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震响, 客厅里摆满热气饭菜的餐桌被猛地掀翻在地,碗盘稀里哗啦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摔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男人气势汹汹地朝女人骂了一句, 转头闯进卧室收拾几件衣服一脸暴躁地出来, 他手里拖着一个破旧且落满灰尘脏兮兮的灰色行李箱, 其中轱辘轮子坏掉一个,拽起来稍微有些吃力。
小孩被吓哭了, 嘴里的饭可怜兮兮地含在口里, 湿润的黑色眼珠显得愈加笨拙,嘴唇边上还贴着两粒落单的饭粒。这一幕被男人撞见后, 抵着眉头恶心得不行,温秋唇边那两颗白粒落在他眼中仿佛两条正在蠕动的白蛆,横眉竖起,火直冲天灵盖:“哭哭哭,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没用的东西。”
温母将孩子拢在背后护着, 抿着唇不敢大声说话, 只是轻声细语道:“你对一个孩子发什么火。”
男人打量一眼女人,仔仔细细全身上下认真逡视一遍,先是从她那失去秀丽宛若枯草般的头发, 缓慢地挪到她开始泛着皱纹的眼尾和法令纹下垂的脸颊, 她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梳妆打扮, 干巴巴起皮的嘴唇没有让人生起丁点想要接吻的欲望。
只是成天在家里带带孩子, 就把自己收拾得如此不干净整洁,可真是令人倒胃口。
烦了。
他将扑过来想要挽回的女人一把推开,即使对方的额头在坚固的墙面上撞出铁青色的鼓包也无动于衷,他冷冷地拖着箱子, 在地面上唾了一口唾沫,忿恨道:“一个没用薅头垢面的老婆,和一个普通只会哭的儿子,简直就是两个累赘。”他低声骂了两句,不顾妻儿的痛声的苦苦哀求便一走了之。
累赘。
在某种意义上,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温秋确实十分贴切,在同龄人都牙牙学语的阶段,他连几个字的发音都说不标准,一句话从嘴里吐出来颠三倒四,旁人往往听不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可别人越是听不懂他就越是着急,总是将自己急红了眼啪嗒掉眼泪时也吐不出来一句话。
后来他妈带他去了趟医院,医生诊断的结果表示很有可能是智力发育不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智障,他总是吃着饭的时候就跑去玩蚂蚁,一口饭含在嘴里半天也不咽下,看着墙角边搬着食物碎渣的蚂蚁津津有味。
他太笨了,脸上又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蠢,隔壁的小孩都不太愿意和他玩,温秋抱着自己的小皮球去附近的娱乐设施找玩伴时,常常找不到适龄的小孩,高年级的不愿意,低年级的又过于嫌弃调皮,时常将用于玩耍的沙滩细沙故意吹到温秋的眼睛里,他被扎得发痒就忍不住用手去揉,用手揉搓又不免会让那些细小的烁石摩擦到脆弱的眼球,他疼得哇哇大哭,鼻子眼睛满是难看的泪水。
那个时候温秋还没长开,算不上多漂亮可爱,一哭脸颊却皱得紧紧的,落在其他小孩眼里就是个丑八怪,再加上他又哭得那样厉害,还会告状,一来二去就不爱理他,更不像和他说一句话了。
温秋那个时候哭得可难过了,“朋友”这个简单的词汇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孤立在外的,自己没有朋友,温秋没有朋友。
男人离开的那天也是如此,温秋那时还没明白他的举动是什么,他还没能将口里的饭咽下去,还甚至没明白幼师口中的“爱”是什么,就明白了“抛弃”意味着什么。
他的母亲哭得太厉害了,这种超强的感染力让温秋一同悲恸地哭了出来,两只小短腿可能还没白萝卜长得好,就学着妈妈去扯男人无情的裤管,鼻涕横流磕巴地说:“不要,不要丢下我们·····”
可对方还是一走了之,只是留给他们一道黑色的背影。
他浅懂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愿意当他的朋友,没有人愿意喜欢他。温秋时常悒郁自闭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手里的玻璃瓶装着几只黑色的蚂蚁,那个时候,他就将这几只蚂蚁关在密不透气的瓶子里,一如他将自己锁在狭窄的小房间内,不管母亲怎么用糖果诱哄他出门都不愿意。
直到那一天,一个皮球碰咚碰咚砸在他的门沿上,哐哐哐地不停发出跳动的声响。温秋还是个小孩子,就算再郁闷也会被一些奇怪的响声给勾起吸引力,那次他打开了房门,发现从看不见暗无天日般宛若被黑雾笼罩的对面,再一次传来了犹若射门般的皮球。
砰、砰、砰、砰。
这应该是他最喜欢玩的游戏了,只要温秋将弹性极好的皮球朝那个混沌昏暗的方向扔着,几秒后,那个皮球总会原封不断地跳回来,好似有一双手正和温秋玩着相互扔球的游戏。
那晚,他玩得很累,趴在被太阳晒得柔软蓬松的床上瞬间就睡着了。可小孩的睡眠十分浅,少顷便被男人粗犷的谩骂声给吵得隐约睁开眼皮,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又一声发狠诡异的雷声,也许不是打雷的声音,因为那天并未下雨,只是音量大到让钻进被窝里的温秋想起了可怖的雷声。
后来他温吞畏缩着躲在门口,瞧见他的妈妈用一个行李箱将系成几包的垃圾袋装起,紧接着又托着那沉甸甸的箱子来到庭院,一把铁锹将地面挖出一个小坑,泥土陆陆续续堆得老高,温秋走过来时扑鼻而来嗅到一股腥味,浓重的土腥味。
他眼看着母亲将东西埋好,然后哭红着眼,流下了粉红色的仿佛混合着别的液体般的泪痕,她哭得像一个无力的小孩,紧紧地死死地将温秋一把搂住,语不成调断断续续说:“小秋,你一定要成才,听妈妈的话,你一定要成才····一定要让他后悔,我们被抛弃了,我们被作为垃圾一样被抛弃了·····”
成才是一件很备受艰辛和痛苦的一件事,当然,天才不包括在其内。
温秋就是一个普通且智力平等的小孩,他在刚入小学时就被要求去学习高他一个年纪的知识,这是十分令人感到压抑和痛楚,不过往常从老师口中得到一句可塑之才的称赞时,温秋发现母亲的眼睛里总是迸发出刺眼且炫目的光芒,好似在为他感到自豪。
他只有母亲一个人,只有母亲一个人,是这样的吗?小时候的事情他大多都记不清了,是这样的吧。
所以他必须得让母亲更加得骄傲自豪,因为她实在是很累了,每天要做好几份工,去劳务所和许多人争夺一份薪酬较高的工作,在失利的情况下她会忍不住对争夺者破口大骂。时间让她从一个温柔又贤惠的女人变成了一个粗鲁且严格阴沉的中年妇女。
可是温秋不怪她,因为他知道妈妈挣来的钱全部都用来给自己交各种补习班了,所以他一定要更加努力,至少,他不能让母亲觉得他没用,他不想再一次被丢下了。
可高中的读书生涯,犹如惊怖的野兽朝他张来尖锐锋利的牙齿,他早学的优势渐渐不再突出,温秋大多需要学习到凌晨一点,才能让第二天的自己在老师的课堂上游刃有余,才能假装偶尔不听课时,也能考出很好的成绩。可是他跟天才不一样,基因这种不公平的东西决定了他的上限,他努力一晚上学习的东西居然比不过天才一分钟的领悟。
焦虑。
实在是太焦虑了。
这种负面情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它恍惚是无限复制一般,割不断,剪不掉,只在停留在活跃的心尖上就永远别想祛除。黑丝一般的线条,在漆黑无比的黑暗中紧密不分地将他裹着。
直到一次意外中,一把工艺用的小刀无情地划破了他的手指,殷红漂亮的血丝簌然从那条伤口处冒了出来,迅速地窜成血珠坠落在桌面上。
温秋用舌尖尝了一口血液的味道,铁锈味的腥气,可他并不觉得那么地难以入口,他去捏着扒开这道细小的伤口时,浑然不觉得疼痛,也许是那阵隐秘的释放的快感覆盖住这种□□带来的疼痛。
他觉得刀片割伤的不是自己,反而是在救赎着自己,他的灵魂被身体给束缚住,囚禁住,所以他才会那么的难过,痛苦,备受煎熬。而这条小口反而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一个如同曙光般的豁口,它看起来流得是艳丽的血,实则是自己的灵魂。
温秋想去死,不对,也许不应该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这个美妙的事情,他想去活,他想渴望自由,所以他才得去死。
那天晚上他就那样躺在舒服的床垫上,手里的刀已经将手腕割得整整齐齐,自律这个词语在这种事情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思绪被空气给放大,一点一点抽离开自己的身体,在这时耳畔的声音和触感都变得清晰可闻,风吹落树叶的声响,血珠滴落在地面的啪嗒声,以及·····以及柔软的棉垫上散发出一股松软被太阳炙烤过后的气息,那是母亲亲手给自己晒的。
母亲····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从床上虚弱无力地爬起来,温秋在床头坐了几分钟,脊背呈现出一股颓唐之色,半晌,他给自己的手腕进行医疗处理。
他过于地专注,又过于地涣散失神,所以他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墙壁的一侧有一团黑色浓郁的雾气,黑雾时近时远,用一双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正诡谲安静地看着他。
目光蕴笑,且带着一股常年观察占为己有的贪婪欲望。
—
现在那个当初没自杀成的少年重新以这种姿态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脖间那道狰狞的大口皮肉灰白往外卷着,血迹斑驳地干涸在脖颈,洁白衬衫上的可怕血渍入眼更是触目惊心。
温秋就这样躺着,没有鼻息,没有心跳,没有一丝作为人类活着的动静。周遭寂静得可怕,窗外林中本该在夜晚传来的鸦雀声此时也消弭,好像都一同死去了。
“呵。”郁青川倏地翘起了嘴唇,笑容敷衍地挂在嘴角,眼里只有浓稠到胆颤的阴郁和化不开的戾气,他嘴唇微微哆嗦着,平稳着声调:“他在报复我们。”
倏地他两指作钳歹毒地掐着温秋的苍白的下颌,那股藏在表层下埋在深处的毒辣扭曲地显露出来,“你总是这样的贪心,想要这个后,又想要那个。”
他双眼簇着不祥的幽火,眯起了眼,视线如刀刃扫着温秋脸颊的每一寸,口吻狠厉怪异:“你不是怕我吗?讨厌我吗?我非得让我的血肉融合到你的骨子里。”
说完便利落地执起一旁泛着寒光的冷刀,活生生地将自己最薄弱同样也是最细嫩香甜的那一块肉给剜出,胸膛的地方冒了一个大窟窿,淙淙地往外淌着血水。
郁青川面无表情将这块活跃跳动的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用手指强硬地掰开温秋灰青的嘴唇,肆无忌惮地将这块裹挟着浓郁血腥味的肉给抵了进去。
人死后,就连咀嚼下咽这种动作都做不了。
郁青川铁青着脸含着一口鲜红温热的抵在温秋唇边,捏着他的下颌,让这些被温秋称呼为肮脏下流的东西全部流进他的胃袋里。
温秋安静地躺在床上,血丝从他的嘴唇边溢出来,将枕面也洇开一抹绮丽又惊悚的红色。他的腹部微微肿起来,显然是被逼迫喂了太多的食物和液体。
“没人成为你的朋友。”郁青川用手指拂开贴住他脸颊的几缕发丝,“我便是你的朋友。”
“没人做你的爱人。”
“我们便是你的爱人。”
郁青川颤抖着在温秋没有温度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他用指腹沾染着自己的血液,轻轻地涂抹在小秋青白的嘴唇上,一点一点地涂开抹匀,仿佛这样才鲜红无比,比方才有了点鲜活的血色。
长夜漫漫,时明时弱的灯火在墙壁上四下摇曳,映照出一大片稀稀疏疏站着的沉黑身影,他们焦躁且又无可奈何地等待着。
“小秋。”郁青川玩弄着温秋那冰凉逐渐僵硬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忽地佻达且低劣地睨了没有半点生机的温秋一眼,阴恻恻的低笑。
“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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