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黄龙副堂主华芳热得汗珠淋漓,不停瞅着圣龙宫方向。直到日落西山,水圣相韩文信才领着火圣相萧永贵、郭嘉佑、汪道圣等人慢悠悠赶来。见分堂众人气势汹汹,他远远站着,先嘱咐郭嘉佑去请四位堂主移步小亭,后吩咐萧永贵领着汪道圣撤下黄龙堂众人。 见萧永贵亲自把守圣龙宫,分堂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窃窃私语。 众人齐至附近龙须亭,按次落座。韩文信挥手示意,郭嘉佑缓缓退到亭外十步处。韩文信面色凝重道:“诸位堂主,四位圣尹现在神龙宫,并无性命之忧,也没有人要软禁四人,你们这般闹腾,只怕会给四人惹来祸端。还是回去吧,各司其职,安守本分,明日正午之前,本相保证你们能见到四位圣尹。” 四位堂主半信半疑,齐声道:“当真?” 韩文信捋着胡须笑道:“诸位要是担心地老会秋后算账,不妨聚集一处,坐等明日就是。若是我诓骗了你们,你们明日照样可以大闹圣龙宫,我绝不阻拦。若是如愿以偿见到了四位圣尹,还望替我传句话,明日前圣御彭文博、前圣使李正淳等人就要被斩首示众,请分堂众兄弟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一定!”众分堂主齐声道。 听闻分堂众人散去了,黄龙堂主华元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唉,原本打算铲除圣尊派余孽,再一举废了分堂余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让两派搅和在一起。都怪周圣相优柔寡断,否则凭我们的雷霆手段,分堂众人早就拿下了。” “贤兄,”华芳疑惑道,“你说这个韩文信怎么就成圣尊派的人了?我记得当年他与萧永贵还曾一起捉拿过华圣尊的余党,后被地老任命为左右圣相。二人应该是识时务之人,怎么就看不清大势所趋?” “我哪知道?”华元冷冷道,“或许是权利被削,心生怨恨也说不定。哼,要是让我抓住他与圣尊勾连的证据,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的弟子郭嘉佑可一直没闲着。这个逆贼上蹿下跳,处处通风报信,又做得滴水不漏,真是可恨!想起韩文信这些年处处逢迎圣尊,几乎可以断定郭嘉佑背后的主谋就是他!原本可以借题发挥,通过郭嘉佑一案把韩文信拉下水,没想到被分堂众人搅了局,让韩文信老贼金蝉脱壳!” “那怎么办?”华芳急道。 “哼!”华元冷笑一声道,“不急,等明日处死了彭文博等逆贼,先稳住天魔教再说。若是圣毒教和幽冥教矛头对准圣教,那就让这些圣尊余孽战死沙场;若是他们不敢来犯,咱们再慢慢谋划,步步为营。” 虎头牢狱内,一个面颊消瘦,虬髯长须,眼袋鼓鼓的中年男子扶着铁窗望着对面监狱。他眼神炯炯,正是昔日的圣御彭文博。对面监狱地上坐着一人,方脸大耳,剑眉横挑,样貌不俗,正是前圣使李正淳。抬眼瞅见彭文博,李正淳飘然起身,扶着铁窗相望。 彭文博掷地有声道:“明日就要各奔东西,诸位保重!” “圣御,”李正淳面色凝重道,“还有什么话要对兄弟们嘱咐吗?” “当然!”彭文博铿锵道,“只恨我等无能,未能完成圣尊遗愿。要是老天爷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亲手铲除这帮害群之马,重振圣教!” 李正淳也义愤填膺道:“圣御说得对,只恨咱们没有机会手刃这帮蛀虫!众兄弟也都等着这一天,只盼能匡扶圣教,剿灭逆贼,与邪魔殊死拼杀,护卫正道!” “好,好气魄!”彭文博激动道,“你们放心,咱们都是堂堂七尺身躯,绝不会白白枉死奸贼之手。明日若老天开眼,就算粉身碎骨,咱们也要杀上神龙宫,废黜地老,拥戴圣尊复位!若老天不开眼,就算化成厉鬼,咱们也要诛灭逆贼,拨乱归正!”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个个摩拳擦掌,前圣丞王博贤、崔恒初目光坚毅,前圣使李正淳、王秉盛怒眉倒悬,前护教赵德钧、林朝羲、沈柏霖咬牙切齿。虽然希望渺茫,但众人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明日奇迹出现。 按照规矩,处斩罪犯前一日,圣相殿必须复核一遍,再上奏地老作最后的裁决。复核工作早已完成,只等分堂众人平息,周君昊才亲自前往神龙宫上奏。 夜幕低垂,地老殿八宝阁内,周君昊、华元二人跪在阁内,帘后坐着三位老者,宛如三清尊神。帘子前站着一个老者,年约五十四岁,浓眉炯眼,鹰鼻高耸,黑发黑须,看上去威严肃穆,正是左圣尉霍天毅。 霍天毅扬声道:“地老垂问,分堂众人两次大闹黄龙宫是怎么回事?” 周君昊、华元齐齐一惊,面面相觑。周君昊战战兢兢道:“启禀地老,之前四位堂主升为圣尹,四位副堂主擢为堂主,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决定。不过分堂众人愚昧无知,没能体会地老的良苦用心,所以积攒了些情绪。再加上众人对新任堂主不满,双方矛盾激化,这才酿出了祸乱。好在众人识大体,各位堂主也顾大局,最后双方握手言和,避免了一场动乱。” 华元冷眼一瞥,恨恨道:“启禀地老,分堂大闹黄龙宫是一场阴谋,背后必有主谋。如果说第一次大闹是他们内部的矛盾,这第二次大闹绝不是他们内部的事,矛头分明对准了圣教,对准了地老。有人散布谣言说四位圣尹被囚禁,挑起分堂众人怒火,唆使他们闯入圣龙宫,图谋不轨。而周圣相犹豫不决,缺乏雷霆手段,致使分堂众人气焰嚣张,越加放肆!若不是属下力挽狂澜,这会已经闹翻天了!” “周圣相,”帘后中间老者慢悠悠道,“你向来手腕强硬,做事果断,为何现在如此胆小谨慎,优柔寡断?” 周君昊哀叹道:“地老明鉴!现在圣毒教、幽冥教虎视眈眈,天魔教……如今内忧外患,正是团结教众,同仇敌忾之时。这个时候强硬处置众人,只怕不妥!” “错得离谱!”地老冷冷道,“杀伐果断才能威慑群贼,这道理你都不懂?攘外必须抚内,内患不除国必亡,外患不灭国必危,孰轻孰重还用我多说吗?传令下去,圣尹殿护卫渎职,酿出祸乱,立刻全部处死。分堂众护法犯上作乱,图谋不轨,原本该处死,但念其有功,全部降为护堂。如有再犯,两罪并罚,立刻处死。另外,四位新堂主监督不力,失职失察,有纵容之过,又聚众闹事,意图谋反,立刻全部缉拿,交给华堂主审讯,务必查出幕后主谋!” 二人齐齐遵令,周君昊先行退去,华元跪着不动。 地老和声细语道:“华元,你另外办好两件事,一件事可以明办,一件必须暗办。先带四位圣尹去安抚分堂众人,严密监视,以防他们图谋不轨。再把惹怒天魔教的逆贼全部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为明日两教议和营造条件。” 华元大喜,躬身告退。 待其走后,右圣尉卫青山飘然入内,躬身道:“启禀地老,分堂众人怒火万丈,教内别有用心之人也蠢蠢欲动,这个时候不如请圣尊巡视圣教,一者转移分堂怒火,二者威慑群贼余孽,三者威抚远方。” “好计谋!”地老笑道,“如此一来圣尊要受委屈了!右圣尉觉得谁可以担当大任?” 卫青山恭敬道:“属下以为左圣尉堪当大任!有左圣尉在圣尊身旁,绝不会出事。如果地老担心,不妨再派一个擅长易容术之人,以防事情败露。” 三位地老相互嘀咕一番,为首的地老扬声道:“不必了,这件事就交给右圣尉去办,另外派两位圣护负责护卫,明日上午巡视圣教!” 卫青山躬身一拜,面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 翌日上午,圣尊上官甫在卫青山等人护卫下巡视圣龙宫,接受众人叩拜。 众人纷纷叩拜,唯独韩文信、萧永贵二人冷眼不语。见二人不拜,卫青山冷笑不语,他身后两位圣护却齐声道:“两位圣相为何不拜?”这二人年龄相仿,都是四十余岁,一个面色蜡黄,倒悬八字眉,唇上一字胡,是白虎圣护杨金鹏;一个丹凤眼,双目阴鸷,透着寒光,是朱雀圣护吴文晖。二人在圣护中地位不高,但仗着地老宠幸,自然不把圣相放在眼里。 韩文信单膝跪地,扬声道:“属下韩文信,拜见圣尊!启禀圣尊,最近圣教不太平,内忧外患不断,外有天魔教、圣毒教和幽冥教虎视眈眈,内有逆臣贼子图谋不轨,我等独木难支,只等圣尊主持大局。如今天可怜见,圣尊平安归来,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圣尊一声令下,属下等必效死力,令邪魔妖孽闻风胆寒!” 萧永贵也跟着跪拜,气愤道:“圣尊,当初圣童被杀,圣尊下落不明,传闻罪魁祸首是孝圣童和义圣童。如今圣尊平安归来,为何不亲口说出真凶?为何不亲述当日经过?圣尊到底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失忆了?又或者被人要挟?” “住口!”卫青山冷冷道,“圣尊天威岂容你等挑衅?圣尊有令,谁敢再诽谤圣尊,妄议大事,立刻擒拿!” 听到卫青山出言威胁,萧永贵冷笑道:“诽谤圣尊?查明真相,追查元凶,有罪当诛,无罪当放,这是诽谤?我等身为圣相,有议政之权,连我等都算妄议,那谁开口不算妄议?” 见二人剑拔弩张,众人纷纷屏息,不敢吱声。 “哈哈……”韩文信干笑道,“圣尉息怒,萧圣相也是忠心为教,并无私心。如果圣尊不愿说,我们也不敢强迫。只不过圣尊失踪许久,又休养一段时日,只怕对圣教事务不太熟悉。如果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挑唆,恐怕对圣教不利。属下担心圣尊被人蒙蔽,特奏报三件事,望圣尊定夺!一是四位堂主已经升任圣尹,新任四位堂主因涉嫌谋反被关押虎头牢狱,等待审讯。二是天魔教、圣毒教和幽冥教正虎视眈眈,准备联手伐我。三是前圣御彭文博等人因挑衅天魔教被判斩刑,今日午时三刻盘龙台问斩。” 上官甫负手听完,面上毫无波澜,甚至不发一语。 众人面面相觑,都暗暗吃惊。圣尹上官云、诸葛封、方中日等人更是窃窃私语,面露狐疑,唯独关山月一言不发,神色淡定。空气骤然沉闷,压抑地人透不过气。众人竖耳静听,侧目偷瞥,都在等着上官甫表态。上官云三人更是冷笑不语,都等着看笑话。 上官甫依旧不语,冷眼回瞥,轻轻招手,卫青山忙近前附耳,毕恭毕敬。众人正疑惑间,只听卫青山扬声道:“圣尊有令,诸位都退下吧,各司其职,不得有误。圣尊要巡视黄龙宫,命华堂主、虎头狱左右监等候召见。” 周君昊等领着众人一直送到圣龙宫门,这才各自散去,唯独上官云等人寸步未移,目送上官甫等人离去。 上官云负手道:“你们觉得他是大师兄吗?” “看着蛮像,”方中日急道,“不过没听声音,不好判断。” “哼!”上官云阴笑道,“必然不是!他要真是大师兄,怎么可能不发一言?咱们师兄弟十年未见,他会不诧异?他会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就算对咱们不满,那韩圣相、萧圣相跪在他面前,他却连正眼都不瞧,这正常吗?即便对二人卑躬屈膝不屑一顾,那前圣御彭文博等人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听到众人要被处死,他那冰冷的脸竟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这符合情理吗?这等无情无义,冷面兽心之人怎么可能是大师兄?” “未必!”关山月似笑非笑道,“大师兄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们不了解。”两眼盯着车驾上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的不堪往事。 二十五年前秋,华平阳挺着肚子回到了神龙教。听闻华平阳任务失败,又被人欺辱,圣尊华恒启气得摔杯推盏,怒不可遏。眼瞅着她肚子逐渐遮掩不住,华恒启召来上官甫,怒道:“平阳不肯说是被谁欺负了,你秘密调查,一定要查出这个畜生!” 上官甫多方调查,最后找到了关山月,似笑非笑道:“师弟,你是个老实人,之前我也常吩咐你跟踪师妹,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师妹?” “我……”关山月结巴道,“我不知。” “是二师弟?还是你?”上官甫步步紧逼道。 “不是我!”关山月忙摆手道,“我真得不知。” 上官甫叹气道:“师弟啊,你真是迂腐!师父表面上让我追查罪魁,其实是有意择婿。你要是敢承认,师父保不准会把师妹嫁给你。谁都知道师妹是被邪魔欺辱了,如果真查出来,是打还是不打?不打,圣教威严何在?师父威信何在?打,圣教打得过吗?只有咱们自己人站出来承认,这件事才能平息,师父面子上也能过去。若是你们两情相悦,说不定能喜结连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好好考虑!” 那一夜关山月在华平阳阁楼外静静站着,望着西楼灯烛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只觉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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