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左生率先从李复手里接过了昀哥儿,然后做了个跟所有第一次抱昀哥儿人一样的动作,那就是在自己手里掂量了一下。
李复笑道:“别看着昀哥儿还小,实际被养得很瓷实。要是抱久了,咱们这胳膊还受不了。”
他们都是文人,常年不干重活,这敦实的小娃娃抱久了确实胳膊吃不消。
郑左生逗了昀哥儿一会儿,索性抱着昀哥儿坐了下来。
昀哥儿也听话,只是扒拉着郑左生的袖子往他们前面的木桌张望,上面放了不少的酥饼还有瓜果。
自从他不吃奶之后,辛娘给他准备的婴儿套餐主打一个清淡。因此桌子上的这些糕点水果的,昀哥儿是扯着手想去够。
郑左生抱着昀哥儿觉察了他的动作,立马挪着椅子往后挪了一点。
比起李复,郑左生最小的孙子都五六岁了,虽然他寻常也不管养孩子的事儿,可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不能乱让他吃东西。那些酥饼、枣干,这么点小孩不说咬不咬得动,他吃了也容易不消化啊。
不过看昀哥儿实在想要,郑左生索性拿了一个没剥开的大石榴放在了昀哥儿面前。
这也不是给他吃的,纯粹让小孩儿凑个热闹玩玩。
昀哥儿本来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大石榴放在他面前,刚要笑呢,结果发现是没剥开的。
他这点力气可没法打开啊。
昀哥儿顿时啪啪拍了拍大石榴,然后转回头去看郑左生,黑湛湛的眼神透着明晃晃的期待。
郑左生发现李复还真不是吹牛,这孩子可能是有点早慧在身上的,而且就算不是早慧,这孩子看着也是特别机灵。
“这可不行,我抱着你,没手剥了。”
郑左生明晃晃的故意逗小孩儿,把昀哥儿气得不行。
不仅郑左生不肯,就连孟幞跟李复都不愿意帮他剥大石榴,甚至他们剥开的也不肯给他吃,一个个故意谗小孩。
昀哥儿耷拉着脸不高兴看了一圈,最后努力一个俯下身,把那颗在木桌上放着的大石榴努力抱了起来。
他脸憋得通红也不肯放开。
这大石榴给他就是他的了,不给他剥开,他就拿回去给娘亲吃。
昀哥儿护食一样抱着大石榴,就跟福娃抱鲤鱼似的,看着讨喜极了。
“昀哥儿别气,来来,吃点酥饼。”李复被他逗笑了,索性把他怀里的大石榴拿了下来,然后给了昀哥儿半块酥饼。
不过这大石榴还是得放昀哥儿手边,不然昀哥儿可不干。
当然不止昀哥儿有,翊哥儿虽然是坐在婴儿椅子上的,但刚才也是分到了一个大石榴。
可翊哥儿可不是拍着石榴让李复他们剥,而是自己直接上嘴啃了。大石榴的皮是带点苦味的,翊哥儿啃得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口水更是涂满了整个石榴。
可翊哥儿的脾气很倔强,明明啃了满嘴的苦味难受得不行,却还是不肯把抱着的大石榴放弃,依旧流着口水到处坑坑洼洼地啃着。更是连这会儿李复递过去的另外板块酥饼都没用,到手翊哥儿就直接扔了出去。
这死犟的脾气跟他哭的时候有一比,反正开哭之后,不管怎么哄都绝对不会停,除非他自己哭晕或者哭的嗓子彻底不行。
大概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子,李复也没阻止翊哥儿啃石榴皮。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别真让他啃出来就可以了。
倒不是他吝啬给两个儿子吃点石榴,问题是他们太小了,还不适合吃这种容易呛到的东西。
大儿子倔强的啃皮,二儿子满足的咔咔吃酥饼,李复也就安心小酌几杯酒跟友人聊了起来。
昀哥儿乖乖巧巧地被郑左生抱坐着,他还会用一只小手接着酥饼的碎屑不让它掉地上,吃的可认真。
同时,昀哥儿支棱着耳朵听得也认真。
他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儿呢。
昀哥儿其实做了好几个关于大学生上课的梦了,就是那些梦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好多早上醒来就忘记了。
可是昀哥儿还是觉得他懂了很多东西。
比如老教授讲过文字跟随历史的变迁史,他就知道了楷体呀,可他不知道现在具体是哪个历史阶段。平常的时候,阿爹跟阿娘都不大会提这些东西的。
刚刚阿爹的两个好友向他介绍自己,昀哥儿也想了半天了,确认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昀哥儿心里嘀嘀咕咕,要么是他的梦忘记太多了,要么他俩就是那种岌岌无名之人了,以后的历史没有记载他们。
这时候,一直抱着昀哥儿的郑左生不知怎么提高了一些声音,语气似乎有些愤怒,“我一路从中/央出发,沿途见到了不少村庄祭祀鬼神,到了凉州这儿发现更是严重。前些天我路过獂道县,那里的县长竟然还主持淫祠祭祀,每年都选一对童男童女充作鬼神血食,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等我在成纪县上任,不仅要上书中/央,把那个祭祀淫祠獂道县县长问罪,更要严厉打击凉州这儿的祭祀鬼神一事。”
大概是聊到了一路见闻,郑左生显得十分生气。
昀哥儿也不吃了,安静地听他讲话。不过心里昀哥儿还是有些茫然,他出生之后算不上锦衣玉食,可辛娘跟房里的一个丫鬟还是给他照顾得很妥帖的,吃喝不愁,昀哥儿还真不知道原来李府之外是这样的光景。
县长领头用童男童女祭祀鬼神,看来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世道。
郑左生前些年一直在中枢为官,就算梁国国势日渐衰弱,但中枢所在还是相对富裕一些的。
可李复一直在偏远地区当官,知道外面的光景真的差透了。凉州不仅要时常要遭受异族的掠夺、杀戮,更是动不动干旱,导致粮食收成本来就艰难。可这样的情况下,汉阳郡每年下达各县的税收却不减分毫,甚至年年要加。
李复知道一些情况,有些县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向一些淫祠祭祀,就为了多换一点粮食。
因此听了郑左生的话,李复一句话没说。
郑左生还对梁国以及那位刚登位的小皇帝抱有期望,等他在外做官做个几年,他也就明白为什么出了中枢之后,外面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了。
李复不说,孟幞倒是开口了。
孟幞一直在野,并且长久且平等的看不起梁国的多数皇帝,他有点类似于一个喷子,所以说得特别直白:“子明真的是中枢待久了,都有些不食五谷了。
獂道县县长杀害童男童女祭祀淫祠固然不可取,可换一个县长,这獂道县就能五谷丰登,百姓人人富足安居乐业了?
若是百姓安康,这獂道县县长就算是想祭祀淫祠恐怕都没人从他,可若是百姓苦难,就算他不从,那些乞活的百姓恐怕也会自发祭祀。”
孟幞倒不是赞同那个县长,他只是鄙视梁国的不作为,加上现在主少国疑,这天下已经有乱的趋势了。
就算不说大的方向,小的方面来说,郑左生回去后参了那个县长一本,让那个县长滚蛋,不解决大头问题,那些百姓肯定还是会自己祭祀的。
孟幞混迹乡野,知道那些庶民寻常是最好糊弄,很多时候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甚至能比牲口更加听话地在田地里面老老实实地耕种着,土地生产出来的粮食大部分都不属于他们,可他们依旧对此感到满足。可有时候为了活下去,他们也能做出最愚蠢与恶毒的事来。
那些庶民啊。
孟幞喝了一口酒。
他们没有上安社稷下抚黎民,最后流芳百世的宏图志向,他们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郑左生真的是中枢的勾心斗角看多了,现在的心都不够踏实了。
郑左生被孟幞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要不是抱着昀哥儿,他都想跟孟幞开喷了。
幸好这时候,翊哥儿还是大力出奇迹了。
别说,那个大石榴真的被他咬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一颗颗红彤彤的石榴籽。
翊哥儿不顾满嘴的苦涩味道,直接上手抠出一粒就呜啊呜啊叫着向昀哥儿的方向伸过来。
见此李复赶紧说道:“翊哥儿这大哥倒是做得不错,知道想着昀哥儿。”
昀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结果发现郑左生跟孟幞都不说了,还有点失望。再一看翊哥儿,他双手全是石榴皮的汁水以及口水,掌心里面是破损的两粒石榴籽。
这压根没法吃。
反正昀哥儿坚决不吃。
昀哥儿嫌弃地扭回头,李复顿时笑道:“昀哥儿这爱干净的毛病真的是改不了了。”
说话间,翊哥儿剥开的石榴跟手心里面的两粒都没保住,全被李复拿走了。
翊哥儿不高兴地挥舞了几下手,企图抢夺回来,发现没成效之后,翊哥儿也就不管了。他也不爱吃石榴,主要翊哥儿吃了半天全是苦味,他觉得石榴就是苦的。
李复看翊哥儿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加上现在没事儿做了,翊哥儿有哭的迹象,索性让丫鬟把翊哥儿先抱走了。
至于昀哥儿,他还被郑左生抱着。
“两位今天是中秋,别聊国事了。我那小花园有十来盆开得特别好的菊花,要不要去看看花?”
昀哥儿也放松了心情,扯着郑左生的衣袖呜啊呜啊喊了起来。
去去去,去看。
那里还有他的两盆,他养的可好了!
他至今还没从他阿爹跟娘亲以外的人听到过夸夸话,昀哥儿已经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