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风离开会场后,并未回客房歇息,而是爬上了山顶。 传闻老子归隐于此,后人便在此地修建了许多道观,古朴凝重,香火炽盛,源远流长。 站在山间的栈道上,俯瞰山下的风景,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却无人能分享,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惋惜。经此一役,他的心已经乱了,哪怕重临此地,也没了当年的感觉,物是人非事事休。 “庭风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庭风回头一看,慕青居然跟了过来。 慕青两步并作一步,朝他这边跑来,“庭风哥哥,你为何要走?” “今日是初赛,本就没我的事,待在那儿反而不自在!”庭风解释道。 慕青虽少不经事,却也能看懂别人的心思,何况此人还是她的堂兄,“我看庭风哥哥不是因为无聊,才躲到这里来的,而是因为那个招人厌的陆明哲!那人到底是谁?为何清寒姐姐那么护着他?” 被人看穿心思,庭风非但不恼,还打趣道:“你这么说他,不怕清寒找你算账?” “有什么可怕的?这不是还有庭风哥哥吗?”慕青俏皮道。 看着稚气未脱的慕青,那种少女才有的纯洁天真,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庭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摇了摇头,“你可别指望我,如今的清寒已远胜于我,我不过是叫她一声师妹罢了,可比不过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难道清寒姐姐喜欢的人是他?”慕青脸上笑容灿烂,不过很快便把这种喜悦藏起来。 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庭风并未在意慕青脸上那一转即逝的笑容,靠在栏杆上,倾诉心扉,“和他一比,哪怕我做的再多,也只是徒劳。在清寒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 看着庭风伤心的样子,慕青心里却在想:“庭风哥哥,你何必强求呢?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清寒姐姐对你不感兴趣,你做的再多也没用啊!清寒姐姐超凡脱俗的气质,犹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任何人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今清寒姐姐有了喜欢的人,庭风哥哥应该便会死心了,这样的话,我的机会不就来了?” 慕青越想越欣喜,脸上的表情都快掩盖不住她的内心了。 “青儿,你说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为何清寒眼中只有他?” 庭风的情绪偏激,两只手扶住慕青的肩膀,不停摇晃。 “庭风哥哥,青儿真的不知道!”慕青被晃得头都晕了。 庭风回过神来,松开慕青的肩膀,自责道:“对不起,青儿,是庭风哥哥不好!” 慕青揉了揉肩膀,摇摇头,“没事的!庭风哥哥不必自责!” 她很理解庭风此刻的心情,换做是她,一下子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虽然这么多年都是他一厢情愿,但付出的一切,却是发自内心,流露真情。清寒仙子高高在上,不落俗尘,见过她的人,都想做她的道侣,可又有谁能如愿以偿?有时候,真心付出也换不来回报,一厢情愿也只是大梦一场! 庭风平复心情,“抱歉,青儿,本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让你烦心了!” 慕青摇摇头,脸上带着微笑,“没事的!庭风哥哥愿意跟青儿说心里话,说明庭风哥哥心里有我,没把青儿当外人!” “你当然不是外人,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将来斟鄩山庄还得交到你的手中!” 慕青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羞涩道:“那庭风哥哥愿不愿意和青儿一起守护山庄?” “师父把天师门交到我和师妹的手中,作为弟子,我们可不敢忤逆师父!哪怕清寒不接受我的心意,我也不能违背师父的遗愿,在我飞升之前,守护天师门是我一生的使命!” 庭风的态度很坚定,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左右。正因他有此心性,道宗才放心把天师门交到他的手中,至于清寒,道宗从来不相信她能照顾好师门,她的心思全在她那位师兄身上,况且她还是听雨阁阁主,那边都还忙不过来,又有什么心思放在师门上?这些年当真辛苦庭风了! “没关系!到时候斟鄩山庄并入天师门,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了?”慕青天真道。 “即便斟鄩山庄不并入天师门,我们也是一家人!”庭风微笑着说。 他虽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左右,但也看得出慕青的心思。他嘴上说着放下清寒,可心里始终忘不掉那个倩影,此时此刻他的心很乱,他不能说服自己,忘掉心里那个人,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爱慕。何况这些日子里,他脑海中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她的身影,那挥之不去的一幕,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他毕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人。 她躲在暗中,默默观望两人,深沉的脸色,掩盖了不知何觅的内心。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蓦然回首,吓得差点喊出声音。他眼疾手快,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说把她拖走。庭风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向这边,却什么也没发现,便也没当回事。 拖到一半,她使劲往他的手上咬了一口,痛得他赶忙松开了手。她逮住机会,二话不说大打出手,掌、拳、肘、靠,一样都没落下,全都招呼在他身上,他刚被清寒一顿毒打,现又被她偷袭,感觉剩下那几根肋骨也在摇摇欲坠。 “停!”明哲大喊一声,“看清楚我是谁,再动手!” 槐序收住劲,仔细一看,“怎么是你?” 明哲捂住胸口,感觉骨头快散架了,“不是我还有谁?你觉得清寒会来找你吗?” 槐序非但不收起架子,还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 话音未落,槐序直接出手,朝着明哲的胸口就是一掌。 眼看就要得手,明哲却不慌不忙说了句:“我知道你是谁!” 就是这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迫使槐序收住了手,她撤去了掌劲,打在明哲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稳住心态,眼神中却带着杀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急什么,这儿就咱们两个人。你要对我动手,我无力反抗,这是最好的时机!” 槐序的耐心被一点一点消磨,“废话少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当然信!可我赌你不会这么做,至少在知道真相之前,你不会杀我!”明哲胸有成竹。 他自知这是在拿他的命做赌注,但他笃定槐序不会杀他,不然他也不会来找槐序。 “你到底要说什么?”槐序放下了按在剑鞘上的手。 “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应该死绝了吧!” 此话一出,槐序怒上心头,当即拔剑而出,“果然是你做的!” 被人用剑指着,明哲却一点都不担心,还当着槐序的面,讽刺一笑,“同为儒圣弟子,用剑指着我,你也太不尊敬师兄了!”他反手便将断月剑弹开。 “你!”槐序气得话都说不出。 “你什么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尊师重道,兄友妹恭!要么和清寒一样,叫我师兄;要么即刻从我眼前消失,再也不见!你那些破事,我再也不插手,你我从此断绝同门之情!” 明哲的话很果断,只给了槐序两条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听到这话,槐序真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但细想之后,她还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在知道真相之前,她决不能走! 她犹豫半天,明哲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叫不出口便不叫,就此别过!” “师兄!”槐序鼓足了劲,才小声喊出。 “这样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是你哥的伴读,又是你师兄,当真天道好轮回!”明哲打趣道。 “你认识我哥?”槐序惊讶道。 “你哥谁不认识?大宋天下都是他的!你说是吧,安阳公主?” 这下槐序坐不住了,连清寒都未识破她的身份,明哲是如何得知的? “差点忘了,你手中有秣房!”槐序忽然反应过来。 “你哥没告诉你吗?监察台监察百官,可没说能监察皇帝;情报部收集情报,可没说能收集皇族秘辛,那可是掉脑袋的事!秣房虽不隶属朝廷,却也是为朝廷服务,可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差事!” “既然不是秣房,那你是从何处查到的?” 槐序一门心思都在这件事上,压根没把明哲的话听进去。 明哲叹气道:“我都说了,我是你哥的伴读,少仕东宫,太子伴读,你难道不认识我?” “瞎说!我哥的伴读可是前相之子,上官世家的长子,上官凌云!怎会是你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回头看的时候,吓我一大跳!”槐序理直气壮道。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小清寒……罢了,不提这件事!”话说到一半,明哲不想再说下去。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他可不想被别人嘲笑,特别是槐序! “我叫什么名字!”明哲不耐烦问。 “陆明哲!”槐序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还有呢?清寒没告诉过你吗?” “当然说话,你不是叫上官……”话说到一半,槐序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明哲,一个劲摇头,始终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摇头也没用,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明哲两手一摊,表示无所谓。 槐序还是不敢相信,“不对!当年父皇围剿上官世家,派出军中精锐,还有南宫世家的铁骑,你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就算你侥幸逃出,也会被人追杀,不可能活到现在!” “看来当年之事,你很清楚嘛!”明哲浅浅一笑,却给人一种窒息的寒意,“我上官世家,殚精竭虑,结草衔环,以报太祖厚恩,却落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你觉得我该不该恨你们?今日这儿就咱们两个人,你觉得你能活着离开吗?” 槐序踉跄后退,心中恐惧,“你要杀我?” “你赵氏灭我上官氏满门,相府上下百余口人,全都死在你们的刀下!那一夜,鲜血浸染了相府每一寸土地,不论老弱妇孺,一个不留!乱军将尸体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他们手持兵刃,冲进相府,逢人必斩,那血淋淋的一幕便如一场噩梦,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些年我只要阖上眼,便会重复这个噩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明哲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看见明哲狰狞的面孔,槐序心里害怕极了。她虽有赴死的勇气,但心里一旦有了愧疚,勇气在此刻也无用了!当年父皇围剿上官世家,她和太子皆知晓此事,却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介公主,只能遵照父皇的意愿,不敢逾矩!太子年少,手无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惨死于刀下,却不能施以援手。明哲说的对,皇族有愧于上官世家,再多的借口,也不能改变事实。 “你要杀我,便来吧!”槐序放弃抵抗,甘愿受罚。 “不要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你一个人的性命,抵不了相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那你想怎样?”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赵氏灭我上官氏满门,我灭你皇族,应该不过分吧!” “你想灭掉皇族,简直痴心妄想!” 明哲嗤笑道:“槐序,你还是太天真了!别人办不到,不代表我不行!我手中有秣房,清寒必定站在我这边,听雨阁和天师门便可为我所用,乐师、儒圣、道宗三位宗师,任武召如何抵抗,也保不住皇族的命!别忘了,我手中还有名剑!你举得谁能保下皇族?” 槐序瘫倒在地,他说的不错,若他出手,秣房、听雨阁、天师门、师父都会向着他,何况他的手中还有名剑。驻守京畿之地的军队,虽是军中精锐,但和他一比,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如今朝局动荡,天下不安,宰相南宫明,诚王赵明诚,各方势力,波涛暗涌,京中风云,变化莫测。倘若此刻明哲插手,一切必定朝着不可逆转的趋势发展,到那时皇族危在旦夕。 槐序释然道:“如此,那你便把我杀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皇族之女,若皇族遭此劫难,我决不可苟活于世,先走一步,以赎己罪!” “想死,何必等我动手?拔剑自刎吧!”明哲背过身去。 槐序犹豫许久,终是拔出了断月剑,望着手中这把剑,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你疯了!他叫你自刎,你便自刎,你这么听他话!” 她想出来,却被槐序封在剑中。 “没用的,命轨已定,谁都无法改变!”槐序摇头道。 “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可你想过没有,天命不过是上天注定的命运,难道上天让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命从来不在上天,而在你自己!”她拼命冲破断月剑的封印,但都是徒劳。 “天命已经注定,即便不愿意,又能做什么呢?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我作为天命的传达者,又怎敢违抗天命?”看得出她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天命使然,一切早已注定,任凭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天命。 “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何尝问过自己的心?断月剑是天命之剑,你是断月剑主,其他人或许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有断月剑在手,为何不敢迈出这一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天命?天是上天的,命是自己的,世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是注定的,但亦有转机,只看你能否把握住这刹那消失的转机!” 任凭她怎么说,都无法动摇槐序的心,她已经万念俱灰,“谢谢你,汐沅!” 她把断月剑架在脖子上,阖上眼睛,“来世,不见!” “不要!”汐沅大喊,却被封在剑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挥剑自戕。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刻,明哲出手了,他二话不说,握住剑刃,“你呀,怎么那么傻!”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手掌,滚烫的鲜血顺着断月剑,流入她的手心,染红了衣襟。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这个“恨她入骨”的师兄,有话却说不出。 “连个剑灵都比你看得开,你这个断月剑主,当真傻得彻底啊!”明哲忍不住骂几句。 救下槐序的同时,他顺手解开了断月剑封印,汐沅得以逃脱。明哲夺走槐序手中的剑,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慢慢松开。槐序这一剑真是够狠的,伤口深得差不多可以看见骨头了,还好他有星辰之术护体,没伤及筋脉,不然他这只手可就废了! 汐沅扶着槐序,泪水在眼眶打转儿,“你怎么这么傻?你若走了,置我于何地?你口口声声把天命挂在嘴边,为何就是看不出穿这所谓的天命?” 明哲忍不住说几句风凉话:“我就说嘛!连个剑灵都比你看得开,你这断月剑主,就不能长点脑子吗?如果上天让我明天去死,那我今天就不过了?上天是上天,我是我,我的命就在这儿,上天这么有本事,叫他收去啊!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师兄,你为何救我?”槐序泣咽道。 明哲有些不耐烦,“答案就在你的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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