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景色依旧,池塘边的柳树常青,垂柳映水,草色烟光,远远望去也别有一番滋味。园中的枫树抽出了嫩绿的枝芽,生机盎然,迎春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昭示春的降临。 白墙黑瓦,廊腰缦回,走在相府里,恬静自然,万籁俱寂,与街上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相府本应是除皇宫外,最为富丽堂皇的官邸,但在南宫明的手中,相府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大辉煌,准确来说相府很好贯彻了“书香门第”这四个字。 后花园,散步散心的好地方,南宫明为此起名醉花阴,还在入口处题了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旻间云卷云舒。”(选自明代文学家陈继儒之作《小窗幽记》,略有改动) 园中有一闲亭,天晴之时,南宫明便在那里处理公文,乏味厌倦之时,看一看四周的景色,陶冶情操,愉悦心情。 韵儿也喜欢在那里看书练剑,她被南宫明囚禁在府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外面的风景,醉花阴也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之地。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醉花阴的景色依旧,她的心也从未变过。 她想过离开相府,离开京城,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天地,但几次下来,她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渐渐地,她麻木了,她的心如同这四季之景依旧的醉花阴一样,波澜不惊,宠辱偕忘,她放弃了反抗,身在此间,心亦在此间。 若不是那次奇遇,恐怕她这一生都会消沉下去。正是那句话,改变了她,让她从无尽的黑暗中,看见一点希望。 花落几时,花开几时,秋叶已逝,春风复起,醉花阴的景色依旧,她的心却已不在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大,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此地,任人摆布,成为他人的棋子。这一次,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囚禁她十六年的地方,离开这风雨飘摇、波涛暗涌的汴京城。 她穿过漫长的回廊,来到了醉花阴,南宫明就在亭子那里等她。看着园中熟悉的风景,她不禁想起了往昔,树下练剑,花中看书,阳光照在脸上,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铭记于心。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看到它们。 她走在林间小路上,不远处便有一座亭子。在那里,有一个人正抚琴奏乐。悠扬的琴声在园中回荡,似高山流水,似镜花水月,空灵婉转,似有似无,每一个节奏把握得十分恰当。 如此深厚的琴技,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人,南宫明便是其中之一。韵儿深得南宫明真传,她的琴技放在年轻一辈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她。但在南宫明面前,她的琴技便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南宫明当心一划,曲终声止,他的手放在琴弦上,眼睛看着桌上的古琴。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背后有人:“韵儿,你来啦!”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绕到南宫明身前,欠身行礼:“韵儿见过爹爹!” 南宫明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这位不太懂事的女儿,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都被压了下来。 “武烈遇刺那夜,你在哪里?”他面无表情地问。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何需我多言?”韵儿努力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南宫明面前,她心里还是很害怕。 “为何违背我的意愿,偷偷跑出去?你身边的那群侍卫,是不是你设计甩掉的?”南宫明加重了语气。 韵儿咽了咽口水,她有些绷不住了。南宫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南宫明故意加重语气,明显是在给韵儿施压,好让韵儿不攻自破。韵儿从未见过南宫明这副样子,但直觉告诉她,南宫明没有生气。 她鼓足勇气,把藏在心底多年的话,一下子宣泄出来:“您把我囚禁在相府里,限制我的出行,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相府,我有我自己的权利,不需要他人操控我的人生!其中也包括您,我的父亲!您安排那群侍卫,看似是保护我的安危,实则是您监视我的眼线,无论我做啥,还是去哪里,他们都会向您报告我的行踪。我就像您棋盘中的一枚棋子,掌控在您的手中,没有自由可言!我厌倦了您对我的监视,我不想做件事,都需要经过您的同意!我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支配自己人生的权利,不需要您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我知道在您眼中,我就是一枚棋子,我之前走过的人生,都是按照您的安排。您希望我嫁给太子,与皇室联姻,借此巩固您自己的地位。可您想过我的感受么?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能有幸福可言?我不愿嫁给太子,不愿自己的人生掌控在您的手中,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无需您为我做决定。此次前来,便是向您告别,今后我要离开相府,离开汴京城,去江湖中闯荡一番!我知道您不会同意,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人生无需您插手。今后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韵儿未能恪尽孝道,还请爹爹宽恕!” 说完这些,韵儿心里顿感舒畅,她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以前她因畏惧南宫明的威严,不敢当着南宫明的面说这些,只能把这些话藏在心里,越积越多。如今她把这些话一下子宣泄出来,心里舒畅了许多。 话是说出口了,但南宫明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就不得而知了。按照韵儿对南宫明的认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训斥还不过瘾,至少要罚她一个月的禁足,然后派人严密监视她,从今以后,她就别想再偷偷离开相府。 这样想来,韵儿有些后悔了。她从未对南宫明说过这样的话,南宫明十有八九是生气了,她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说完了么?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呆着!” 南宫明很平静,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韵儿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南宫明竟然不发怒,这也太反常了!韵儿甚至怀疑,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南宫明。 韵儿有些心虚,“爹爹,您不生气么?” 南宫明拨弄琴弦,宠辱不惊,好似韵儿方才说的那些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我生气,你会改变主意么?你已下定决心,我即便打你骂你,你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明知如此,我又何必费口舌之力,去劝一个我已劝不回的人?你想出去的心情我理解,相府对你来说,终是太小了,外面的天地才更广阔。你想出去闯荡一番,说明你血气方刚,志向宏远,相府这座金囚笼,终是困不住你这只画眉。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想法,但作为父亲,我不能答应你。” 南宫明说了这么多,结果还不是不让韵儿出去。韵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岂会轻易放弃?即便南宫明不准她离开相府,她也一定要出去! 与南宫明讲不通,索性不讲了,反正她来见南宫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与他说这些,无疑是白费口舌。 韵儿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即走。 “你要去哪儿?”南宫明喊住她。 韵儿停下脚步,背对着南宫明,“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在这里!” “你既然回到了相府,就应该料到,我不会放你离去。上一次是我大意,让你偷偷跑出去,但这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呆着,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南宫明还是南宫明,他先前没有发怒,不过是他的伪善,他真正的意图,还是想留下韵儿。 韵儿早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决定,这一次她不会再任由南宫明摆布,她要做回自己,而不是南宫明的一枚棋子。 “您想留下我,便留下我的尸体吧!” 韵儿克服内心的恐惧,她不会再向南宫明低头,她坚定着,迈出脚步,若是真的殒命于此,那也是命中注定,她毫无怨言。 南宫明轻轻拨动琴弦,音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韵儿的小腿。韵儿一不注意,身体向前倾,跪在了地上。她知道这是南宫明给她的警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韵儿,你是聪明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你只要肯留在府中,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否则不仅是你,你的朋友明哲、予薇,也会因你而受牵连!” 南宫明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明哲再怎么注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也难敌南宫明的天罗地网。他们发生的那点事,南宫明早就知道了,就连明哲、予薇现如今正在府外呆着,他也一清二楚。 他知道想让韵儿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只能换一种思维——胁迫往往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纵使韵儿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她也不会不管明哲和予薇的生死。南宫明正是拿捏住韵儿的这一心思,才这么有恃无恐。 南宫明提到明哲和予薇,韵儿也是吓了一跳,她不怕南宫明如何折磨自己,但她害怕自己会牵连到其他人,特别是明哲和予薇。 “您到底想干什么?”韵儿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我还是那句话,你呆在相府,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两人也会好好的!选择权在你手中,是去是留,那两人是生是死,你的命运又将如何,仅在你的一念之间!话我就说到这儿,接下来就看你的抉择了!” 南宫明依旧是那副有恃无恐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得意。韵儿虽然背对着南宫明,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猜到他此刻的心情。 “爹爹,为何您非要把我留在相府?难道在您眼中我就是一枚棋子?娘亲走得早,是您一手把我抚养长大,您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何您就不能从我的角度想想我的感受?把我囚禁在府中,限制我的人生,这就是您的目的么?韵儿是您的女儿,为何您待韵儿如此刻薄?自从娘亲离世后,您便成了韵儿唯一的依靠,韵儿心里藏着许多话想与您说,可您公务繁忙,无暇陪韵儿说话,韵儿就只能坐在这亭子里,自言自语。为何别人家的儿女都有父母陪着,而我却只能禁足于府内,整日对着这四季之景依旧的醉花阴傻傻发呆?爹爹,您忍心看见韵儿这个样子么?难道您的心不会痛么!” 韵儿压抑在心中的感情一下子宣泄出来,她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儿,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南宫明颇有感触,特别是韵儿提及娘亲的时候,他差点没绷住。 “你娘亲临终前,把你交到我的手中,要我照顾好你。我之所以将你囚禁在府中,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你还小,看不透人心,很容易受伤!我不想让你出去,便是害怕你上当受骗,如今的世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善良之人,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他表面上看似是一位正人君子,背地里就可能是一个奸诈小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心思单纯,不懂人心,万一遇见坏人,你根本就区分不出!将你禁足于府内,也是无奈之举。爹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相府,给你寻找一处好的归宿,便成了爹心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世人皆言,把你许配给太子,是爹的一己私欲,目的便是控制太子,以便将来太子继位,爹可把持朝政!实际上,爹并不在乎将来朝政大权会落到谁的手中,爹这样做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唯有太子方可配得上我家韵儿,方可称得上门当户对!你嫁给太子,便是太子妃,日后更是大宋的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就不明白爹的苦心!” 南宫明摊牌了,他把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并说出。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守这些秘密,便是不想让韵儿知道,他知道以韵儿的性子,若是知道这些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与其任由她胡来,倒不如由他专政,只要韵儿今后不再受欺负,日子越过越好,哪怕韵儿怨恨自己,他也在所不辞!这不仅是他对韵儿娘亲的承诺,亦是他对韵儿的父爱。 南宫明为她做了这么多,韵儿打心底感动,但他做事的手段,确实不尽人意。 “爹爹,您根本就不懂韵儿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韵儿,你……”南宫明长叹一气,该说的都说了,他也没辙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韵儿自行做抉择,是去是留,全在韵儿的一念之间。 韵儿沉默了许久,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南宫明对她的严厉,她能够理解,但他做事的手段,韵儿却不能忍受。就算今日南宫明想将自己强行留下,她也要迈出这一步。 她站起来,背对着南宫明,眼神依旧坚定,她逃避了半辈子,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步! “爹爹,对不起,韵儿让你失望了……” 她无视身后的南宫明,继续朝着出口走去。 “如此,便别怪为父狠心了!” 南宫明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的音波比方才那次还要迅猛,而且这一次南宫明对准的不是韵儿的腿,而是后脑勺,他这是要将韵儿“永远留在这里”。 韵儿也做好了准备,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生死一线之际,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正好挡住了这一击。 南宫明定睛一看,这把剑的一侧刻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另一侧刻有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他皱紧眉头,缓缓道出四字:“七星龙渊!” “丞相大人好大的脾气,不过一件小事,就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毒手,这事要是传出去,丞相大人的清誉恐怕不保啊!” 明哲携鸢儿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拾起地上的龙渊剑,剑锋对准南宫明,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相府四周都是自己的眼线,府内又有侍卫巡逻,明哲是如何躲过重重监视出现在这里的。南宫明对此很是好奇:“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很简单,放倒他们不就行了?” 南宫明不屑道:“说的容易,这些人中不乏有八品身手,就凭你们两个,想放倒他们,口气未免也太狂妄了!” “果然,事事都瞒不过丞相大人!他们人多势众,跟他们动手,吃力不讨好,傻子才会这么做!再说,我们也只是想进相府救人,并无歹意,何必打草惊蛇,偷偷溜进来不就行了?”明哲坦言道。 “相府之内,眼线重重。这些人中不乏有听力敏锐的,哪怕是一点声响,他们也能察觉到。即便你会飞檐走壁,也难免弄出一些声响。你是如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潜入醉花阴的?”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我就不一定了!”明哲给鸢儿使了个眼神,“鸢儿,给他瞧瞧!” 鸢儿从腰间取下一个剑柄,展示在南宫明眼前。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就是一个剑柄,但在他的眼中,这不单单是剑柄,更是一柄长剑。 “承影……原来如此!” 看到承影剑的那一刻,他已想明白了。 听见明哲的声音,韵儿蓦然回首,看见明哲和鸢儿站在自己身前,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明哲、鸢儿,你们怎么来了?” 鸢儿收起承影剑,走到韵儿身边,扶住韵儿的胳膊,微笑着说:“我们担心你出事,所以就跑进来了!” 明哲料到南宫明肯定会对韵儿动手,所以运用承影剑的特殊能力,绕过守卫,潜入醉花阴。他看见南宫明对韵儿动手,顾不上太多,拔出龙渊剑,挡下那道音波,救下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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