云这些年的心结,他自是不敢当着她的面承认此事,诚然是走到如今的地位,也难以掩盖那个曾经胆小懦弱的自己。
那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姜氏将年仅五岁的姜玉蓉送到了山上,虽有心拦着,可却没有合适的身份。
只能月月托寺中主持给她送些银钱,来弥补心中一直以来的亏欠。
沈青云闭上了眼,有些恍惚:“我与你父亲是从小的挚友,很好的挚友”
能有多好呢?
这些年他对她母女二人不闻不问,若是沈家早些遵守婚约,她娘何至于熬坏了眼,又因着奔波患了腿疾?
姜玉蓉本也不该怪谁,趋炎附势之人大有人在,可眼下虚伪至极的话扯上来的时候,姜玉蓉觉得有些可笑。
偏这沈青云还是面露哀思,也当的上是重情义的慈心之人。
不过姜氏说了,世家的厉害之处便是伪装,能让人在放松之事,打个错不及防。
沈青云只是盯着烛火,只瞬目间,便将心结隐匿的极好了。
沈青云转过审身朝姜玉蓉道明了来意:“韵儿眼下操劳公主府的事,实有些分身乏术,眼下你嫁给子扬,日后定是要当起沈家的,你可愿现下便学着打理?”
韵儿是沈氏的小名,沈氏本姓孙,单名一个韵。
姜玉蓉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青云,她这次没有受罚已经是容情了,眼下竟让她学着打理沈府?
她觉得又迷糊又觉得甚是不可思议,遂又多问了一嘴:“公公是要儿媳打理沈府?”
沈青云郑重道: “是的,只要你愿意。”
这下姜玉蓉彻底有些吃不准这个沈青云到底是何意了,若他只是想取个名声,嫁过来便不会如此待她。
还着重说了一个“学”字。
沈氏无暇顾及沈府,那“学”这个字就很微妙,仿佛已经将她之后的路铺好了,她只需顺着沈青云的铺好的路走下去即可。
沈青云续到:“府上有个账房先生,才情斐然,府上账目管理的事无巨细,方才已知会过了,若是你想好了,便去寻他。”
从佛堂出来的时候,日已西斜,缱绻的夕阳穿过廊前高耸的桂花树,斑驳在回廊之上,满地金黄。
沈府好似种了不少桂花树,满庭皆浸在桂花的馥郁香气之中,姜玉蓉驻足片刻,如水般波澜的夕光,正在她身上轻轻荡漾。
不知怎的,现下姜玉蓉想到了小时候,廊前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姜关虽在她脑海中虽越发模糊,可仍能忆起他身上的桂花香气。
还有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正缓缓拨开油纸,里面满载的是馋人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