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纷纷,为湿几重。 两人站在雨中,衣裙皆已湿透,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泪珠,此情此景,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泪珠,还是雨水。不管如何,她们刀剑相向的那一刻,两人的结局便已注定。交战几回合下来,谁也没站上风,或许是惺惺相惜,不忍下手。 清寒手中拿着的,不是佩剑寒梅,而是她亲手送给明哲的残虹。这把剑的来历,她不曾告诉明哲,如今想说了,却没机会了。槐序手中拿着的,正是她一贯佩带的断月。这把剑是她作为天命传达者的象征,也是她和清寒的因果了结。 残虹与断月,不仅是两件神兵,更是一对姊妹剑。残虹一撇,镜花水月,乃破幻之剑;斩断横流,月引潮汐,乃天命之剑。她俩的故事从这两把剑开始,亦从这两把剑结束。或许便如她说的那般,命轨未变,昨日之事重蹈复来;天道不易,人心争斗至死方休。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结局非我所定,若有选择,你我也不会沦为这般境地!” “别人或许没有选择,但你不一样,你是天命传达者,明明有能力改变一切,为何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非要弄成这样,你才心满意足?” “逆天改命,谈何容易?你师兄深知此理,放弃了修行,为何你不曾领悟?我是天命传达者不假,但我也身在天道之下,与天命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有道理反驳我,诚然,你的道理我都懂,但我不接受这个结局,若必须经历这一劫,我愿意代他受过!” “看来,你非要跟我作对了!” “胆敢伤害他的人,我绝不会放过,即便是你!” 话音刚落,清寒旋即刺出一剑。 两人站在雨中,受雨雾影响,视线模糊不清,却也无伤大雅,她依旧能辨别清寒的大概方位,不过她仍是不为所动。 清寒手握残虹,一个箭步飞出,便向槐序径直刺去。剑锋划过飘落的雨珠,发出细微的声音。槐序仍站在原地,似乎毫无戒备,殊不知有一把长剑正向她刺来。 眼看清寒手中的剑离槐序越来越近,一旁的鸢儿和韵儿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虽然嘴上说不相信她,但她为明哲复仇的心情,鸢儿和韵儿却是相当赞成的。若她这一剑能刺中,也不枉明哲至死都还相信她。 槐序不躲不闪,着实有些诡异,鸢儿不禁为清寒感到担忧,暗自握紧了双手,但她相信以清寒的实力,即便槐序真的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可能是清寒的对手。 正当清寒手中的剑离槐序不过分毫之时,槐序突然扬起嘴角,刹那间,残虹径直穿过了槐序的身躯,而槐序毫发无损,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眼前。待清寒双脚落地,回过身来,却发现槐序所站的地方,竟没有她的身影,此刻无数雨珠悬浮在空中,仿佛时间静止一样。 “躲躲藏藏算什么,有本事出来一战!”槐序一直不肯现身,清寒只好用激将法。 正当大伙以为槐序消失不见之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君回翔兮㠯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既有如此雅兴,何不再吟诵一首?”清寒本以为槐序会一直沉默不语,不理会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闲心吟诵赋辞,趁此机会,她可以根据声音的动向,判断槐序的方位。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根据声音的动向,清寒判断出槐序的方位,但同时清寒也感到一丝不妙,因为声音正来源于自己身后。清寒握紧残虹,倏然转身,手中的剑也顺势扫过槐序的身躯,可当残虹接触到槐序的那一刻,她又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清寒的眼前。 “话都不说一句,便置人于死地,杀心未免过重。”声音再一次在清寒身后响起。 这一次清寒淡定转身,望着槐序,嗤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一直在躲闪,不敢与我正面相抗。那我只好出此下策,留住你。” “如此说来,竟是我的错。那好!我便站在这里,接你一剑,不躲闪!”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我从未骗过你,这一次也不例外!” 清寒心软了,但看到躺在地上的明哲,看到鸢儿眼中的仇恨,看到韵儿眼中的愤怒,她最终狠下心,猛然一剑向槐序刺去。利剑穿过重重雨水,眼看即将刺中槐序,却被一滴雨珠死死挡住,根本无法刺穿,纵使她使出全力,也无法击穿那滴雨珠。 槐序摇摇头,叹息道:“雨水看似柔弱,却有坚挺的一面。” 清寒终是没能击穿那滴雨珠,槐序微微扬起嘴角,“既然你出完招了,那便到我了!” 她握紧手中的断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雨珠之间。一道道剑气在清寒周围掀起巨浪滔天,仿佛只要动一下,便会被这些剑气击中。如今清寒已是精疲力尽,再无余力与槐序抗衡。槐序的剑气虽然汹涌,却未击中清寒的身体,好像刻意避着她一样。 少顷,槐序收起断月,站在清寒身前,“清寒,你输了!” 清寒不以为然道:“你的剑气的确凌厉,却未击败我。” 槐序摇了摇头,举起手,打了个响指。顿时漫天雨珠一分为二,从空中飘落。此刻大伙方才知晓,槐序的目标根本不是清寒,而是漫天雨珠。倘若这些剑气击中清寒,纵使清寒内功再怎么深厚,也难以抵御,轻则重伤,重则亡命。 看到这一幕,清寒一笑泯然,“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槐序摇摇头,“你不是低估我,而是高看我。你手中的残虹剑,乃破幻之剑,本是针对我的一件神兵利器,可你修为尚浅,或许在世人眼中,你是高高在上的元婴,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清寒!你师兄虽只是区区练气,但若这把剑在他手里,或许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但在你手里,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槐序的话,如同一根针,深深扎进心窝,但她并未动摇,“既然元婴对付不了你,那化神又待如何?”话音刚落,一道真气从她体内释放出来,直接将槐序震飞。此刻清寒的气息变得深沉凝重,修为骤增。在平日里,她以元婴示人,即便是明哲,也没能察觉她真正的实力,殊不知她早已超越她那位庭风师兄,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槐序站稳脚跟,抹去嘴角的血迹,“终于肯露真功夫了,真是期待啊!” “我本不愿与你为敌,但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是我师兄,是我此生在乎的人,任何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清寒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槐序对她来说,同样重要,但与明哲相比,还是差了一点。她可为明哲,与天下人为敌,槐序也不例外。 “说那么多,有什么意思?直接动手吧!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了!”槐序握紧手中的断月,眼神犀利,似要一决胜负。不过以清寒目前的实力,她也没十足的把握,化神与元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对付元婴,尚且还行,对付化神,也只能螳臂当车。 “既如此,那便得罪了!”话音刚落,清寒持剑,踏步而出,凌空飞行的过程中,逐渐幻化成三个身影,两个身影闪现到槐序身后。三个身影形成掎角之势,将槐序包围其中,似要施展某种剑阵。 面对三个身影的合围,槐序毫不慌张,一手握紧断月,一手捏诀施法,忽然漫天雨珠静止不动,便如方才那样,槐序微扬嘴角,慨叹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看着漫天静止不动的雨珠,清寒摇了摇头,嗤笑道:“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说罢,她挥舞手中的残虹,将漫天雨珠纷纷斩落。 待到雨珠尽数斩落,槐序仍站在原地,不过此刻她已将断月收起,拔出腰间的竹箫,靠近嘴唇,倚箫吹奏,顿时一曲悠扬的箫声回荡于会场。 此曲箫声,宛若高山流水,停顿得宜,气韵自然,调达抑扬,意味无穷,就连韵儿和鸢儿也沉迷于其中,感受箫声所表达的情感。 箫声非有磅礴恢弘气势,却有孤独寂静之感。仿佛置身于夜景之中,迎面寒风扑来,遥望九霄,唯见初月。庭有梧桐树,一人独观之,时觉幽者至,回首不见斯。前一刻,以为有人到来,心感熙悦;后一刻,却不见人访,心生寒凉,进一步渲染了孤独的心境。 烟雨中,阁楼台,意识深处,泠然也听到箫声,不过她此时身处城外,只能放出神识,查探箫声,却骇然发现箫声之中暗含神识之力。与此同时,清寒等人伫立原地,眼中无光,就像一具傀儡。 “我本以为槐序只是凭借断月的力量,勉强与清寒一战,万万没想到,她的神识竟修炼到如此境界,果然后生可畏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看似只是一曲寻常箫声,却不知其中暗藏玄机。槐序将神识之力暗含于箫声之中,以此便可操纵众人之心神,使其陷入意识之中。” “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说笑?”凌云一脸不信。 修为有等级之分,神识亦然。一境神识窥探;二境神识御物;三境神识化境;四境神识制敌;五境神识控心;六境神识画地;七境神识彻天。一般的修士最多能修炼至二重境,便可御剑飞行。若想有所精进,其过程可谓不易,若无天道相助,穷尽一生,恐怕也无法达到,但槐序将神识修炼至五重境,此等天赋,叫人难以置信。 “不是我在说笑,而是我们都小瞧她了!” 在鸢儿的意识里,她清楚感受到槐序内心的孤寂,“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她不知这种孤独来自何处,但有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叫人感同身受。 槐序停止吹奏,她放下竹箫,感受会场的寂静,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她淡定走出三个身影的合围,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刹那间,大伙从意识之中清醒过来。 清寒方清醒,便见槐序走出自己的合围,想挥剑追之,槐序的警告却制止她的莽撞,“三位莫动,小心伤到自己!” 回想起刚才的情况,三人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出手。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控制了你们的心神,若不想神识溃散,奉劝三位不要轻举妄动!” “居然趁我等不备,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人所不齿也!”韵儿怫然怒道。 槐序浅浅一笑,“兵不厌诈,韵儿小姐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如今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槐序一人行动自如,胜负已分。 “三位还是投降吧!我不想与你们为敌,更不想与你们动手!” “不战而降,枉为弟子!”清寒不顾安危,一剑刺向槐序。 “看来,还得我亲自出手!”槐序拔出断月,身影化作一道剑光,穿梭在三人之间。三人根本看不清槐序的身法,便被剑光袭过,清寒的另外两个分身,也被剑光击溃。 槐序穿过三人,收回断月,得意一笑。三人被剑光袭过,身上各处都有剑痕,所幸这些剑痕没有深入皮肉,明显是槐序手下留情。倘若这些剑痕出现在颈项,或是再深入一点,她们恐怕已经殒命于此。 “为何倾尽所有,也敌不过你?”清寒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她已经亮出底牌,却依旧拿槐序没辙,堂堂化神修士,却敌不过一介凡人,她甚至怀疑自己,修行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忽然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出现在凌雪峰上。 朔风猎猎,落白纷纷。凌雪峰还是那么寒冷,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生机,唯有几树梅花在寒风中绽放,血红的花朵,如画龙点睛一笔,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增添一抹绚丽的生机。 她抬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中,“师兄!” 明哲缓缓转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明哲。两人望着彼此,心中有千言万语,不言而喻。不过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沮丧与失落。 “师兄,都怪清寒没用,不能为你报仇!清寒真的已经尽力了,却始终不是她的对手,不出十招便败下阵来。”眼泪止不住流出,她已经使出全力,却还是输了,不能为明哲报仇,她心中难以接受,始终觉得有愧于明哲。 明哲并不在乎这些,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小清寒,你可知这是什么?” 清寒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见清寒脸上的懵懂无知,明哲语重心长道:“雪是世间至纯之物,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便如世间之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必与谁相争,不必与谁相较,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过去之事,皆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心中的悲痛。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这话清寒已经听过无数遍,娘亲说过,师父说过,师兄说过,自己说过,可何为踏雪而来的孤鸿?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鸿鹄是孤独的,飞雪是孤独的,孤独发自内心的寒冷。人一旦缺少了温暖,便会感到孤独,可她讨厌孤独,讨厌内心的寒冷,讨厌一个人寂寞留守空房。明明她不愿意,为何每个人都在逼她? “鸿鹄并不孤独,凤雄凰雌,相伴而生,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飞雪亦不孤单,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不必畏惧孤独,不论何时,师兄一定陪在你身边,大胆向前走,挣脱心中那道枷锁。记住师兄的话,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傲雪欺霜,斗寒吐艳,你不是一个人,便用你我手中的剑,斩断桎梏。清霜千里,一剑天寒!” 明哲手中的那片雪花幻化成一把剑,“这一剑为你而创!” 清寒也不由自主举起手中的残虹,顿时一股凌人的寒气,席卷会场。槐序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此刻的清寒不再迷茫,目光坚定无比,她的动作与明哲同步,两人形神合一,只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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