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 李含章顶着乱糟糟的丸子头,戴着在家才戴的框架眼镜,穿着鹅黄色的碎花孕妇裙,仰躺在那把价值不菲的大师椅上,洗得半新不旧的裙子和棕黄色的椅子混在一起,让她那看起来至少七个月的孕肚显得格外醒目。 比起自己竟然会在孕期穿自己最嫌弃的闰土风碎花裙,更令她懊恼的是,她竟然未婚先孕了。李含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肚子,满面愁容在想怎么办。 她没有结婚,连自己都无法接受未婚先孕,如何向比她还保守和传统的妈交待,妈妈会一定很伤心的;更何况她也并没有做好和肖鸿结婚的准备,全因一时脑热相信他体外不会怀孕;最重要的是,她对佛教有敬畏之心,绝对不能堕胎,她一个学生哪有能力当单身妈妈…… 羞愧、后悔、焦急、绝望……李含章感觉自己疯掉了,突然听见她妈妈推门进来:“章儿……” 猛的她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确认哪个是梦。厨房里传来“哗”的热锅下菜的滋啦声,妈妈在厨房忙活的动静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许多。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卧室没错,赶紧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平的。 李含章一只还放在肚子上,一只手在枕头周围摸眼镜,找到后戴上,又仔细地环顾四周,确认刚才只是个梦后,长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气又庆幸地小声念了句:“妈的,还好只是个梦。” 平日十分享受赖床的李含章,瞬间坐起来,把睡了一晚的乱糟糟的丸子头给扯散,两手大力把头发搓成了鸡窝,呆坐一会儿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嘴里嘟囔着“谢天谢地,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开了平日里的两倍速去穿衣洗漱。 妈妈推开厨房门,第一次见李含章在午饭前就已洗漱完毕,乖巧的坐在餐桌前,盯着桌面发呆,一下子笑了出来:“哟,今天可真难得,没人喊就起了,是饿了?马上开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藕盒儿!” 李含章心里涌上一阵羞愧,她强打精神,赶紧去厨房,帮忙端菜,看到藕盒儿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妈妈拍她的手,说:“傻不傻,先拿边儿上的,上面的才炸出来,小心烫!” “嘿嘿,没事儿”,李含章一边哈着气儿大吃着,一边说道:“妈,我这说去深圳就去了,我感觉还没准备好呢,太快了。” “你干妈和她外甥女儿说了咱家的情况,说放心,一定会多照顾你,听说这一批一共有30个应届毕业生,往年都是从湖南、广东那边招人,很少内地过去的,你去了可得有点眼力见儿。”妈妈边收拾边嘱咐。 李含章摆好饭菜,双手放在桌上托着下巴说道:“内地……不靠海就是内地啦,那湖南不是内地吗?怎么听着说内地跟我们那全校唯一一个上海同学,说他来重庆读书在亲戚眼里就下乡似的。我们学校可是重庆最好的学校……” 妈妈听她这话,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坐到餐桌前,把围裙解开往边上凳子一扔,郑重其事地说:“李含章同学,我警告你,你那个心直口快的毛病要改,人家歌里那什么来着,都唱了的,深圳是经济特区!你到了那管好你的嘴,入乡随俗,内地就是个地理上的相对叫法儿,你别上纲上线的,让别人听了找话说你。都是参加工作的人了,别总是一根筋!” 李含章见妈妈一脸认真,连忙说好好好,赶紧说点别的岔开话题。 李含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异。长大了听她妈说才知道,她还是重要目击证人之一,因为是她和她妈说在里屋偷偷看见“爸爸和段阿姨挨得可紧了”。 李含章父亲是个浪漫胚子,一屋子的书,既有她现在也看不进去的但丁的《神曲》,也有给她种下“承认日本的优胜之处但就是喜欢不起来”的731部队暴行纪录,还有许多UFO和宇宙探索之类的科普杂志,启蒙了她的世界观。李含章父亲追求第三任老婆时据说就是靠写了一本日记作为情书把那位小阿姨打动的。 而李含章母亲则是妈妈的气质出众,性格爽朗,加上衣品审美不俗,每个月订的《上海服饰》、《中国青年》等等杂志从小就熏陶着李含章,也让她的审美保持着与财力不符的超前水准。 就是这么一对让李含章感觉非常般配的标准的郎才女貌,最终还是离了。随着她逐渐长大,她慢慢知道父母离婚和她有很大的关系,内心总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拖油瓶,“我的妈妈这么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早就可以又成一个家了”。 而李含章母亲却因为没能给孩子完整的家庭对李含章心存愧疚,在小事上会惯着她,依着她,希望给她更多的爱,养成了她任性自我的毛病。 这些年,李含章家基本上是靠着姥姥一家亲戚的补贴,李含章才能在别人吃五分一毛的泡泡糖时,她只吃五毛的;好多家的孩子还穿不上旅游鞋的时候,她的皮鞋都是妈妈托人在上海买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去她家玩,一是去她家有奶粉可以吃,有麦乳精可以喝,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很羡慕她和她妈妈“像朋友一样的关系”,是个很民主的家庭。 尽管李含章和妈妈是最亲密的母女和朋友,但李含章很清楚一旦触碰到妈妈的红线,就会被收拾得很惨,但她最怕的不是挨打,而是怕看到打完她后妈妈偷偷哭。因此,李含章看到妈妈严肃起来,立马低头,因为妈妈把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都给了她,“不能让她伤心。” 李含章吃着吃着饭,想到这些,又被那个过于逼真的梦翻起好多思绪,害怕那真的怀孕会让妈妈难过,她一边洗着碗一边大声地说:“妈,我上次来那个,你还记得是几号吗?那边人事部说6月30号办入职,苗姐让我最好比其他人早到两天,她带我提前置办点东西,我想着别赶路是最好。” 妈妈放下手上织的毛衣,想了想,说:“我算算啊,过完五一后,你隔了一个周末回来的,我才换了干净床单你就弄脏了,十七八号?” 李含章用洗碗布使劲刷了好多遍炒锅,又重重地放在灶台,心不在焉地用抹布一样样把锅和碗擦干,心里一边骂肖鸿一边恨自己。 那边听着妈妈在客厅说:“你最近日子都往后拖一两天,就算20号来,27号也干净了,过两天带你再去吃副中药调理下,到了深圳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我和你说啊,你买个日历标一下,那么远我可记不着了啊!” 李含章生怕中医给把脉摸出什么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厨房叉着腰看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再把围裙和手套取下来一样样的摆好,跑去客厅挨着妈妈坐下,又心虚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搂着妈妈趴在肩膀上答应着:“好的知道啦,我的好妈咪,那我给苗姐回话说27号到方不方便。中药我就不吃了,一吃吃一周还忌口,你给我多做好点的,要不下次我就只有过年才回来吃到你做的菜呢。” 妈妈也趁着李含章现在没在叛逆的劲头上,笑着说道:“你姥姥总说我做饭不好吃,就你总夸你妈。另外你别嫌我啰嗦,你和肖鸿这个恋爱我一直保留意见,你去了深圳工作,他还要考研,你们还年轻,很多事情都说不好,你自己稳当点,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含章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重重地点了点:“我知道了啦。我和肖鸿一会儿去骑车,吃了晚饭就回学校,我回宿舍就用座机打电话回来好吧。我和华兴不签学校的三方协议,我下周参加完毕业典礼,办完手续就回家住着了。” 妈妈满意地拍了拍李含章的头,说:“去吧,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好好玩儿。” 李含章回卧室换衣服,越想越气,给肖鸿连发了几条短信狠狠地骂了他几句,那边马上打电话过来哄了半天,方才约好时间在她家楼下等着。 换好衣服,临出门前,李含章看到床头放着的各类杂志,她迅速地找到了其中一本杂志,两三下就翻到家居版的时尚家具系列,把印着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她很喜欢但却买不起的大师椅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想了想,她又把那团纸给找出来,去厕所撕得碎碎的,眼看着都被马桶冲走了才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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