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陪清寒聊了会儿天,喝了会儿酒,两人有说有笑,举杯共饮,不胜悦然。明哲也许久未曾这样放松过了,难得这么一次机会,他也不去想什么破事了,端起酒杯,畅饮为快,当然他的目光不时望向一旁的韵儿,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难以琢磨的意味。清寒倒没注意明哲的眼神,只是难得与明哲一聚,敞开心扉喝酒聊天,即便小脸已经白里透红,她还是端着酒壶不停倒酒。 “顾阁主,你看我人已到了,你该履行承诺,把人放了吧?” 明哲想起正事,他赴约的目的,可不是跟清寒叙旧,而是解救叶梦然。然而目前为止,他连叶梦然的面都没见到,清寒对此事也是只字未提。他不知道清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仔细回想了清寒适才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清寒没有绑人啊!何来放人一说?”清寒醉醺醺地说。 “顾阁主,你怕不是喝醉了,贵人多忘事?你的手下可是说,叶梦然在你们手中,以此为要挟,逼着我前来赴约,我这么一说你总该想起什么了吧?”明哲已经说的够明显了,就差说一句,明明就是听雨阁绑架了叶梦然,你这个做阁主的居然还在这里装糊涂,当我是白痴吗? “你说梦然姑娘,我不知道啊!” 明哲看出来了,清寒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跟他过意不去。 “我说顾阁主,做人得言而有信啊,你不能为难我嘛!我都已经前来赴约了,你也履行承诺,把人放了!” 清寒没有回答明哲的问题,而是面容和蔼道:“师兄,你叫我什么?” “你是听雨阁阁主,我当然叫你顾阁主啊!”明哲居然还说得有理有据,完全没注意清寒表情的细微变化。 哪知清寒面色剧变,目光里透露出寒意,板着一张脸,“师兄,你敢再说一遍吗?” “小清寒,我错了,你别生气!”明哲唯唯诺诺道。 “师兄,清寒不懂,你为何如此看重叶梦然,莫非你喜欢她?”清寒意味深长地看着明哲。 明哲顿时就慌了,慌忙解释道:“小清寒,你可别乱说话,我不是看重叶梦然,而是看重隐藏在她背后的秘密。” “哦!是什么秘密?”清寒饶有兴致道。 既然清寒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明哲也不好刻意隐藏什么,侃侃而谈:“小清寒,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罄山那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什么样的人愿意跑到那种鬼地方去?何况馨山位于罄山之后,此地更是鲜有人知、廖无人迹,我与叶梦然相约于此,这件事只有我、韵儿、叶梦然和叶幽然四个人知晓,听雨阁的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行经路线?这是个问题。此外我和韵儿下山之后便遇见了你和柳庭风一行人等,从未向外人提及此事,听雨阁怎么知道此刻叶梦然就在馨山之上?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缘由——除非有人告诉了听雨阁,而且这个人就在我们四个当中!”明哲一针见血,点明问题的关键,这也是他思量许久,才得出的猜想,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兄的意思是……” “这个人不是我和韵儿,也不可能是叶梦然本人,就只剩下叶幽然!”明哲不是故意把矛头转向叶幽然,只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不可信,也是真相。听雨阁的人把发簪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只提到了叶梦然,却没有提到叶幽然,他明明记得叶幽然和叶梦然是待在一起的,若是听雨阁的人绑架了叶梦然,没道理不连叶幽然一块绑了,除非这背后另有隐情,或者说其中有猫腻。 清寒没有肯定明哲的话,反而质问:“师兄为何笃定告密者在你们四人之中,万一是我派出的眼线查到了你们的行踪,一路跟着你们,把我的人带到了馨山,这也说不一定。” “倘若真的有眼线跟着我们,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小清寒,你也未免太小瞧你师兄了!跟你说句实话,你的人自从踏入这应天府,皆在我的掌握之中,秣房之人时刻盯着他们,有多少人进城,多少人出城,这些人待在哪里,都在秣房的监视之下。即便是此刻你我于此言谈,也在秣房的掌握之中,你的人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不知自己也在他人的掌控之中。”明哲嘴角微扬,摇晃手中的酒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清寒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冷静道:“师兄既然掌控了全局,为何还要答应赴约,你不是不想见到清寒吗?你明知这是我布的局,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为何还要假装受人胁迫,迫不得已前来赴约?难道师兄觉得这样做很有成就感?” “我并不觉得这样做很有成就感,我也不是不想见到你。我掌控了全局又当如何?执棋者亦为棋子,身为局中之人,我已没了选择的权利,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小清寒,师兄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秣房的实力,听雨阁有听雨阁的长处,秣房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我相信你的管理能力,能经营天师门,自然也能经营听雨阁,听雨阁能有你这任阁主,必定能振兴百代。” 清寒一眼看穿了明哲的心思,“师兄,有话你就直说,清寒又不傻,你这明显话里有话。若有能用得着清寒的地方,直言便是。” 明哲没想到清寒居然这么干脆,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小清寒,师兄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而且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师兄相信你的管理能力,更相信你,所以师兄想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一务,不知你意下如何?” 参知政事,秣房副统级职位,仅次于掌事,受制于相府,总管秣房内一切事务,统领监察台和情报部,刺杀课依旧由首席统领,相府只有其最高控制权。参知政事一务,从设立至今,仅有两人担任,其中一位的身份已经模糊不清了,秣房也没有关于此人的卷宗,另一位至少还有部分卷宗有所记载,虽然不全面,但也差不多,明哲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姓裴。 清寒觉得好笑,先前她诚心诚意邀请明哲加入听雨阁,甚至愿把副阁主的位子许给他,但他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而今竟反过来邀请自己加入秣房,清寒有些看不懂明哲的做法,“师兄,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听雨阁阁主,你叫我加入秣房,你觉得这可能吗” “小清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利,但师兄还是想说,只要师兄还在秣房,这个位子永远属于你。你可以把这当作补偿,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种补偿。浑浑噩噩走过半生,身边竟无一可信之人,难过啊!”明哲叹息道。 “师兄,清寒不想说这些,咱们还是聊聊别的吧!”清寒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行!那你先告诉我,叶梦然在哪儿,叶幽然在哪儿?” “师兄大可放心,叶梦然我已差人送回淇泮乐坊,至于叶幽然,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是我听雨阁之人,我必护其周全,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即便你是清寒的师兄,我也不能那样做。我知道秣房对付叛徒的手段,我若把叶幽然交给你,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明哲摇了摇头,“不!小清寒,你还是没懂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叶幽然是你听雨阁的人,叶梦然又何尝不是呢?你别急着否认,且听师兄慢慢道来。秣房闻名于天下,知之者甚多,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加入秣房的,须经过层层把关,认真筛选,符合标准的人方可留下。叶梦然的身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她太过平常,虽然有一手不错的琴艺,但也仅是如此,这样的人在秣房之中完全没有一席之地,更别说加入刺杀课了!我查过她俩的卷宗,卷宗上的记载没有问题,叶梦然是在叶幽然的引荐之下才加入秣房的。但叶幽然为何要引荐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就因为叶梦然有一手好琴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是故意把叶梦然招进秣房,这样一来听雨阁安插在秣房的暗线便有两个,而大伙一般不会怀疑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何况叶梦然加入秣房后,便被安排到淇泮乐坊作暗线,很少出入秣房,大伙对她的印象也不深,如此便可更好地隐藏身份,蛰伏于秣房,为听雨阁收集情报。说到底,这都是你设好的局,对吧,小清寒?” 清寒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鼓掌,但她这一举动已经证实了明哲的猜测。 “师兄不愧是师兄,仅仅是靠着一份卷宗,便看破了一切,清寒诚心佩服!不过清寒还有一不解之处,师兄为何笃定叶梦然是我听雨阁之人,莫非是师兄安插在我听雨阁的细作泄露出去的?” 清寒时刻打量着明哲表情的变化,妄图看穿他的心思。 “小清寒,你知道秣房的意义吗?”明哲表现得很平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清寒明显感受到他变了,“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但仅是如此吗?这些事即便没有秣房,二府三司六部亦可做到,那秣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秣房之人皆可被称作仆役,他们不是朝堂的仆役,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仆役!”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支撑起一个国家的不是武力的昌盛,而是百姓的繁荣。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天下便不会有人造反,大宋便能走向繁荣昌盛,蛮夷之国亦不敢侵略边疆。此之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秣房便是顺应天下之民心,愿做百姓之仆役,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诚如孟子所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黑暗只是乱世的开始,血红已成为大地的主流。应天府也好,汴京城也罢,繁华之地,总会有那么几个身影,夕阳的余晖下,沿街叫卖的小贩,终于卸下了肩上沉重的担子,靠在墙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的便是他一天的收入,几两碎银、几文铜钱,足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段日子了,但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养活,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顶多混个两三日,他必须努力挣钱才能养活一家人,这便是生活所迫。同样的还有散落街头的臭乞丐,和小贩相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加卑微,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拿着一个破瓷碗,沿街行乞,若遇好心人随手往碗里丢个铜板,那他们今日的温饱便可解决,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只有饿肚子的份。在繁华的应天府中,还有这么多人为生活所迫,更别说商业汇聚之地的汴京城了,繁华的背后往往是许多穷苦之人的辛苦付出,身居高位之人又怎能体会这种感觉。那些战火殃及之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景象使人目不忍睹。官吏的贪污,山匪作乱,外邦屡侵略我边疆之地,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而朝堂之中还有许多贪图享乐,不思危亡之害。此亦不悲乎? 黑暗已笼罩整个世间,我们所看到的光明,不过是黑暗里的一抹希望。主战派不思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求和派不思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这便是残酷的事实,这便是当今的朝堂! 既然当今的朝堂不顾百姓之生死,那为何秣房还要保朝堂之无虞?秣房不是为百姓而立,辅佐这样的朝堂,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吗?假如有这么一间铁屋,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死亡的悲哀。现在你大嚷一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屋里,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朝堂有罪,但它是整个天下的支柱,如果朝堂垮了,支撑天下的这根支柱也就垮了,秣房辅佐朝堂不是企图通过朝堂掌控天下,而是纠正朝堂犯下的错误,为百姓而谋福祉。监察台、情报部,便是为此而设,保证朝堂水火无交、清正廉洁,天下之民便不会遭受战火的牵连,国家也不会沦亡。铁屋里有熟睡的人们,但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你就绝不能说他们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黑暗笼罩世间,但终有光明降临人间,秣房便是光明的牵引者,但它却隐藏于黑暗之中——多少志士仁人,舍身救国,但他们的名字不会流芳百世,他们的功绩也不会为人所知。一棵树要想枝繁叶茂,伸向那无际的蓝天,那它的根必须扎入厚土之中,接近无尽的黑暗! 外邦之属不过蛮夷之国,泱泱中华三千年,岂可受外邦欺凌?丧权辱国之事,我们不会去做,也不可能去做!许多人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希望、无药可救了,但我觉得药还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有人去找,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如果我们不努力,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救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师兄,你说的好高尚啊!秣房整治朝堂、为国为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那你可想过身边人的感受?隐藏身世,遁匿黑暗,不求流芳百世,但愿国安民乐。你觉得这样做是高尚,这样做确实也挺高尚的,但你可考虑过这样做的代价?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我想秣房之人大部分都有家室,就拿李义山和叶梦然来说,明明是一对新婚夫妻,本应恩爱相守,却是秣房活生生拆散了他们?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师兄,清寒向来不愿反驳你,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秣房以天下之大局来看,这点我觉得很好,但你想过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吗?他们年过半百的父母,或是新婚燕尔的妻子,或是尚在襁褓的婴孩,他们本应是支撑整个家的顶梁柱,却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妻弃子,丢下年迈的父母,踏上一条不归路,这便是你所追求的正义吗?”清寒居然厉声质问明哲,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明哲说话,除非有些事她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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