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寂樾心头大震,僵立原地——杨君瀚,是他? 这是他在绿柳箫上镌刻的诗句,当年龙绍瑜甫一暴毙,他就派人将这件信物送回,从此在神女峰上逍遥快活。 天下间最忘恩负义之事,莫过于此。每每念及此节,龙寂樾都感到切齿深恨。 此刻他将前因后果细细思忖一番,便即明了,此间石室的主人多半只能是杨君瀚。当年父亲在送他去巫山学艺之前,曾带他到虎兕柙的密室中选剑,大约就是在那时,他得知了这条密道。 也许父亲还曾多次带他穿过密道,来到这万丈绝崖底,在湖畔将那套剑谱亲自传授于他。 念及父亲对杨君瀚如此慈爱,他却无情至此,心中又是一阵愤抑。 只是,这杨君瀚不在巫山十二峰中逍遥,却悄悄潜回江南,在这谷底躲藏一年,又是为了什么? 龙寂樾心中思忖:“此人既知虎兕柙中密道,莫非是他和薛茹、方沈岳等人勾结,暗中策划了这些事,要将我彻底从天龙门中拔除?”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对,如此行事,就算将我的势力剜了干净,天龙门也遭到重创,剩下的只怕也是半个空壳,得不偿失。” 但是,若非是在谋划对天龙门不利之事,杨君瀚为何不回天龙门,也不曾露面? 龙寂樾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只是心知,杨君瀚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想要的从不直接表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是那一切却都悄然拥有了:父亲的倚重,众人的赞誉,还有去武林仙山学艺的良机...... 从小到大,龙寂樾从不相信他没有争取,只是争取的手段更高明,更不露痕迹。 “他回来了。”龙寂樾抬手抚过那两行字迹,“既然要过无拘无束无碍的生活,何必回来?” 不过,如今算是有合适的落脚地了。龙寂樾转身攀下石壁,见乌惜潺披着他的衣衫,仍远远坐在石头上,喊道:“你过来!” 乌惜潺脸上一红,在草丛中费力蹒跚而至,抬头望一望高耸的峭壁,怯声道:“寂樾哥哥,那上面有什么?” 龙寂樾不答,双手拿住她腰肢,将她朝上一托举。乌惜潺惊叫一声,两手紧紧扒住石缝,勉强稳住,吓得花容失色:“寂樾哥哥,这是做什么?你…你要我爬上去?” 龙寂樾侧身从她身旁攀上一截,回身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扯:“上来!” 乌惜潺又是一声惊叫,已吓哭出来:“不...我...我...不......” 龙寂樾也不理会,只钳住她大臂,又将她扯到更高处。就这样连扯带推,在乌惜潺阵阵惊叫哀求声中,终于将她拖上了三丈余高的平台。 乌惜潺早已吓得手脚颤软,几欲昏厥,再顾不得矜持,紧紧抱着龙寂樾手臂,倚靠在他身上。 龙寂樾本想推开她,但见她面色苍白,羸弱可怜,怕她就此晕倒,更加麻烦,只得站着不动。 半晌,乌惜潺方喘匀了气,发觉自己正抱着龙寂樾,登时双颊飞红,急忙站好。忽然看见了前头的石屋,十分惊奇:“咦,这里竟然有一间房子?” 龙寂樾道:“进去。” 乌惜潺见石门里黑洞洞的,又下意识抱住龙寂樾手臂:“我...我怕......” 龙寂樾抽出手来,一言不发,转身又沿着石壁攀了下去。 乌惜潺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见龙寂樾回到地面后,又头也不回地沿着湖边向远处走去,暮色中身影渐渐模糊,禁不住颤声大呼:“寂樾哥哥,你可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我很害怕!......” 半山晚风吹过,乌惜潺打了个寒战,裹紧了龙寂樾的外衣,望着他已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黑不隆咚的石屋,抽泣一阵,终于无奈地一步步挪了进去。 这一晚,龙寂樾抱着那柄黝黑的宝剑,在湖边坐了一夜。 自他接掌天龙门至今,几年来所历之事,如墨色中一幕幕皮影戏,无声地上演,又无声地落幕。 天龙门从辉煌的顶峰坠落,他从万众瞩目的武林新秀,到流落在这荒凉的山谷,一切都是那么快,快得像疾风刺痛了眼球。 谢三斧...自己从未有何地方对他不住,何以令他铁了心,宁可背负叛徒的骂名,也要铤而走险? 掌门之位是有些诱惑,但他已追随父亲多年,向来忠心耿耿,自己继任之后,更对他多方倚重,乃至于由他经手之事,自己这个掌门也不太过问了。如此信任,竟换不来一丝真心? “少爷,我太了解你了,你疑心深重,对咱们这些老部下打心眼儿里忌惮,跟着你,断乎没有好日子过!”...“你从未有一刻真正信任于我,只因我是老掌门身边的老人儿,还有几分薄面,你留着我,就是给十二龙坛做做样子!” 谢三斧的诘问犹在耳边,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么? 自己总以为,可以一面防备着十二龙坛中的老部下,一面和谢三哥亲如兄弟,却忘了谢三斧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枉费父亲多年言传身教,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幼稚。 还有薛茹......自己这些年,一直将大量精力放在驯养虎子和风筝上面,对她也是十分倚重的,可以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但她也终于忍无可忍,做出了如此毁天灭地之事。 一开始,薛茹诚然是带着目的而来,而自己也并不在乎她的目的,只要能为己所用,解了燃眉之急便是好的。日后,大可再慢慢物色虎兕柙的主人,择一个真正稳妥之人。 至于薛茹,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可以永远埋葬在这座地下宫殿里。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便应是这个下场。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悄然改变了? 薛茹变了,她不再卖力地展示柔情和心计,而是开始真心实意地为天龙门出谋划策。他们经常几日几夜在一起商议事情,切磋武功,他也几乎习惯了事无不言,对她越来越坦诚。 近一年来,她最想和他谈的,已经不是招式和谋略,而是他的饮食和心情。 她越来越想出去了。 龙寂樾心里当然知道这一切,所以他减少了去虎兕柙的次数,他不想再听她一遍遍地回忆那个海边的夜晚,也不想再将外面的事告诉她。 只是,他还没想好此事该如何善终,毕竟虎兕柙的下一任主人还没有出现。贸然杀了薛茹,自己将分身乏术,误了虎兕柙多年基业。 况且,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也难免有些许不忍。 如今想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一面想利用薛茹的心意,让她对虎兕柙尽心尽力,一面又想将她蒙在鼓里,拖得一刻是一刻,岂不知男女之事,最难掌控。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却是自己。 龙寂樾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黑黝黝的只剩一个轮廓,犹如一只蓬头鬼。原来人与魔鬼的界线是这样模糊,他呵呵笑了,忽然剧烈地咳嗽,直将眼泪咳了出来。 是自己亲手毁了天龙门,所有的事,悔之晚矣。 月色投在湖心,静如银盘,龙寂樾默默盯着那一轮湖心月,过了良久,渐渐平静下来。阴晴圆缺,自古有之,胜败荣辱,兵家常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才德不配尊位,就合该有些劫数。 龙寂樾擦擦眼泪,将手中宝剑抽出剑鞘,用手掌轻轻抚过剑刃,在这最孤独的时刻,这柄剑俨然便是挚友。 黝黑的剑身映着月光,忽然,他发现在靠近剑柄处,刻了两个小字:“饮龙”。 “原来你是有名字的。”龙寂樾温柔地笑了,“饮龙…饮龙剑。”眼中望着这一湾碧波,心中忽然清明敞亮:龙之为物,或跃在渊,能飞能潜,动静皆宜;便如虚空之月,损刚益柔,损益盈虚,父亲或许便是在这月色中的湖畔舞剑,参悟出了两部剑法。 一念顿悟,胸中豁然开朗。那篇千余字的诡道剑法早已烙印在心,当下起剑循着第一句撩开去。 湖畔静月,飞雾沾衣,舞剑的身影犹如一缕浓墨在水中晕开,旋荡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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