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日,床上的小孩却紧紧的蜷在薄被里,薄薄的一片,好似风一吹就会坏掉。
皇权博弈里,人命是最无关紧要的。可那么小的孩子,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陆荔如今正是关键时分,这孩子虽生母出身不好,但他再怎么也是陆荔长子。
日后倘若陆荔登基,就算他无缘皇位,也必定是荣华一生。
其实就算是谢家暂且养育收留他,过不了几年,待陆荔稳了根基,他仍然可以选择回去。若是留在谢家,也就是眼前麻烦些。
桑窈轻声问: “他多大了?”
谢韫道: “比啾啾大一个月。”
桑窈闻言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孩,他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与啾啾同龄的孩子,桑窈甚至怀疑他可能还不会走路。
啾啾若是站在旁边,好像一巴掌都能把他推倒。桑窈轻声叹了口气,道: 好小。
暗中送人或是什么,都没有把这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稳妥,问题是应当怎么解释两年过去,又多出了一个孩子。
她沉吟片刻,道: “要不先把他在家中养段时日吧,先慢慢叫人放出消息,就说当初是个龙凤胎,因着请人算了命盘,两岁前有一劫难,为了避劫才暗中送走。
至于后面,就道是避了劫,身子有损伤,送去北方旁支养伤去。这几日你先假意派人走一趟,就说是去接他。
桑窈也不打算同这个孩子隐藏他的身世,日后他是想进宫争权,还是想待在谢家都随他心意。谢韫一直安静听着桑窈说话,等她说完后才笑着嗯了一声,道:
那就依你所言,我去安排。
这两年桑窈着手接触了谢家很多事,一些大小事宜她基本可以不依靠旁人,自己妥善解决。
桑窈没听出谢韫语调中的纵容与赞赏,说完后又看着这小孩叹了口气,道:“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可怜的小娃娃。
谢韫拉着她的手,两人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便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跑步声。
爹爹,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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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小孩听见声音,好像被吓到了一般,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倏然睁开了眼睛。桑窈来不及制止,啾啾已经跑到了她面前,啾啾道:“你们偷偷来这里玩,不带我——”
恰是此时,啾啾同床榻上的小孩对上了目光。
她歪着脑袋咦了一声,道: 那是什么?
瘦弱的孩童慢吞吞的坐起身子,目光中带几分戒备与怯弱。他朝后挪了挪,目光触及谢韫时,轻声喊了一句: 谢…谢大人。
啾啾不解,她拉着谢韫的手道: “你叫我爹爹干嘛?”
她歪着脑袋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小娃娃,怎么在我家?
小孩被啾啾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发懵,他默默抱着膝盖,声音很低,一五一十的道: “爷爷叫我云停,是村里一个小道士给我起的名。
“我家在玢水村,可我爷爷死了,房子也塌掉了。”他小心的看着啾啾,道: ……对不起。啾啾更不解了,她问: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小云停道: …我睡了你家。
谢韫晃了晃啾啾的手,垂眸道: “他只是借住这里,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书都看完了?”
他并未跟啾啾解释太多这个孩子,虽然对外会放消息说是他跟桑窈的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会把这个小孩当儿子来看。
不过是暂且供他藏身,等他父亲得了势,就寻个由头称他身死,改名换姓去做他的皇子。
啾啾寻常玩伴多,府里的哥哥姐姐都喜欢逗她,但她还是第一回碰见看见比自己的小的,难免多了几分注意。
她松开谢韫的手跑了进去,盯着瘦骨嶙峋的男孩道: 你长的……
云停捏紧自己身上的小被子,看着面前这个雪一样的小姑娘,他不敢看她,也害怕被斥责,他长的的确还没有她的头发丝好看。
啾啾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最后道: 好像一朵花。“院子里的小黄花,细细黄黄。”
小云停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想去看窗户,试图去找到她口中的小黄花,可又觉得这样乱动不好,于是眨了眨眼睛,小声道:
>谢谢。
桑窈走上前,把啾啾抱在怀里,道: “啾啾,不可以这样说别人。”她又转而同云停温声道: 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说出来。又同云停说了几句话后,桑窈便抱着啾啾走了出去。
谢韫把啾啾从桑窈怀里抱过来,低声道:“怎么这么大了还要别人抱。”
啾啾哼了一声,把脸蛋靠在谢韫的脖颈,搂着他耍无赖道: 就要抱就要抱就要抱!谢韫一手托着啾啾,另一只手牵着桑窈,同啾啾道:“你再长大些,你娘亲可就抱不动你了。”
啾啾哼了一声,很快就把方才的男孩抛之脑后,她晃了晃小粗腿,道: “我才不想叫娘亲劳累。
“我要爹爹抱。”
二
又是一年中秋,从宫宴回来后,桑窈仰头,看见浩大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圆月。清辉洒下,给万物蒙了一层清冷的外衣。
啾啾提着小花灯走在前面,净敛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手里又提着三个花灯,一大一小玩的正欢。谢韫静静的牵着她的手。
桑窈忽然道: “四年前,我们就是在今天成的亲。”
那一天具体如何桑窈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时隔数年,她仍能回想起当时男人一直在暗处扶着她的那只手。
厚重繁复的衣料下,他的手臂很稳,从上下轿辇,到入洞房,几乎一直在扶着她。
纵然那时他们并非出自爱意,桑窈如今回想,竟也不觉得他们当初成婚,存在着什么让她遗憾之处。
她想了半天,最后道: 但是那天我们好像没有出来看月亮。
谢韫仰头看了一眼,道: “那天我们没空。”
桑窈望向他,道: 怎么可能没空?
谢韫记得很清楚,他面不改色道:“因为你那时还要学习,任务繁重,你忘了吗?”
桑窈:
已经学成归来很久的桑窈如今再听这些,心态再已不复以往。
当初她在男女之事上几乎等同于一张白纸,对谢韫又极为信任,几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那时他没有直接圆房,而是一步一步教她,她还觉得谢韫真是个大好人。
/>现在再看,什么大好人,他一肚子坏水。
你那时是计划好的,是不是?谢韫道:“当然不是。”
他沉吟片刻,道:“我原本的计划是在那天晚上……”
他声音顿了顿,桑窈疑惑的嗯了一声,道:“什么?”谢韫挑了一下唇角,在桑窈耳边把剩下几个字说完。
吓得桑窈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确定啾啾肯定听不见后,才瞪了他一眼,道: 不要脸!
她回想当初,又不甘落下风的道: “你还教我呢,你那时候也没有很会好不好,也就只能骗骗我
了。
谢韫步伐缓慢,声音懒懒的,没有半点反思的意思。他还在继续道: “那时是为了给窈窈青出于蓝的机会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西行苑。
啾啾忽然提着花灯转身,昏黄的灯火衬得小孩脸颊一片暖色,她扬声道: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走的那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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