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在抽空去了一趟抚江侯府之后便兴冲冲地跑回王宅向王鹤龄辞行。王鹤龄原本是不乐意的,毕竟杨臻这回探亲拢共都没有两天,不过也好在淮安离应天府不远,杨臻也只是去会个朋友不几日便回来了,而且王鹤龄伸伸手便能把人逮回来,更何况林半夏也愿暂时留在抚江侯府时常来看望他,所以他也就肯放杨臻走了。 杨臻和周从燕简单收拾过后便辞别了王宅。 五叔搀着王鹤龄站门楼外的高阶之上看着并马离去的一双人,直到那双背影因远去而模糊,他还抬手遮着日头眺望了一会儿。 五叔陪他一同目送远行人,笑道:“您是真稀罕小少爷啊!” 王鹤龄哼笑一声,也不晓得是在嘲笑谁:“老夫纵横一生,到头来就只剩这一个血脉相关之人,焉能不爱?” “到底……”五叔替他伤心,又替他欣慰,“幸好,小少爷他不像那些个杨家人。” “不像最好!”王鹤龄说话难得这般铿锵,这句生火的话说完后,他又嗤鼻道:“杨恕那丑东西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五叔一阵忍俊之后叹了口短气说:“小的一直觉得,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小的也一直盼着小姐能成为天底下最快乐幸福的姑娘,但愿小姐看到咱们的小少爷能开心一些。” 王鹤龄一直在远眺的眼终于耷拉了下来,他皱眉垂首往门楼里走道:“可他,也不像小宓……” 眼看要出应天府的城楼门之时,鸿踏雪从后头追了上来。 周从燕驻马看着冲得俏脸通红的鸿踏雪问:“你这是干嘛?” “去淮安!带我一起。”鸿踏雪喘了两口气说。 “你不留下来陪林师姐吗?”周从燕问。 鸿踏雪掐腰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这里,我也要去淮安!” 周从燕还纳闷他为什么比她还想去淮安,却又听他呼嚓呼嚓地说:“有徐枢的消息就有夜牙玺的线索,我一定要去!” 周从燕瞪圆了的大眼睛慢慢眨了眨,又看向了杨臻,她还以为杨臻领她去淮安只是因为她想看看神兵城呢…… 杨臻指了指城门楼里侧那处卖马的厩所道:“那你就赶紧去挑匹马追上来吧!”说罢,他便唤着周从燕过了城门。 鸿踏雪也不耽误,大块银子不计斤两的往马匹贩子面前一扔,牵了匹马跃身跨上便驱策追出了城,奔上了康庄官道。 淮安城西南边界有几处并不出息的山丘,平野甚广的地界几块小山包子自然更没人在意。嵬名岘的老巢就在这里,两间茅屋,进门都得低头,出来不当心还会蹭一头草。 这地方当初给个小孩住还好,但让三个大男人一起住就太难为人了。反正他们的目的也只是把人藏起来,所以藏好藏到位了之后方尔玉和嵬名岘便去了那家早先和杨臻约定好的客栈。 他们二人就此住下来并非是因为有“杨臻不日便会追过来”的料定,恰恰相反,他们是觉得反正杨臻在应天府陪人消遣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来他们哪怕是在此歇歇脚耽误两日也是无妨的。 两个无聊且又不怕无聊的人即便是整日无聊也无所谓。 而且方尔玉也并不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虽然杨臻麻烦他陪嵬名岘送梁源来淮安之时没提过让他祭奠先人的事,可他却确确实实是有这个打算的。淮安城西那片宏阔的残墟就是他一直想去看看的。 那片荒旧的废墟背靠洪泽,只看残状仍可以想象的出它昔日辉煌之时的模样。方尔玉立于残垣斜杵的城门之前往其后望了望,虽说是废墟,但有些建体却仍模样清晰,想必是建材坚固、造法精绝的原因。断墙间隙中肆意横生着理不清的杂藤乱草,几乎辨不出轨迹的石板路也被草树顶的乱七八糟。整座废墟一眼望去十分荒凉,甚至还有些诡异。 当然这些诡异也有一部分是一路走来从当地人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按理来说这里是块极好的地界,神兵城荒败之后便该有人来将这块好地方重新用起来,怎么都不该是就这样一荒就是四五十年。神兵城被屠之后不久,确实有不少人动过心思,前前后后也来过许多人打算搜罗一下神兵城残留于世的遗珠,不过那些人进了神兵废墟之后要么是再也不见了踪影,要么是出来之后变的疯疯癫癫不知人事。外人都道是被困在那里的温氏亡魂未灭,在废城中作威作恶而成,温氏生时世人敬畏,死后仍可以把好好的人折磨疯,他们的老巢更是魔窟一座,都道最好还是不要踏足为好…… 方尔玉自然不会信这些。与嵬名岘在客栈定下房间之后便只身一人去了。 此时黄昏未至,但深秋萧瑟,寒鸦凄切,再有凉风一吹,总让过了城门的方尔玉觉得有些沧桑的悲凉。他踩着荒草背着斜阳,沿着并不明晰的老路往废墟深处去,一路凄清,直到迈过二进门楼之时,他才听到一声飞镞射出的细微动静。 杨臻三人找到嵬名岘之时是大清早,嵬名岘也是没想到杨臻这么快就追了过来,等杨臻道明原委又问起方尔玉之时,他道:“他昨天晌后说要去神兵城旧址看看,他没用我跟着,我便任他自己去了。” “一夜未归?”杨臻问。 嵬名岘点头。 “老杨,”鸿踏雪有些激动,“那个姓方的会不会是找到什么自己跑了?” 方尔玉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样的人,杨臻虽觉得他祭祖彻夜不归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但却也有那么一点不放心。鸿踏雪与他讨论了一路,乌显炀说曾与温凉在淮安遇见过徐枢。徐枢,神兵城弃徒,出现在淮安,能为什么?能去哪里?横竖都是神兵城的那片废墟没跑了。 “想知道是不是,去瞧瞧不就得了。”杨臻说。 周从燕的“好”比鸿踏雪喊出来得还早,倒是本该最积极的鸿踏雪,反而有些瞻前顾后,鬼祟道:“来的时候你没听说吗?神兵城那里闹鬼啊!咱们要不要找大师求个符再过去?” 这么一说,周从燕也有些在意,她虽然不至于神神叨叨,但小时候听乳娘老眷讲了不少怪力乱神的乡野故事,总是会有些害怕的。 杨臻自然是不信这个,对此他甚至十分期待,他道:“如果徐枢真在淮安的话,那神兵城老宅里的鬼多半就是他。”这是他的猜测,虽说基本十拿九稳,但也有顾虑之处。若凶宅里的恶鬼真是徐枢,那方尔玉至今未归是被徐枢当做什么处理了呢? “那还等什么!”鸿踏雪立马窜了起来。 四人就此一同往城西去,个个脚步飞快,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那处与诗画长青的淮安城格格不入的废墟。 “这地方……”周从燕怎么也想不到一片废墟会给她一种蔚为壮观的感觉。她原以为神兵城就如她之前所见的山海阁、藏花楼那样是个特立独行、有自己独特讲究的孤僻门派,但如今看到神兵城的残骸她才明白过来,神兵城真的是一座城。潦草算算的话,大概也只有承贤山庄的占地规模才能比得上它了。 一股隔世的遗憾自上而下地罩住了她,她只可惜自己没早生五纪,那样她就能看到这片残骸本初的灿烂模样了。 一只孤鸟从他们的头顶上嘶鸣而过,飞向了废墟深处。 周从燕和鸿踏雪顿觉头皮一奓寒毛竖立。 “这里可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周从燕往杨臻身后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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