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夜雨依旧。 似乎小了少许。 路灯因下雨出现故障,时明时暗。 光线昏暗,凉意碜人心神。 穿白大褂、戴手术帽口罩医生模样的人,手撑油纸伞快步走向教员宿舍。 坐在玻璃窗后守门人问:“白井医生⋯这么晚还在忙?” “嗯...”白井医生走进大门,习惯性贴着远离值班室一边,点头、挥手,迅速向宿舍方向远去。 守门人忠于职守,看了看身后墙上的挂钟,然后在登记簿上作了记录。 “感觉白井医生今晚变高了些呢?” 医生走上宿舍二层横廊,借着微弱的光线,迅速看门牌号…医生似乎不熟悉自己的家。 外科医生习惯双手交叉放胸前… 呼吸科医生习惯戴口罩,戴手套,哪怕是敦伦时也有这想法⋯ 医生们通常还有个习惯,强迫症,爱干净,黑暗中总是不愿意与人靠得太近⋯ 有没有灵魂仁者见仁,怕被解剖是不少人职业潜意识⋯ 好一会儿后,医生掏出手中的钥匙打开门,拉上窗帘拉亮电灯。 有条不紊按顺序翻箱、倒柜,没有放过一丝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白大褂换成黑衣。 将屋里重要、值钱的东西,以及衣服全部装进带来的尸袋中。 跟着关灯,锁门,下楼。 黑衣人行走在黑暗中,迅速来到宿舍区围墙处,尸袋与人同时滑上围墙,然后消失,一会儿后一只手忽然探出,将上边的痕迹抹除,偏偏又留下一小片布条。 黑衣人提着袋子回到医务室。 将躺在检查床上早已没有呼吸的白井医生装进尸袋。 跟着将护士白大褂扒下,一脚将还没变僵尸体踢到角落里。 脚上仍然穿着医生的皮鞋,出门去药品室,将值钱的药品一扫而光。 用注射器吸了葡萄粮液体稀释身上带着的小药瓶。 将药瓶中的混合液往带不走的瓶瓶罐罐中胡乱注射。 提着女护士白大褂做的简易包袱出门,顺手关上电灯⋯ 抹去翻窗进来的的痕迹,扛着装了白井尸体、衣物以及药品的尸袋下楼。 不慌不忙,从正门离开。 冷静得让人胆寒。 雨似乎停了。 雨后风并没有停歇,阵阵阴风仍然在低啸。 结束半夜学习的一群学生,得到中村意外死亡的消息,正匆匆赶往校医院。 与一个扛着尸袋的黑影擦肩而过,看到半夜扛尸体从医院出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学生们仍然在讨论中村死亡事件。 仍然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扇窗里往外微微透着光,到了晚上,医院就会关闭大门。 都知道有中村带的六名同学在守灵,正要叫其中一个相熟悉的同学来开门。 发现门并没有关。 铁门轴发出刺耳摩擦声,被走在前边的学生推开... ... 公共租界一向治安良好。 更别说培养特工的同文书院。 由于下雨,巡夜的人也偷了懒。 看到雨停后,这才慢慢吞吞打着手电班从值班室出来。 打算转一圈,将那些学生偶尔忘关的电灯关上。 袁书蹿上围墙,扯着绳子将下边的尸袋弄上墙对,嗵地一声扔到围墙外。 跳下围墙,并没有抹去墙头痕迹。 迅速换了一身黑衣。 扛起尸袋顺着阴暗绿化树下的阴影走出三百余米,再次将尸袋仍在地上。 然后对不远处能避雨的黑暗处打了个手势。 两名黑衣人提着手枪警惕地从黑暗中溜出来。 黑衣戴帽子口罩的人声音嘶哑:“袋子里装的医生白井一雄,作替死鬼用,收尾干净点...枪我留下,其他装备全在里边...” 两黑衣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是!” 黑衣人收枪,其中一个对另一处黑暗打手势。 某间屋门打开一条缝,十余黑衣鱼贯而出,两个人小跑着过来帮忙。 其他人悄悄离开,往黄浦江方向沿途警戒。 ... 七点过。 天已大亮。 杨颖正在跟舅舅一家人告别。 她准备坐船回上海,火车上乱七八糟并不安全。 拉着刘小悦的手:“你放心,我还有点私房钱,回头我给大舅妈找人捎过来,应该能缓解一下,到时候你好好考试,我在上海等你...” “世道不太平,你小心点。”刘志强叮嘱完,转身对旁边的长工吴河生吩咐:“这回你要是再不仔细点,小心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两姐妹对视一笑,昨天看龙舟的时候将吴河生给甩开这是两人间的小秘密。 公租界内。 两个晨跑出了汗的年轻人,正蹲在六层楼高的永安百货公司外面的石材花台上。 啃油条咬包子喝豆浆。 一穿着普通衣服的年轻人问:“不是说早上回去么?” 看起来像巡捕便衣,又有点像厨师的年轻人嘀咕:“先买点日常用品,再收两个大洋欠帐再说。” “我要回去上班呐...” “打电话请个假不就行了?” “要扣饷的好不好?再说,我上班也没多久,我不想看吴警长的眼色...” “呃,那你想不想当警队队长?” “想,当然想,谁不想是傻子!”江东来眼前一亮,难道真遇到贵人了? 袁书没有再说话,在他看来,一个警长算个屁。 忙活了一夜,眼里带着血丝,直接在雨后的花台上睡下。 江东来有些失望。 “哎,让他立即离开这里!”巡逻过来的巡捕走近,看到旁边的江东来衣服整洁,才没有直接用警棍直接去捅睡在花台上的袁书。 “好好好...我马上叫醒他。”江东来一脸无奈,包里两千大洋,住个店多好... 八点。 百货公司终于开门。 江东来成为第一个顾客,后边打着哈欠的袁书自然成为二个。 百货公司里有些潮。 袁书让还穿着青色警服的江东来去成衣铺买几身常服。 自己则走到钟表行,没有手表的日子很不习惯。 他没打算买高档手表,不然还得去专门的钟表行。 百货公司自然都是些普通货,两个柜台只有一个后边站着营业员。 袁书看了看,玻璃柜台下边摆着一长溜皮质表带的大罗马手表,最贵的标价十二块大洋。 刚擦完柜台,何静看着面前身上散发出明显是厨师味道的袁书,不由得皱眉起头。 碍于商场规定,挤出一丝笑容:“你好,你是想看表吗?你对哪款表感兴趣?请允许我给你介绍。” 袁书礼貌的点头:“麻烦你将尊贵版拿一只我看看。” 何静却拿出一只五块钱的大罗马:“先生,我建议你选择这一款基本型大罗马,走时准确,还抗摔,表盘大,上边的字也看得清楚...” 袁书愣了一下,指着尊贵版:“我说的是这一只...” “对不起!”何静有些不情愿,仍然将尊贵牌拿出来:“你可以看,如果不确定要买的话,请你别用手摸...” 被人看不起?袁书愣了一下:“我不摸怎么知道这表的好坏呢?” 经常有码头工人来看表,看了又不买。 还趁拿表的时候,故意摸自己的手占便宜,何静只得忍着袁书衣服上散出来的恶心厨房味:“你小心点,拿稳一点,要是掉地上,是要必须卖走的。” 听着这话怎么这么恶心呢? 袁书愣了一下,巡捕看不起国人,这女的也狗眼看人低。 摇了摇头,强忍着恶心接过手表,在腕上试了试。 倒也凑和,正准备付钱,才想起换衣服的时候将那一百大洋也全丢给了江东来。 转头准备叫试衣服的江东来过来,却没看到人。 “你别东张西望,如果你只想看看的话,麻烦你将手青还给我...” 百货公司门口有阿三守着,倒是不怕这家伙拿着表玩零元购。 袁书笑了笑,将手表递给营业员。 何静收起手表,掏出毛巾擦了又擦,忍不住开口:“建议你去对面的挂钟行,那边的南京牌插钟才三块大洋钱一只...” 袁书有些傻眼,一大清早吃了个苍蝇,别提有多恶心。 正在这时候,隔壁柜台的营业员匆匆跑到柜台后,将柜台上边的遮尘布揭开。 摇了摇头,袁书也没跟这女的计较,直接走到隔壁柜台。 这位姑娘倒是长相俊俏,身材也不错,见到有客人,拿着抹布开始擦柜台玻璃:“先生你好,是来看表的么?对哪款表感兴趣?请允许我来给你介绍。” 跟先前那营业员说话一模一样。 袁书礼貌的点头说道:“麦唐纳尊贵版拿一只给我。” 制服姑娘微笑:“好的,这是出产自表国...” 袁书试了试,表盘要小一些,还要精致不少,价格十三块大洋:“哎,给我拿五只...” 于菲愣了一下:“你要五只?” “嗯,有货吧?” “有,不过在库房里,麻烦你稍等一下行吗?” “可以。”袁书将表还给于菲,跟着转身去找江东来。 于菲接过表,转头看向隔壁的何静:“静静,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找经理签字取货...” 说完,锁上玻璃柜台。 看到袁书走开,何静赶紧对菲道:“我跟你说,他们根本买不起表,是看一看问了价就走的那种,我敢肯定那个人是个厨师窝囊废…” 偏偏袁书听力很好,黑着脸,到成衣区,找到江东来:“包给我...” “好嘞...” 袁书接过包,取出两封一百大洋,将包再次递给江东来。 再次回到手表柜台的时候,刚巧大罗马那边又来了一位穿着时髦的中年女客人。 这一次何静倒是主动献殷勤,热情的接待。 袁书看着那中年妇女,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哪里见过。 心里忽然一惊,隐约有刘欣的影子! 没这么巧吧? 都说女生像爹,这位跟刘欣七分像... 难道是丈母娘? 正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于菲拿着手表过来。 摆在柜台上一只一只检查。 袁书也没在意:“开票吧...” 于菲赶紧写票据,手表是高档货,要一只一只的开。 袁书拿着票到总服务台去付款。 大街上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中年妇女看隔壁摆在柜台上的手表,眼前一亮:“闺女,这表什么牌子,我看一下...” “那个姐,这库房里只备了五只,刚才那位客人已经全部卖了,只剩下一只样表,是不能卖的。” “这样啊,你能不能让给我匀一只,我外侄女从国外回来,我准备送她一件礼物,这个表蛮不错的。” “这个,已经开票了,如果你确实喜欢,可以下午过来,我想办法给你从公租界专营店给你调一只过来。” “号外,号外,同文书院发生特大凶‘刹’案,小鬼子七死无伤...”报童稚嫩的声音在大街上吆喝。 刚进店里的顾客赶紧往门外跑,这年头,死了小鬼子,得放鞭炮! 袁书愣了一下,小鬼子死了特务,肯定不会对外公布。 看来,应该是党务调查科搞的鬼... 双方一直明争暗斗,你不想见报是吧? 那我找报馆的人帮你见报! 袁书倒也来了兴趣,走出门口准备买份报纸瞧瞧都写了什么。 何静一直盯着袁书看,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哎,小菲,我看那个人出去了,他肯定就是来看看!难道你还真相信他会付钱?” 于菲也看到这一幕,心里无奈。 父亲卧病在床要做手术,她也希望能多做成一单生意,所以每天苦练营业技术。 看到袁书出了百货公司大门,心里凉了半截。 转头看了看旁边一直等待的大姐:“那个客人怕是不会买了,要不,我给你开张收据?” “好啊,好啊。”中年妇女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跟着接过单子去付钱。 袁书拿着报纸,一眼就看到在收银处付款的大姐,眉头扬了扬。 直接走到正低着头,重新往包装盒里装手表的于菲柜台面前。 这姑娘人长得倒是不赖,身材也不错。 弯着腰都能从制服领口看到小白兔子乖乖。 “包装三个就行了。”袁书没有过多欣赏忽然开口,心想,另外两块,等会儿跟江东来一人一只。 于菲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眼前一亮:“先生?你不是走了么?” “哦,我刚才买了份报纸。”说完顺手将收银回讫递给于菲,扬了手中的报纸。 “你已经付了钱?”于菲忽然意识到不妙。 “先生,这是商场送给你的优惠券!”从收银台那边过来女大堂经理踩着高根鞋,面带微笑看着袁书。 大主顾得抓住,送个不值多少钱的优惠券,说不定还能再深挖点业务。 偏偏这时候,那去服务台付款的大姐也拿着收银回讫过来:“闺女,麻烦你给做个礼品包装...” 于菲脸色发白,她今天这么做,相当于无货开票。 如果被顾客投诉,不仅拿不到提成,而且还有可能扣奖金。 “哎,赶紧给顾客做礼品包装啊!”面带微笑的大堂经理,看着有些发呆的于菲,以为她是被今天的开张大单吓坏了。 旁边的何静傻眼了,这一大早卖了六块手表? 商场手表专柜,代理商是亨得利,卖一块表提成百分之五! 也就是说光提成就能挣三块九! 她一个月的工资才九块八毛钱! 肠子都悔青了。 嫉妒。 所以她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袁书不是普通人,立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哎,小姐,请先给这位女士做礼品包装...” 语气平静,于菲手有些哆嗦,不也看袁书。 中年妇女拿着表,对袁书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商场经理也赶紧离开...有钱人一般不大喜欢被围观! 心想,这位也许看上了小菲。 小菲打小没了娘亲,命苦的孩子,如果能被有钱人看上也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袁书没有再作停留,将柜台上的表直接装进自己兜里,转身就走。 他打算去看看这位...像丈母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菲愣了一下,赶紧大声提醒:“先生,你只拿了四块表...” “送你一块...”袁书头也不回。 小跑到收银处正在付款的江东来旁边,压低声音:“取了衣服后马上出来,向东。” 何静后悔得瘫倒在地,嘴里喃喃:“十六块九啊...快两个月的工资⋯” 那个男人明明很帅,自己怎么就因为他身上有厨房的味道,就嫌弃他了呢? 旁边柜台后的于菲如在梦里,使劲掐了掐胳膊... 痛... 再掐... 痛得流眼泪... 这只表... 如果有其他客人买的话,得想办法收现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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