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四五辆囚车在前面慢慢地被几匹驽马带动往前走着, 最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他们则是押送犯人的解差。
这些解差这会儿搓着手,浑身冻得发抖, 然后暗道这个见鬼的天气, 怎么才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雪。也是他们倒霉,这几个囚犯偏偏在这样的天气被押送到他们这边, 现在就由他们这些本地解差接手继续运往下一个地方了。
一般押送犯人, 不可能是中枢的解差一路送到发配地, 发配地大多荒凉路远, 要都是他们那还得了。
一般都是押送到下一个州就有下一个州的解差接手,然后一级一级往下押送,所以他们这些解差也被叫做短解, 或者是逐站递解。
这两天天气不好, 这些犯人刚刚到他们头上, 也是倒霉。
他们这几个解差冻得脚都发麻的时候, 就听到身后囚车中传来呼喊声。其中一个解差双手插在衣袖中,不耐烦扭头喊道:“喊什么,老子还得走路,你们还待在囚车中不用动,还要喊?”
那几个囚车中的人年纪都不算小了,这会儿基本都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外加头发披散, 满脸的风霜。
喊的人大约四五十岁,头发都花白了, 他的脑袋被固定在囚车的圆孔上,脚下是厚重的铁链,现在连蹲下来让自己暖和一点都做不到。
此人叫戚和, 之前也是从二品的中枢大臣,现在却冷饿得浑身麻木,哆哆嗦嗦道:“差爷行行好,放我们这些人下来。我们这样的人年老体衰,脚上还挂着铁链,就算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现在这样站在囚车中一动动不了,在这数九寒天的大雪纷飞中,比那些解差还能走几步更要难受。
那领头解差冷笑一声,“差爷受累押送你们,你们这些囚犯不知道体谅差爷,还敢提要求,我看是一会儿连一口热汤都不想喝了!”
说完,那领头解差朝其中一辆空着的囚车看了一眼。
戚和哪里不明白,这是在索要好处啊。有好处,他们甚至能从囚车里面下来,然后坐在温暖的避风马车中,就跟这会儿跟在他们囚车身后的崔定一样。
可纵然他们原来有万贯家财,这次一招不慎早就被抄家,就算还有余钱,这一路路下来的打点,也早就用尽了。一州一县都要换解差,一换就要重新打点,真是没有任何余财了。
看实在榨不出什么了,那解差顿时不想理会这几个老头。
他们做解差看的多了,一般被发配这么远的人基本没救,得罪就得罪了。再说这些被发配这么远的中枢大臣,鬼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活该!
而在身后唯一的一辆简陋马车中,满头白发的崔定正一脸疲惫地跟自己老妻说着话,比起半年前出门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同时有着少有贤名,论评天下,有琴惊世,才如满月等巨大名望的崔定崔亭伯,这会儿看着更像是一个生活困顿的老者。
老妻这几天有些生病了,崔定就想着他还得麻烦一下自己几个弟子,到时候还得让他们去打点解差给自己老妻抓点药才好。
想着这个,崔定内心就一片凄苦。
李拱入狱,他这个向来推崇李拱,还写过文章夸耀李拱并说除李拱之外,其余朝廷众人皆是碌碌无为之辈的一号李吹第一个倒大霉。
刚从中枢被押送出的时候,崔定还整理了衣冠,并对送行之人道:“莫送,此为天理昭昭,吾之不悔。”
等出了中枢,崔定就开始吃起了苦头。
先是被绑缚在囚车中,一整天动不了,他骂也骂过,却惹来一顿毒打,老妻更是差点被冻饿而死。
再往后走,他愈发看到路上的荒凉景象,路有饿骨,易子而食......一桩桩直接彻彻底底吓坏了崔定。
走到一半路的崔定,再也喊不出吾之不悔的话。他跟戚和一样,终于忍不住向解差求软,可惜那些解差只认钱不认人。
崔定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本来跟他老妻都走不到凉州,幸好这时有他的七个门生追了上来。
这几个门生二话不说就拜见老师,跟他一起同行,还拿出钱财一路替他打点解差。因为有了这七个门生照看,崔定现在才坐进了马车里面,日子更是好过起来。
当然崔定也没亏待这几个门生,他直接在路途中就正式收下了这七个门生做了弟子。
崔定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此刻仍旧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妻,二人生有两个女儿均已出嫁,其余没有子嗣。另外崔定原先为人清高自傲,很多名门俊杰到他这里总是看不上,所以从来没有正式收过弟子。
崔定现在是落魄了,但一身学识还在,文人中的名望也还在。他收下这七人作为弟子,这七人自此也更加色愈恭,礼愈至。
总体而言,这也算是崔定在经受磨难之后,他心中的胆气被吓没了,于是更加向现实妥协了,要是以前,这一口气收七个,他才不干。
到了傍晚,一行人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下。
戚和几个人终于被放了下来,但其中一人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那几个解差也不管,只是将人扔在一边。
崔定叹了口气,还是吩咐弟子康龄,“伯伦,让他们去买些药吧,不然益廷熬不过今晚了。”
发烧的是于溢于益廷,原先也是朝中重臣,跟崔定也有一些浅薄的交情。即使如此,崔定也不忍心对方就这样在一座小破屋中简单死去,未免太可悲了。
康龄立即应了是,然后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财去找那些解差了。
拿了钱财,那些解差也办事。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人,也不用去买药,一些风寒药其实自己就贴身带着。收了钱,就给了崔定等人两包药,让他们自己就着雪水煮去。
等于溢喝了药,后半夜开始发汗,这才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崔定索性让几个弟子再出钱,让于溢这些人从囚车中放下来,再给他们一床薄被。他们虽然不能坐马车,可在囚车中蹲坐,再有薄被取暖又好受一些。
戚和、于溢这些人满脸通红,还是向着崔定跟他的弟子连连道谢。
崔定其实脸也红,他依仗几个弟子就算了,还让弟子再破费打点别人,总是慷慨他人,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不然戚和这几个老家伙都熬不过去。
终于囚车咔咔的走,竟然刚刚在过年的那一天到了汉阳郡陇县。
之所以发配陇县,是因为陇县是最靠近外族边缘的了,让他们来这里充作士兵做防卫兵的。
是的,梁朝后期的边防军完全烂了。
除开一些将领自己带的嫡系部队,其他都是一些征来又不给钱粮与兵器的瘦弱服兵役乡民,还有就是各种发配的犯人了。当边防军变成了一种犯人发配处的时候,可见梁朝这会儿的军队烂到什么地步了。
到达陇县,那就该由陇县的解差来接手。
原本押送崔定的那些解差也会‘做人’,自己赚够钱了,肯定也让别人赚,这是他们自己这一行的规矩。
于是差不多要进入陇县范围的时候,几个解差就敲了敲崔定的马车,笑道:“崔公麻烦你得上囚车了,咱们送你的一路就算是到地方了。”
之后再想下囚车,那得再花钱给下面的解差。
崔定扶着老妻出来,要是以前他不带看这种恶吏的,但此刻却还微微朝对方点头。
几个解差也随便他,反正他们只是图钱。崔定与老婆重新上了囚车,很快正式进入了陇县范围。
只是一入陇县,不管是崔定还是解差,甚至是已经被拿走薄被重新冻的瑟瑟发抖的戚和等人都下意识不可置信略微张大了嘴巴。
这一路来,他们见多了萧条与厮杀,也见多了凄凉与血腥,这陇县地处边境交界处,应该更加破败才是。
谁知道越近,他们首先看到了开垦出来的千里沃野。即使是到了冬日,田中也不见什么绿意,可是那些田埂处还堆着一捆捆的干草,分明是打下过粮食的梗草。再走,他们竟然看到了一座座样式差不多的屋子!
这还是在陇县城外啊。
这些屋子看着不大,但却错落有致,而且屋子之间还留了一条条小路,瞧着都干干净净的。
不少小孩儿穿着虽然有些破旧却也暖和的衣服在外堆着雪人,看到了这些囚车就好奇地叫起来。
很快他们就看到一间间的屋子中有不少大人走了出来。
这些人身上也都穿得厚实,虽然面露风霜,皮肤黝黑,一看也是庄稼人,可一个个面色还算红润,说明家中也不缺粮食。
这些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然后张望着看他们。
再往里面走,村子竟然愈发热闹!在城外竟然有了小型的集市,甚至他们看到了一个肉摊。
那上面的肉不再是他们一路看到的‘白肉’,那挂着的是清清楚楚的猪肉与羊肉。偶尔还有人过来,指着那些肉切下一小块,说着过年了,今年也有点存款,买一点回去吃,图个热闹年,也让小孩打打牙祭。
这这......
崔定不知道怎么,一下就想起了古书上说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话,有一路以来的凄惨之景做对比,这陇县简直就像是圣人治下的桃源之境啊!
戚和几个人也不晓得怎么了,忽然就红了眼眶。
却也在这时,忽得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奔跑的声音,那骑马之人手上挥着红旗,这也是表明这是加急之事,前方之人统统让道!
那人纵马边跑边喊:“李大人喜报,朝廷有令,着李大人为汉阳郡郡守,即刻上任!”
“喜报喜报,朝廷有令,着李大人为汉阳郡郡守,即刻上任!”骑马衙役没有在崔定囚车之前停留,直接纵马而过,直奔陇县县衙而去。
而在骑马衙役高喊之后,卫瓘立即大喜:“诸位,我等今年新村建成,全赖李大人父子的功劳!我等今年也建了生祠,本打算选个吉日正式祭祀,谁知道李大人之前退兵无食教的封赏到了,那还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吉时吗!?诸位,就是此时此刻了,开祠堂,行拜祭!”
卫瓘话音一落,早就准备的锣鼓立时敲打了起来。
也在同时,距离陇县最近的几个接近万人的新村之人几乎都手持一注生香,在卫瓘带领下向生祠中的李氏父子雕像一拜。
“今日一拜,求李氏兵锋之胜,还人间正道。”
“念李氏恩德,求天意垂怜,愿李氏长盛不衰。治下之地,风调雨顺,民可生烟,老幼皆欢。”
“万民之意,天地可鉴!”
而在祭拜的瞬间,也恰好是梁朝封赏旨意到达县衙的同时。
刹那之间,万民之意之望如同烈火一般猛然蹿向上空,原本汉阳郡分割天水府,气运萎靡,却在此刻忽然如同热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