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跟张玉是在傍晚时分回来的, 一来就让人把昀哥儿从后宅那儿抱了出来。
张玉是个急性子,立马兴奋道:“昀哥儿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做戏紧张死了,就怕自己讲得不好被他们看出了破绽。要说还得是李大人, 不愧是读书人, 这表演得跟真事儿似的!”
昀哥儿古怪地看了张玉一眼。
这是夸他爹吗?
这不是在说他爹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其实都脸厚心黑, 骗人的时候还披着一层文化的皮。
不过李复也不跟他计较, 而是说道:“昀哥儿, 那两个探子现在应该想办法出城了, 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去坐收渔翁之利了。”
李复跟昀哥儿商定, 明天一大早上带上民壮出发。
陇县是一个小县, 虽然有县尉专管兵事,但其实没有梁国的正规军队。不过这也不代表县尉没人了,他下面是有三班衙役的。
一部分是皂隶, 是负责保护县长的, 也是在李复审犯人的时候帮着带犯人上来或者下去的那些人。另外一部分就是牌头,这些牌头的主要作用就是发生了案件,负责在外缉捕犯人、审讯等。
最后一部分就是民壮了,不是正规军, 梁国不会配备给他们军服武器等, 一般是每个县有一定的招收民壮份额, 然后以县衙的名义出资招募。主要是用来看管粮仓、牢房、陇县城门守门等作用。
陇县这儿的民壮一共有50人,外加牌头8人,皂隶16人。这次要外出李复就只打算留下必要的几个民壮,其他人全发一副轻甲跟配备武器一起出发。
轻甲其实县衙是有的,只是平常用不到。
这些民壮的作用也是一旦有起战事, 他们稍微训练一下就能变成士兵,所以县衙有专门的武器库。不过李复来之前,县衙的武器库早就一塌糊涂了,剩下一点破甲锈刀装点一下而已。
李复一心要造反,未雨绸缪把武器库也补上了,这不今天不就用上了么。
不只是这些衙役,还有就是马义的那些逃兵。那些逃兵零零散散几乎全部抓了,一共也接近两百人了。在那两天的大建设商议中,昀哥儿跟李复也谈论过这些俘虏逃兵该怎么处理。
昀哥儿之前分村,基本还是把相熟或者原本就是同地区的人尽可能归在一村,这样更便于团结。
可这些逃兵不行。
他们就算是逃兵也是上过战场的,面对正规官兵或者衙役他们是害怕,因为他们都还是戴罪之身。
按照梁国的律法,逃兵是当斩的。
可要是他们放在新建的村里呢?这些逃兵害怕上者,却敢欺负下者。他们是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的,混迹在普通人之中,很可能形成一帮hei社会了。
因此这些逃兵昀哥儿跟姜叔都挑选过,把那些没斩杀过人也确实胆小不敢惹事地编入村中,而一看是见过血气的人则是直接编制进了乡勇队,最后大概有一百二十几个人。
这些乡勇队的人这些天他们不用负责建村,而是在磨他们的性子。
怎么磨?
跑步、列队、鸭子跳等。
昀哥儿几乎把大学生昀哥儿军训那点东西全拿出来了。
每天晚上,昀哥儿让他们一个个上来讲讲自己的故事,怎么被征召入伍,又是怎么做了逃兵,最后又怎么浑浑噩噩跟了马义。
本来这些人还不愿意说,但后来也有人起了头。
第一个人说时昀哥儿特意到场的,那会儿是傍晚,训练了一天的逃兵一个个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大冬天他们热得浑身冒热气,然后就把衣服脱得到处都是,当然嘴里也骂骂咧咧的。
然后姜光手中大刀出鞘,目光中浮现出愤怒之色。他是真生气,有点怒发冲冠的味道。
昀哥儿还吓了一跳。
之后他才想通,这个时代的‘打工者’很多有种独有理念的忠心,就像是之前的姜叔看到那么多金银财宝跟粮草第一个反应不是独吞或者一起发现的,这得有我一半,他是保护昀哥儿的安全。
反正要是昀哥儿,他跟着别人打工的理念就是我给你办事你给我拿钱,卖命不可能。我创造了多少价值,你给我多少东西。干得不爽,我走人。
昀哥儿也知道这是因为他受到大学生昀哥儿记忆的影响,所以让他变得跟姜叔一样是不可能了。
姜叔生气就很简单,那就是这个时代理念的主辱臣死,这些逃兵怎么敢脱衣解带还对昀哥儿骂骂咧咧!
那些逃兵对姜光这些狠人是很发怵的,看他大刀出鞘,一个个赶紧穿好了衣服,神色也变得惴惴不安了起来。
然后昀哥儿就玩了一处当时跟堎底下乡乡民拉近距离一样的方式——那就是埋锅造饭,一起干饭。
还拉着姜光坐下一起吃。
姜光干巴巴地坐在昀哥儿旁边,可面色还是有怒气,一只手一直牢牢压着大刀刀把。
晚上宰杀了一头羊,还有一锅锅地干饭。
对这些人来说,不用吃花里胡哨的东西,干饭就是最好的东西。况且还有撒了足量盐花的大块羊肉,那已经美上天了。
吃起来了,这些人才重新放松下了心情,甚至还生出了一些感恩。这种莫名其妙的训练苦点又怎么样,之前还以为是故意折磨他们,可现在给这么好的吃食,那能是折磨吗?
看来之前李大人派人来说,这样做是让他们强身健体是真的,还真是为他们好。反正跟着马义,除开马义特别看重的一些逃兵看守粮食才吃好喝好外,其他人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地。
吃到一半,昀哥儿就笑着让人上去讲讲自己的经历。
还是在姜光脸色越来越恼怒,昀哥儿都折节下交了,这些临战场做了逃兵的无耻之徒还如此不识好歹的目光中,终于有人硬着头皮上去了。
开始他说的时候脸都红了,说得磕磕绊绊。
听他讲什么屁话呢,然后开始有人嘲笑他。他脸涨得通红,说得磕磕绊绊,最后大家笑着笑着,他说着说着开始越来越顺利。
大家都是穷苦人,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想要好好听过他想说点什么。
穷苦人都饿,听不进。
到后来,大家都不笑了,说的人还是涨红着脸,但眼睛却有点红了。
“我本来不用去服役战场的,我家哥哥去年被山里的大虫吃了,家里就我一个男丁了。我阿爹阿娘就凑了免役钱给了村上的县轶,想把我的名字勾掉呢。可是到了服役那天还有我,县轶说没收到过我家免役钱。”
这人就开始哭,他年纪不大才16岁,刚刚到了可以服兵役的年纪。梁国规定,男丁15以上可征兵役,而10岁以下不用服役,10岁到15岁则服一些轻松的杂役,难度相对较小。
他上了一次战场,然后就被吓破了胆。后来一个同村人找到他想跟他一起逃跑,在一个晚上他摸着黑跑。
当时他的心提到了极点。
他跟同村人也跑散了,虽然逃出来了可更不敢回老家,就一直浑浑噩噩流浪,最后被马义招收。
昀哥儿听他说完了,最后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昀哥儿告诉他们,你们都是苦难人。以前你们心中有言,也有一点薪火。你们也曾经企图开口说出来,可是没人听你们
于是你们低下头了。
他们很多时候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想要大声说过话,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们日复一日地过着,一直到那点火光熄灭。
如果你们听不懂,那我就说得更简单直白一点。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真正轻松地笑过了?你们从什么开始觉得我的一辈子也这样了。你们什么时候也认为你没有希望了,你的孩子也没有希望了......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昀哥儿就笑道:“那就从今天开始吧,我也不说什么让你们过好日子,以后荣华富贵光耀子孙这样的话,你们也肯定不信。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跟着我,跟着整个李氏。第一步先让你们吃饱饭,我做到了你们就学着去信任我。你们吃饱了,就跟饿肚子的昨天彻底告别,也把你们曾经是个逃兵的事全部忘记,不为难自己也不嘲笑你们的同伴。
从今天起,你们有新的身份,那就是陇县这儿的乡勇兵,你们是全新的开始。之后你们可以手中握着武器好好地看着我,我会带着你们,让以前听不到你们声音的人都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我做得不好,你们可以跟离开马义一样离开我,甚至可以将手中的武器指向我!但如果你们有的人还是怯懦了,不愿意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发言者,只想在阴暗中浑浑噩噩活着,那我与其他乡勇也绝对不放你!”
当时的姜光诧异地看向昀哥儿。
只要跟在昀哥儿身边,无论多少次他还是对昀哥儿感到不可置信。
真不愧是麒麟子啊。
果然也是天下将乱,真龙妖孽辈出啊。
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在傍晚残阳下带着独有的斩钉截铁。明明身影小得很,他却仿佛有种很独特的气质,那种如同明主似光辉,绝不会因为幼小或者贫困而将他埋没。
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文人将才,他们总会被这样的明主所吸引,然后自发地走到他的面前。
姜光走南闯北也见到过不少人,没有哪一个会如同昀哥儿让他震惊。
他知识浅薄,却也听过几次酒肆茶楼的说书,那书中所说的历代明君他向来听了之后却没什么概念,可现在想来大约也莫不如此了。
也是在那天,昀哥儿跟那些乡勇定下了一个堂堂正正开口的约定。
那之后,那些乡勇一天一个样子,虽然才十几天的时间,战斗力还一般甚至可以说拉跨,可拉出去的那股属于精兵的气势已经可以用来骗骗人了。
昀哥儿打算好了,这次外出坐收渔翁,这些乡勇也得带上。不只是壮声势,还是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打一次!
精兵都是打出来的,光说气势再好也是假的。
李氏既然是一定要走造反的路,他昀哥儿是李复的儿子,不想死就得自己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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