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之后, 莫尹开始每周都往返于学校和家。
抱着也许李修会突然出现的想法，莫尹在接近那条潮湿散发着臭味的小巷时，心情已经开始变得期待和愉悦。
即使最后李修没出现, 莫尹也只是有些许失望。
他知道有一天李修会出现在那里的，因为新年已经到了。
每次回来坐公车的时候, 莫尹会悄悄多投几个硬币。
那天他和公交车司机说完“谢谢”，李修就出现了。
莫尹没有觉得自己很坏, 也没有觉得自己很好，也许就是不好不坏，但他现在想尝试着往好的方向多走一步。
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他决定去相信这句话。
在舍友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他今天过生日时, 莫尹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对方立刻睁大了眼睛，整个面部表情都被冻住了三秒后才缓缓道：“好吧。”
莫尹想他应该是太惊喜了。
因为通知得太临时, 莫尹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于是对室友口头承诺帮室友承担一次小组作业任务, 他之前听到过这位室友在宿舍里抱怨小组作业分给他的part太难了。
“到时候，你的部分全都交给我。”
莫尹坐在书桌前, 头微微抬起，“绝对会满分的。”
室友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
“不客气，”莫尹强调, “这是生日礼物。”
只有这一次，平时的小组作业还是要自己完成的。
这次生日聚餐是莫尹第一次和室友一起吃饭，他在博客上记录了这件事。
开头照例是。
——李修。
——今天室友生日, 在小菜馆聚餐了，味道很好，比学校里的食堂好吃。
——没有我们高中食堂好吃。
莫尹知道自己这么写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不过他一向就是个很自我的人，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了一句。
——李修，你还欠我七个面包。
四月最后一次家教时，学生的家长支付了四月的家教款，“小莫老师，你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莫尹说，“假期需要上课吗？”
“是的。”
“假期补课费用会高一点。”
“这个我明白。”
对方家长面带微笑，“不过家教地点有点特别，我们打算去度假，不想让他落下功课，小莫老师你可以一起去吗？”
度假还要带上家教，莫尹觉得有点奇怪，刚想要拒绝，对方的眼神突然令他感觉到某种暗示，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是嘴巴已经先动起来，“可以。”
是李修吗？
他向他们打听过李修的。
所以，是李修吗？
莫尹一路小跑到公交车站，心跳得飞快，脚步停下，有车呼啸而过，莫尹双眼直直地看着空中的一点。
会是李修吗？
莫尹知道他这样的联想和期待有点过分了，非常的跳脱，他最近是在学习察言观色，好和周围的人相处得更融洽，他也觉得自己学得还可以，应该很能读懂一些人脸上的潜台词了，可万一这次是他理解错误呢？
莫尹想了想，如果不是的话，多赚一点钱也很好。
李修家里很有钱，以后他也不想李修跟他过苦日子。
莫尹回过神，双手插在口袋里，踮了踮脚，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容。
除了之前参加竞赛之外，莫尹从来没有离开过本市。
竞赛也是和李修一起去的，那是不是也能算作一次旅行？
所以，这次还会见到李修吗？
一连两天，莫尹都在超量的期待中度过，以至于在放假前一天晚上他完全睡不着，第二天到达别墅集合，莫尹才发现一起去度假的除了他这个临时的家庭教师之外，还有两个佣人和一个厨师，他们被安排坐在后面的一辆商务车里。
莫尹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略微有些失望，原来是他的想象力太有限，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带上几个人一起去度假是家常便饭。
旅行的目的地是临市，高速公路下去半小时进入了一条繁茂浓密的林荫大道，莫尹当然是不认识这个地方，周围的风景一路过来对他来说都很陌生，某种失望的情绪在他胸膛里发酵。
当时超量的期待和兴奋化成了等量的失望。
莫尹全程一言不发，耳朵里戴了耳机听音乐，并且更新了一条博客。
——李修，你是骗子。
因为是自己的博客，莫尹一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完全情绪化。
尽管李修压根没有承诺说会和他见面，莫尹觉得有可能，但眼看希望落空，他没有怪自己太胡思乱想，反而怪起了李修。
他想象着他当着李修的面说“我觉得你会出现，但是你没有出现，所以你是个骗子”李修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会笑吧。
那种李修独有的很特别的笑容，眼睛懒洋洋地眯起来，露出一点牙齿，真的很欠揍。
莫尹这样想着，也笑了笑。
——算了，我原谅你了。
商务车从庄园的另一个门进入，经过被网围住的大片草坪，草坪曲线优美起伏，莫尹从车窗向外看，觉得这里很美，心情也就不是那么糟糕了，但还是很可惜李修没有来。
可能是因为莫尹看得太专注，身边的佣人告诉他，那是高尔夫球场。
莫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高尔夫球场，他说：“哦，这个很浪费水资源。”
然后身边的佣人就不说话了。
住宿安排一人一间，每个房间都是独立卫浴，莫尹的房间能看到刚才经过的高尔夫球场，他盘腿坐在小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等待上课的时间。
到这个时候，莫尹内心仍然存在幻想，幻想李修会从高尔夫球场的围网上爬出来。
莫尹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双手握住自己的膝盖，笑得整个人像不倒翁一样摇晃起来。
虽然他还是没有和李修见面，也没有和李修联系，但现在莫尹已经很少有难过的情绪，他觉得很快乐，对他来说，等待和希望都是快乐的。
补课安排在下午1点半，莫尹在佣人的带领下去到一个阳光很好的房间，等了几分钟后，要补课的高一生来了，莫尹跟平常一样，出卖自己总结出来的学习方法，尽量把知识用一种较为简单就能接受的方式传递给他。
大概因为是在度假，高一生没有平时那么老实，他抱怨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像他这样出生的人根本不该受学习的苦。
莫尹没接话。
他又想到了李修。
如果是李修，不会有这样傲慢又浅薄的想法。
莫尹无动于衷地继续讲了下去，神情淡漠，不动声色地得意。
所以李修才是特别的。
两个小时的讲课结束后，高一生说这个时间去打会儿高尔夫正好，问莫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莫尹拒绝了，他留在阳光房看外面的风景，对这次旅行已经彻底不抱任何希望，能作为安慰的就只有家教费用。
早知道应该按照国家标准索要三倍的价钱，而不是因为有可能会见到李修就冲昏了头脑，只要了双倍。
莫尹低了下头，对自己错失了一笔钱而感到有点懊恼。
一开始说话谈笑的声音传来时，莫尹没有抬头，对方的英文极其流畅，如同母语，莫尹听他似乎在和人说国内真有趣之类的才好奇地抬起了头，一抬头，他便看到门外有个满脸雀斑红卷发白皮肤的外国人正走过来。
莫尹第一次见到活的会动的外国人，他的目光直勾勾的，但他看的却不是他活了十九岁第一次见到的外国人，而是旁边的李修。
李修穿着白色的网球衫，领口微微打开，面上戴了副莫尹没见过的眼镜，显得很斯文，所以莫尹在看到他第一眼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李修也看到了他。
李修的表情非常镇定，好像完全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跟身边那个外国人说了什么，那个外国人向莫尹看来，面带微笑友好地向莫尹招了招手。
莫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像是在梦游，他正在训练自己的交际能力，所以也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从头至尾，莫尹都坐在原地，他看着李修和那个外国人点了下头，那个外国人停了下来，李修则看着他向他走了过来，他推开玻璃门，莫尹看着李修几乎可以算是从天而降地来到他面前。
李修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说：“怎么不出来玩？”
莫尹呆呆地看着他。
李修笑了，和莫尹想象中的笑容完全一致。
李修见他完全没有反应，又揉了下他的头顶，转身似乎要走，这实在太像莫尹做过的梦——李修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他立刻，像动物捕猎一样猛地抓住了李修的手，李修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触感很柔软，是皮革的触感——这也很像梦境，梦境里他总是触不到真正的李修。
于是莫尹把手向上，抓了李修的手腕。
温热的，脉搏的跳动。
他仍旧有些傻傻地仰头看着李修。
李修还在对着他笑，另一只没被莫尹抓住的手向外扬了扬。
玻璃门被再次推开，那个红发外国人笑容满面地进来，英文处在莫尹大致能听懂的速度和口音，“认真的吗？对被你邀请的客人，你就是这么招待的吗？”
“我很抱歉，”李修的英文说得让莫尹也能听得很清楚，“我和我的男朋友很久没见了。”
“哈哈，我理解，嗨，我是路易斯。”
莫尹看着伸到他面前毛绒绒的手臂，迟疑地和对方握了下手，他看向李修，李修说：“这是我在国外的朋友，路易斯。”
莫尹想听的不是这个，他不明白李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这么若无其事地向一个外国人介绍他。
“看来你要在这里享受一段浪漫时光了，”路易斯微笑着说，“那么我继续去打球吧。”
“很抱歉。”
“这没什么。”
路易斯上前拍了下李修的肩膀，抬了抬手，意思是“再见”，又对莫尹说：“很高兴认识你。”
莫尹没说话。
等那个外国人离开之后，莫尹才重新又看向李修。
李修在他身边坐下。
莫尹一直都没松开他的手腕。
李修说：“下午好。”
莫尹伸手捏住了他的脸，他很用力，把李修的脸捏得快要变形。
李修笑，“我认为确认是不是做梦还是掐自己比较好吧？”
莫尹松开了手，看着李修，李修的左脸颧骨很快就红了，莫尹说：“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我就是想掐你。”
李修真的出现了。
莫尹上下打量了下李修。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李修全身上下都是运动的打扮，深蓝色的运动长裤，和同色系的运动鞋，包括他的手套。
莫尹突然笑了，他看向李修的脸，说：“李修，你是从高尔夫球场里爬出来的吗？”
*
莫尹带李修回他的房间。
他不知道李修这次突然出现又会什么时候走，想赶紧把他带到自己的地盘。
很可惜的是，刚进房间，门都还没来得及关，话都没有说，李修的手机就响了。
上次李修的手机响了不久，李修就走了。
莫尹拉着李修的手，他按住李修的口袋，把手机铃声捂在掌心。
李修的手还是伸了进去，拿出手机，接了电话按免提。
李修的父亲声音传来，非常严厉，压抑着怒火。
“李修，你在路易斯面前说了什么？你随便找了什么人来胡说八道？”
“他刚才和我说希望邀请你和你的男朋友参加他哥哥的婚礼，李修，你是疯了吗？！”
李修拉住莫尹的手往房间里面走。
“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李修语气依旧很镇定，“邀请了，那就去吧，我有时间，”他转头看向莫尹，“你们6月什么时候考完最后一科？”
莫尹怔怔地看着李修，嘴唇动了动，“……12号。”
李修对着手机说：“他也有时间。”
电话直接挂断了。
李修笑着把手机放回口袋，将脸再次转向莫尹，他亲了下莫尹的鼻尖，说：“有没有想我？”
莫尹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来度假。”
莫尹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掐住了李修的脸。
李修一开始还只是笑，然后突然就捏住了莫尹的腰，他挠莫尹的痒，莫尹忍耐着，没忍多久，躬身也笑了起来。
莫尹的手放开了李修的脸，环到李修肩上，主动地亲了李修。
他们在房间里不断接吻。
莫尹觉得天旋地转。
他又想抱李修，又想亲李修，又想和李修说话，还想问李修问题。
他觉得自己很忙碌，充实又幸福的忙碌。
“李修，这次你是不是不走了？”
“不是的，假期结束，就得回去。”
莫尹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双手也从李修的肩上滑到他的手臂，像是要把他推开。
李修抱着他的腰，说：“但是我们可以联系，我也会常常回国。”
“路易斯的哥哥结婚对象也是同性，他们家族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李修微笑，“至少我爸得在他们面前表演开明，不会阻止自己的儿子和男友正常见面交流。”
莫尹看着李修，眼睛黑白分明，李修也看着他，“会觉得不舒服吗？”李修摸了下莫尹额头的头发，凝视着莫尹的眼睛，“……有点像是被利用展示的商品，对不起，现阶段我只能做到这样。”
莫尹看着李修的脸。
李修说得轻描淡写，听上去好像很容易，但是莫尹知道，那中间一定非常曲折。
他摇了摇头，“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李修的眼睛很亮，比外面的阳光还要亮，莫尹情不自禁地又亲了李修，他重新抱住李修，回答了李修的问题，“李修，我想你。”
下午剩下的时间，李修一直都和莫尹待在房间里，他们把窗帘拉上，门也反锁了，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等到差不多六点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叫莫尹去吃晚饭。
莫尹双手拉了李修的手臂，示意他停止，他大喘了几口气后，转头对着门，用平静的语调大声喊道：“我不吃晚饭了。”
外面的人大概也只是传话，马上就没有再问。
莫尹转过脸，李修的脸悬在他面前，脸上流了几滴汗。
莫尹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忘记开空调了。”
“要开吗？”
“不知道遥控器在哪里。”
莫尹嘟囔了一句，双手向上收，“算了，”他亲了下李修脖子上挂着的硬币，“不想下去找。”
李修顺从了他的意见。
催促李修的就变得麻烦了很多。
手机响个不停。
李修只好下床去捡裤子，他拿出手机，背就被贴住了。
莫尹汗津津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像是要他背，又像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分开。
李修笑了笑，反手搂住他，手背在他身上慢慢摩挲，用动作告诉他，他不走，他哪里也不去，他也是这么回答那边的催促的。
“明天中午聚餐的时候再见面吧。”
莫尹坐下，双腿岔开夹住李修，把脸颊贴到李修的后脑勺，听李修这样说道。
对面李修的爸爸骂了李修一句。
李修说：“明天和路易斯聚餐的时候，请别这样。”
电话再次被挂断。
李修手放下来，随手把手机扔到地毯上，手臂捞起莫尹的膝窝，真的把莫尹背了起来。
莫尹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听着很开心，“背我去浴室，好不好？”
“李修，你还记得吗？”
莫尹坐在乳白色的水台上，李修双手掐住他的腰和他接吻，他在接吻的间隙问道。
李修说：“记得。”
他没说有一段录像的存在。
也没说他像个变态一样，看了那段录像上千遍，那么心痛又那么想念。
李修亲了亲他的嘴唇，“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想到。”
莫尹笑了笑，说：“李修，你好色哦。”
李修也笑了，“你说得没错。”
莫尹用鼻尖顶了顶李修的鼻尖，“……其实我也有这样想过你。”
李修。
我想和你说话，想和你拥抱，想和你接吻，想和你在一起。
李修，我想和你做所有事情。
只想和你。
所以。
“李修，我们后面能联系了吗？”
“能。”
“也能见面？”
“能。”
“什么时候都能？”
“什么时候都能。”
李修看着莫尹的眼睛，说：“我不会骗你的。”
莫尹还是不满足，“那我什么时候都想见你呢？”
李修嘴角轻抿了一下。
他亲了亲莫尹的嘴唇，说：“我会办到。”
莫尹本来在博客上说李修是骗子，但是今天李修出现了，所以他在心里彻底地推翻了那句话，他决定相信李修。
他抱住李修，“我在攒钱。”
“嗯。”
“我要把你买下来。”
李修笑了笑，他的鼻梁贴在莫尹的侧颈，说：“你已经把我买下来了。”他举起脖子上的硬币，“交易记录就在这里。”
莫尹看了一下那个硬币，他捏住那枚硬币，忍着笑说：“原来你那么不值钱。”
李修说：“也不是。”
他摸了摸莫尹被汗浸湿的头发。
还有七个过期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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