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花了几秒钟整理出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反正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本来也就是一团烂泥。
他拉着被子躺下, 罩住整个脑袋,“要打出去打。”
过去的种种恩怨在他这里从他决定出国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昨晚只是个意外, 他是成年人,裴明疏也是,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 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不会对他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至于裴清要怎么跟裴明疏因此而大动干戈。
随便吧。
那不关他的事。
被子下面拱起一团,很无所谓的态度,裴清移开视线, 环顾房间,大衣、衬衣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 淡蓝色圆领毛衣与卡其色休闲长裤缠在一起堆在床角, 裤管垂下一截, 快要触到地板。
房间里的味道还没有散, 温暖又暧昧的气息。
裴清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裴明疏脸上。
裴明疏面色温和, 谈不上得意或者挑衅,很平静地看着裴清。
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使裴清再怎么大动肝火,昨晚跟莫尹在一起的人也还是他。
“你真卑鄙。”
裴清缓缓道。
裴明疏:“争取自己想要的,谈不上卑鄙。”
裴清以为裴明疏已经放弃了,在医院里摆出一副心静如水看破红尘的样子, 没再提过莫尹一次,好似前尘往事皆已忘怀。
查到莫尹的地址后,裴清立刻去订了机票,临行前却被丁默海意外拦住,丁默海死死地拉住他的行李箱, “二少,您听我一句劝,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新公司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这是两回事。”
“放手,别逼我叫保全。”
丁默海长叹了一口气,皱眉苦脸,“二少,算我求您了,裴家两兄弟总不能全折在这上面啊!”
裴清立即察觉到了异样,微微侧过脸,“什么意思?”
在裴清的逼问下,丁默海终于承认在他跑出来阻拦裴清前五分钟,裴明疏给他去了个电话。
“丁叔,我现在要去国外找他,您知道的,您拦不住我,裴清也拿到了地址,您看着办吧。”
丁默海想着怎么也得守下一个,于是电话挂了之后,果断地跑出来拦住裴清。
问清原委后,裴清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阴险小人。
等他赶到机场时,已经赶不上原定的航班,只能改签,改签的航班又因为降落地天气的原因延迟了起飞的时间……不用细数,也全都是错过。
裴清深深看了一眼裴明疏,他没有发怒,或者说他强忍着怒气,扭头离开了。
裴明疏这一手很高明。
让丁墨海牵制住了他,又故意那副样子出现来开门,不仅仅是捷足先登地出现在莫尹身边那么简单,他无非就是想激怒他,想让他暴跳如雷,在这场竞争中显得幼稚、难堪。
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车祸,醒来后砸掉的那个花瓶,是裴清最后的冲动,他想要什么,他心里很清楚,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他想要就能随便要到的,他必须拼尽所能,用自己全部的气力才能得到。
公寓外,雨已经停了,风却是比昨夜更暴烈,裴清在公寓楼下的冷风中平复情绪,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身后公寓的门打开,裴清动也不动,等脚步声擦过身边时,才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能在里面待多久。”
裴明疏顿住脚步回头,裴清冷脸讥诮,剩下的尽在不言中。
“出来买早饭。”裴明疏温声道。
裴清:“别装了,”他冷冷一笑,“是被赶出来了吧。”
裴明疏不置可否地露出了个微笑,转身上了街边停靠的车,他看着后视镜里裴清的身影,知道这次裴清可能真的要难对付得多,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公寓门铃再响时,莫尹已经开始生气了。
残废导致他缺乏锻炼,进一步说,就是缺乏体力。
裴明疏的作风一向温柔体贴,在床上也是一样,不过昨晚却是相当例外,高强度的运动让莫尹很疲倦,他下午还有课,只想在上午多休息一会儿。
裴明疏很识相,洗好澡穿好衣服,安安静静地走人了,现在来吵他的,毫无疑问是裴清这个两兄弟里任性妄为的那一个。
莫尹下床,草草披上睡袍,有点暴躁地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裴清,那张精致的脸上颧骨微红,眼睛也是红的,直勾勾地盯着莫尹,和内敛深沉的裴明疏不同,满眼情绪几欲爆出。
“首先,无论跟谁上床,那都是我的自由,其次,你如果实在不高兴,那就想办法让裴明疏消失,别再按我的门铃。”
裴清闻言,脸色没有好多少,他淡淡道:“如果昨天是我先到的,你是不是也会跟我上床?”
莫尹冷笑,他“砰”的一声大力甩上门,附送了一个“滚——”
下午要出门上课的时间,莫尹打开公寓门,门外裴清像没离开过似的站在那儿。
莫尹瞥了他一眼,推着轮椅出来关上门,也像没看见他似的往电梯方向走,走了没几米,身后裴清的声音传来。
“你从来没觉得哪里对不起我吗?”
莫尹推轮椅的动作停止,他回头,微眯起眼,脸色不善。
“你要跟我翻旧账?”
“不可以吗?”
裴清目光冷而亮,“你欺骗我,玩弄我,利用我,最后还想把我一脚踢开,难道我不可以跟你算旧账吗?”
莫尹神色冷讥,“那你就尽管来报复好了。”
“我是要报复,”裴清抬起脚,长腿跨了两步停在莫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裴清姿态高傲地宣布自己会阴魂不散永远地缠着人,而且立即就落实到了行动上,开始接管莫尹的轮椅,他推着莫尹的轮椅往前走,莫尹手掌叠放在膝盖上,也不跟他抢,“裴清,你不觉得你这样真的很幼稚吗?”
“难道装模作样地掩饰自己的心意才叫成熟?”
电梯门打开,裴清推着人进去。
莫尹侧着脸面向身后的人,嘲讽道:“你刚才又说了几句真话?”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高级公寓,香薰芬芳,裴清俯下身,靠近莫尹的耳畔。“你说得对。”
“我刚才说的没一句真话,我真正想说的是即使你那样欺骗我、玩弄我、利用我,我也还是喜欢你,爱你,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裴清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喷洒在莫尹耳边的气息也是平稳的,有规律的,“我这样说,够不够真?”
莫尹一句话也没接。
裴清把他抱上车,收好轮椅,关闭后备箱,上车开车,一系列的动作让莫尹觉得好像回到他和裴清刚认识的时候。
他一眼就看穿了裴清冷峻的外表下隐藏的心软,于是就像裴清说的那样,他开始欺骗他、玩弄他、利用他。
车停在校园的停车场,裴清抱莫尹下车坐轮椅,“我国内的公司正在起步,会很忙,每周我会来看你三次,来之前给你打电话。”
“裴清,你现在是在自说自话吗?”莫尹坐稳后道。
裴清盯着他的眼,“很显然是的。”
“就像你随便编了点谎话陷阱,然后我就自顾自地跳下去一样,我一直都是这样自说自话,”裴清的目光锐利中透露出一种冷静克制的疯狂,“你不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先找上我的吗?”
莫尹沉默了几秒,他认真道:“裴清,你出车祸的时候是不是撞到脑子了?”
裴清变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裴明疏也变了。
周末裴明疏来敲门时,莫尹都已经不感到惊讶了,他问裴明疏有什么事,把裴明疏当作普通的上下楼邻居看待,但是裴明疏显然不满足于只当他的邻居。
裴明疏道:“我申请了你们学校的教职。”
莫尹道:“你以为这里是国内,你可以一手遮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裴明疏向莫尹展示了手机邮箱里的offer。
“我的履历不算很糟糕的。”裴明疏温声道。
莫尹终于想起来裴明疏回国前已经在国外读完了博士。
“裴清脑子坏了,你脑子也坏了吗?”莫尹道。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怎么想接手家里的生意,我对那些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裴明疏顿了顿,温柔地看向莫尹,“你知道的。”
莫尹觉得这个世界完全颠倒了。
裴明疏放弃当一个商人,转而想成为一名大学教授,裴清反而选择重新开办公司,力图开拓属于他自己的商业版图。
唯一没有变的是两个人依旧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裴明疏就不用说了,他住在他楼上,申请了教职,他们的生活轨迹自然就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裴清像他说的一样很忙,也和他说的一样每周都千里迢迢地坐飞机来看莫尹,时间都是些不凑巧很不适合见面的,莫尹从不给他开门,就像今天又打电话来,告诉莫尹凌晨五点他坐的那班飞机会降落在莫尹所在的城市,他会来见他。
“你就算把门铃按烂,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莫尹道。
裴清道:“我不按门铃,我就在门外等,还有,今天晚上不要留他过夜,我看到会伤心。”
莫尹看向端着刚炒好的菜走过来的裴明疏,“你管不着。”
他挂了电话。
裴明疏放下盘子,“是裴清?”
莫尹端起碗吃饭,低垂着眼,同样道:“你管不着。”
在莫尹眼中,裴明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而事实是裴明疏不但会做饭,做得还很不错,他甚至还会修水管和公寓里所有的电器,家务这些就更不必说,以前莫尹和他一起回莫家老宅时就看得出来裴明疏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都是自己解决生活上的各种问题。”
裴明疏挽起袖子半蹲着帮莫尹修理浴室里突然不出水的莲蓬头,对强忍好奇的莫尹微微一笑,“多少也是一项技能,不是吗?”
就当是普通邻居好了。
莫尹吃完了饭,收拾碗筷放去厨房的洗碗机。
裴明疏收拾好了餐桌过来打扫厨房。
莫尹关上洗碗机,设置好清洗模式,推着轮椅绕过厨房的岛台。
“小尹。”
莫尹停下轮椅。
“今晚我可以留下吗?”
莫尹没回答。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昏黄的灯,莫尹在看书,离他不远处斜对的沙发上,裴明疏也正在看书,他现在弃商从教,近视都加深了不少,此时带着新配的眼镜,真的是一点商人气息都没有,一身干净浓郁的书卷气。
莫尹却觉得裴明疏的用心并不是那么清白干净。
天气冷了,公寓里开着暖气,裴明疏穿一件淡杏色的衬衣,刚才收拾家务卷到小臂的袖子没放下来,单肩侧斜靠着沙发,落地台灯的光源恰到好处地照出他脸部英俊的轮廓,以及解开的衬衣扣子下看上去骨骼硬朗分明的一截锁骨,阴影丛生,昏暗的夜晚味道。
莫尹没有交新朋友,也没有排斥裴明疏这么锲而不舍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好像在假装他们是朋友,莫尹也说不清他现在对裴明疏或是裴清的观感,说把过去全忘掉,人的大脑不是机器,不可能一下就可以清空,好的坏的都得慢慢来。
莫尹没有逼自己。
他已经这样了,不想再有一点不顺心。
察觉到莫尹在走神,裴明疏放下了书,他起身过去,手搭在莫尹的轮椅后背,“很晚了。”
这是一句颇具暗示意味的邀请。
莫尹接受过好几次了。
他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人,裴明疏英俊、健康、知根知底,做饭不错,上能换灯泡下能修水管,是个还算不错的上床对象。
而且裴明疏不像裴清,只要一见面,就用那种好像他欠他很多的眼神看他,裴明疏像水,渴了,就毫无负担地拿起来喝,裴清则是一杯烈酒,光是远远看着,喉咙就已经开始痛了。
裴明疏来吻他时,莫尹没有抗拒,他的嘴唇在暖气的氤氲下变得柔软而温暖,他仍然在走神,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上周裴清来的时候,那天本来天气不错,太阳很高,突然下了一阵雨,金光灿灿里雨滴密集地打下,门铃响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
开门看到个湿漉漉的裴清,莫尹冷脸道。
“像条落水狗。”
裴清没理会,手掌拍了拍大衣上的水珠,“谁知道这里的天气那么怪,突然下雨。”他看向莫尹,“跟你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他俯身,将湿漉漉的脸靠近,脸上雨滴湿发,“把我变成落水狗。”
“这都是你活该,谁让你姓裴?”
莫尹无所谓将自己的那些恶毒心思全翻出来给裴清看。
裴清说的没错,他的打击报复是无差别的,过分的,不讲理的,是啊,他只是失去了父母和双腿,凭什么还失去理智呢?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所有姓裴的和整个友成都为他陪葬,他都不会嫌多。
他不会因为伤害了看似无辜的兄弟俩就感到愧疚。
他都不能好过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你说得对,”裴清的表情没有因为莫尹的话而产生变化,他甚至笑了笑,是他标志性的有点冷又有点自嘲讥讽的笑,眼睛亮如寒星,“我就是活该。”
莫尹转开了脸,从裴明疏的嘴唇逃开,呼吸微顿,裴明疏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光影一半一半地打在他脸上,显得尤其的冷漠。
“你走吧。”
莫尹冷淡道。
“我今天没心情。”
裴明疏微微垂下眼睫,他沉默了半晌,道:“好。”
没有任何勉强,裴明疏穿上外套,戴上围巾,站到门口,“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明天不想吃早饭。”
裴明疏微一点头,“晚安。”
这个晚上,莫尹有点失眠,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样随心所欲地翻身,睡不着的时候,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大脑放空,胡思乱想。
裴明疏、裴清。
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上下翻腾。
最终他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摸到手机,才6点多,看一眼窗帘,遮光窗帘黑沉沉的,外面一丝光都没有,太阳还未升起。
莫尹起床了,他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头发梳得整齐,非常体面地过去开了门。
门外,裴清不在。
莫尹微微一怔。
他皱起眉,比起怀疑裴清耍他,他先去查了航班。
航班没有发生事故,也没有延误,甚至还早到了两分钟。
在通讯录的界面犹豫了几秒,莫尹收起手机,抬头预备关门时,发觉拐角走廊裴清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看到莫尹抬起头,四目相对,莫尹眼神微闪,裴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大衣的衣角在他的脚步间翻飞,像鸟振起的翅膀。
莫尹以为裴清会冲过来吻他的。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预备跟裴清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来,他们之间不会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裴清没有吻他,而是站到他的面前,手压抵了下门,“他不在,对不对?”
莫尹没说话,只仰看着裴清。
裴清微微一笑,眼睛亮得仿佛能刺痛人,“如果那场车祸要死一个人,你希望死的那个是谁?”
莫尹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希望你们全都死。”
“你希望谁活得更久一点?”裴清一点点俯下身,“哪怕只是多一秒钟?”
他每说一个字,都更靠近莫尹一点,说完时,脸庞离莫尹近在咫尺的距离。
莫尹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选不出来。”
裴清低声道。
莫尹嘴唇微动,“对我来说,选谁都没有区别。”
“真的吗?”
“当然。”
莫尹毫不留情道,他微扬着脸,带着一点冷酷的挑衅和裴清对峙。
“如果我们两个在你这里真的没有区别,”裴清看着莫尹的眼睛,“那你选我吧,你选我,让我活下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