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事儿,让整个李村儿都仿佛吃了屎一样恶心,一定是丢粪,并且粪还在李村儿。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全李村儿现在对赵村儿的态度十分一致。 肯定是赵村儿干得。 他们怎么能干出这么缺德没有下限的事儿? 赵村儿人实在太贱了! 说赵村儿无差别攻击,人家全扬在李宝强家那一亩三分地,一点儿没扬村儿里头。说他们冤有头债有主,味道弥漫小半个李村儿,其中以李宝强家前后左右的几家受害最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秋末天凉,味儿还没那么霸道。 不幸的是,没入冬,没上冻,随着太阳上升,温度上升,味道……持久留“香”。 太贱了! 他们要是祸害啥东西,给李村儿造成实质的损失,李村儿还能上门讨说法。现在呢?难道为了茅厕那点儿消失的粪打上赵村儿吗? 整个李村儿膈应赵村儿膈应得咬牙切齿,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要死。邻居几家骂骂咧咧,骂赵村儿,骂李宝强家。 村里的人宁愿绕远儿,也不从李宝强家门前走,疯魔了一样,哪怕没味儿,也总觉得彼此都臭烘烘的。 于是,全村都不断地骂赵村儿,骂始作俑者李宝强家。 甚至,他们心头还产生了一丝阴影--总怕再来人偷粪,总想回家看看。而李宝强一家三口被困在家里,要到上工时间了,才不得不蹚出来。 其他人,可能是皇帝的臭味儿,产生了幻觉;他们一家三口就是彻底腌透了。村民们见到三人全都掩鼻逃离,一点儿掩饰,也没法儿掩饰。 李宝强家三口人憋屈至极,跑到李大队长面前叫嚣着要去赵村儿讨回来。"他们砸坏我家那么多碗碟,现在又上门泼粪!日子没法儿过了啊……""太欺负人了!""大队长,你不能不管啊!" 别人能躲,李大队长不能躲。 李大队长面无表情, "……" 他都想骂赵村儿几句了! 这事儿干得,太招人烦了! 李大队长喘了口气,脸更黑, "你们告诉我找谁讨说法? "李宝强妈毫不犹豫地指控: "当然是孙家!""你那个亲家一看就老实巴交,你说是他们就是他们?" 孙家人确实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家,否则也不会任由闺女被欺负这么长时间,还被李家占便宜 李宝强妈一口咬定, "肯定是他们,不是他们会是谁?"李大队长直接表明态度: "大队管不了。"李宝强妈吵闹: "凭啥管不了?" 李宝强父子也都愤愤不平, "大队咋能不管事儿呢?" 李大队长强调重点: "下次你们要是能抓个正着,大队就出面。"李宝强家三口人: "还有下次?!" 李大队长怎么知道?摆摆手, "上工去!"随即迅速转身,直到走远,才放松地呼吸。 李家三口人不甘心。 李宝强妈狠辣道:“等孙家送春妮儿回来,我非得要他们好看!” 李宝强问:“孙家能送她回来?” 李宝强妈呸道: “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女人,回娘家也丢人,谁还会要她?看着吧,早晚住不下去,还得求着咱家回来!" 他爹道: “回来咱也不要,除非他们跪下求咱们,多给点儿钱粮啥的,听说赵村儿大队今年收成好……" 李宝强不太乐意: "我还想留个香火呢,她都不能生。""钱咬手啊,等出够气,就给她赶出去!儿你再重新娶个能养的。" "这行。" 赵村儿和李村儿离得近,昨天赵村儿休息,也给外村儿的青年们放了小半天假。 今天早上,李村儿的青年回来干活儿,李宝强家被人泼粪的消息便插上翅膀一样飞速地传遍了整个赵村儿。 赵村儿人也觉得忒恶心忒损了,然后纷纷叫好,光明正大地猜测,到底是谁干了这件大快人心的 事儿。 王家三兄弟和陈三儿深藏功与名,暗爽。 王老大和王老二都瞒得死死。 > “是不是你干的?"潘翠莲揪住丈夫的耳朵, “跟我说实话!” 王老三不招: "你觉得是就是,非得问那么多干啥?" "你们能想到那么损的点子?"潘翠莲一联想到那场面便犯恶心。 王老三不回应。他得维护赵主任的形象,他们想不出来也必须是他们想的,跟赵主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潘翠莲从他嘴里问不出别的,也就不问了,搂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高兴地夸: “反正我知道了,你就是咱们赵村儿的英雄!" 王老三享受媳妇儿的崇拜。 赵芸芸听到消息,立即就联想到赵柯身上。 李宝强家越恶心,她越爽,走路都带风。 陈三儿站在围栏边儿,故作不经意地问她: “你听说了吗?李宝强家被泼粪的事儿?大家都猜是咱们村儿人干的……" 赵芸芸不知道他参与了,想着帮赵柯遮掩一下,故意嫌弃地嘟嚷: "也不知道谁这么浪费,白瞎肥了。" 陈三儿立马拉下脸,狠狠白了她一眼。赵芸芸一下子火了, "陈三儿!你敢白我!" 白的就是你,缺心眼儿! 陈三儿懒得理她,转身。 下一秒,赵芸芸勇猛地翻上围栏,跳过去。 陈三儿察觉到不对劲儿,一回头,见赵芸芸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吓得赶紧跑。赵芸芸追着他捶。 陈三儿边躲边生气地骂她: "赵芸芸,你是不是个女的!"赵芸芸追打得更凶。 小村庄又是美好祥和的一天。 春妮儿回到孙家两天,一直都关门躲在她和冬妮儿以前的小屋里,不出来也不理会父母妹妹。孙大娘夫妻和冬妮儿在家里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她。村里好些妇女好信儿,有空闲就跑到老孙家来瞧春妮儿。 无论真关心假关心,她们说话全没个把门儿的,孙大娘不敢让她们进屋,全都拦在院外。夫妻俩不敢留春妮儿一个人在家,孙大娘便让孙大爷替她跟大队长请假,她在家陪着春妮儿。 第三天九点多,赵柯独自上门。 "赵主任,你来 啦?" 孙大娘迎着她进门儿。 她脸上抓伤结痂,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睛也红肿,十分憔悴。赵柯坐在外屋,问:"大娘,春妮儿姐在屋里吗?"孙大娘点头,一说话声音便冒出哭腔, "在屋里呢。" 春妮儿回来,赵柯还没见过她,问:"我来跟你们说说去省城的事儿,我能见见她吗?""她从进去,,咋说都不出来,我们都……" "嘎吱——" 屋门打开。孙大娘惊喜, "春妮儿?!你出来了?" 春妮儿低着头,两只手抓着上衣下摆,没听到亲娘的话一般,径直走到赵柯不远。赵柯印象里,没结婚之前的春妮儿是个很勤快、很安静、很爱干净的姐姐。而现在,她衣物破旧脏污,头发没梳,胡乱地披散着,手很糙,也不太干净。孙大娘看着这样的春妮儿,又捂嘴哭起来, "春妮儿,你这是挖娘的心啊……" 春妮儿充耳不闻。 赵柯看不清她的神情,打断孙大娘,开门见山道: “咱们大队有合作医疗,但往年没报过这种检查,大队不能为春妮儿姐一个人开先例,这不公平。" 孙大娘默默抹眼泪。 赵柯继续道: “穷家富路,又是去医院,大队合计,怎么也得带五十块钱。”孙大娘晃了晃, "五十,那不是要我们的命吗……"赵柯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扶她坐下。春妮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孙大娘捂着胸口哀哀地哭: "我们一家的命咋这么苦啊……"春妮儿无动于衷,似乎没有任何动容,好像她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但赵柯看见她攥衣摆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毫无感觉。 赵柯看着她,甚至觉得,沉默的躯壳里,是一个濒临破碎的灵魂,在疯狂地呐喊:救我,救救我…… 所以赵柯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 紧紧握住。 那是两双完全不一样的手。 一双饱经风霜,干枯脏污。 一双未经风雨,白嫩柔软。 春妮儿下意识地想要缩手 。 但赵柯的手坚定有力地抓住了退缩的她。 “大队账上没钱,不能预支,队委会一起凑了五十块钱借给你们应急。”赵柯没去管自怨自艾的孙大娘,只认真地看着春妮儿, "你一定要去看,五十块钱当下很多,但对你的后半生来说,微不足道,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是否会成为谁的母亲,你永远是自由的。" “我说自由,不是喊口号,我代表大队承诺你,不管你走到哪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不管别人接不接纳你……只要你想,只要你想,你永远可以回到赵村儿大队。" 春妮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谁说你以后完了,谁贬低你,你就告诉他:去你妈的!" 春妮儿惊得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脸,似乎无法想象,脏话是从一个文雅的姑娘嘴里吐出来的。孙大娘……已经有些麻木,赵柯说出啥,好像都不咋意外。 赵柯仿佛没说过那种话,一派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明天我和我妈去县城,你们一家跟我一起走,我送你们上车。" 孙大娘吃惊, "这、这么快吗?"然后便是汹涌的忐忑。 "鼻子下面长着嘴呢,问就是了,怕什么?" 孙大娘无措, "那、那让她爹一个人陪她去吧,省钱……或者,能不能找个别人……" "就你们一家人去。" 别人不可能扶一辈子,赵柯无视她期望的眼神,道: “我会给我爹打电话,等你们到省城,他去接你们。" 而赵柯说是让他们自己走,母女俩离开家的时候,带了一大包东西。 一袋干蘑菇,在送他们上小客车的时候,拿给了乘务员,托她到县城后,告诉孙家三口人,在哪儿换车, 又拿出一半儿山货,还有姐俩攒的票,让孙家人带给她爹赵建国。这是用来走人情的。 小客车慢悠悠地走了,带走孙家人,赵家娘三个才去到轴承厂。 赵柯给赵建国打电话,说明春妮儿去省城看病的事儿,让他记得接他们。 赵建国一口答应,但又告诉她: “省城的医疗设 备和技术,也不见得能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万 万一真的是春妮儿的问题呢? 赵柯明白,道: "要是她真的有问题,爹,帮我请求医生,话里留一线。"赵建国一声叹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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