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
一句话,祁云萝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盯着一个男子目不转睛,真不是闺阁女子做的出来的事,幸好周遭无人看见,她的脸色绯红,硬着头皮回答他:“看够了。”“看够了便回屋去吧,外面风大。”裴煜缓和声音继续说道:“虽说京城经年无雪,但这样长时间地看雪,会伤眼睛。”
祁云萝一怔,她明明在看他,却被他说成在看雪,短短一句话就解了祁云萝的囧况。
“多谢侯爷提醒。”
走进客栈时,祁云萝回望了一眼裴煜,他还站在廊下,目送着她进屋。
柳嬷嬷前来问道:“谢过侯爷了?”
祁云萝点点头。
“姑娘累了吧,回屋歇着吧,我去看看饭食准备好了没。”
“好。”
祁云萝回了房间,屋内只有柿柿一个人在,住店的人太多,若是都等着客栈小二上菜,只怕是凌晨都吃不到饭,倒不如自己动手。
屋中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
“是大姑娘和小公子临行前给姑娘的东西,大姑娘特地交待了出了济州才能给姑娘。”
原来是祁云珊和团哥。
祁云萝打开包袱,里面放了一个锦盒。
祁云萝打开。
红色缎子上放着一支双莲戏鲤鱼的毛笔,一方猴子抱竹的砚台。
当日三个人去席卷大老爷书房的东西,尽数到了她手里。
锦盒下还有一封信,
是祁云珊的笔迹。
祁云萝展开信:
三姐姐安,这笔和砚台放在我和团哥这委实暴殄天物,在姐姐哪里才算物尽其用,姐姐也不要留着,就日常用吧,这样若是提笔写字,也能想到我和团哥。
祁云珊 字。
她将东西放好,让柿柿收起来。
都是他们的心意啊……
屋内的炭火被烧的红彤彤的,让人昏昏欲睡。
楼下,裴煜喂好了马,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上了二楼。
楼外,单易已等在门外。
“何事?”
裴煜一边问一边进了屋,单易跟着把门阖上。
“侯爷,许家那边跟丢了。”
“丢了?”
单易将头一低,这不是他能接的话。
许轻舟重伤是月前的事,朝廷掩盖了消息,派了许轻舟的二弟许江陵悄声前往北境,假扮许轻舟,他们兄弟虽相差十岁,但同习武,身形也有些相似,许江陵假扮许轻舟,一则让金国惧怕,二则,安北境官兵的心。
不是朝廷无将,而是再没有人能比许轻舟更能让人安心。
许轻舟十年前领兵击退金国来犯,北境太平了十年。
长平公主以身殉国的事情,没人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北境,乱不得。
可现在,跟在许轻舟身边的人丢了。
许轻舟想做什么?
裴煜转着左手大拇指的扳指,许轻舟的伤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皇上特许他回京诊治,这才折腾了大半天送他回来,但人却消失了。
这件事,是他负责的。
他甩了他的人,是要去做什么?
叛国?
不会,许家满门的命都耗在北境了,若非他英勇无畏,嘉国也不会和平了这么多年。
可他若想做什么,尽可以去做,他的人也必不会拦他。
除非……
除非,出了什么事!
“北境那边有何异动?”
单易抬起头:“今日消息还没传来,算着时辰,应该快到了。”
楼下的脚步声急促,那人还未到门口,单易已打开了门。
来人一时错愕,行礼将信奉上:“侯爷,北境来信。”
裴煜打开信。
不过寥寥数字,却胆战心惊。
单易打量着裴煜的神色,看不出什么。
“让找许轻舟的人不必继续找了,等在哪里便是了。”
“是。”
单易领命离开。
裴煜走到书桌旁,将灯罩揭开,信纸片刻就化为灰烬。
金国官兵与北境官兵起了争端,许江陵失踪了。
这就是,许轻舟失踪的原因。
他领了圣命回京,却半途折了回去。
他想回去找,便让他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他都会回京,毕竟,家里还有一个稚子在等他,而他的人会在路上等他,耽搁的这些日子他也可以当不知道。
至于皇上那边,知道了也会当不知道。
如今许江陵失踪,那些暗处的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裴煜蹙了蹙眉,又松了一口气,幸好他现在在济州,不然又要搅进旋涡。
这场风雪来势汹汹,到第二日丑时渐渐消了。
因为昨天颠簸,祁云萝睡的并不好,丑时刚过,祁云萝就醒了,她听着窗外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打开窗子。
是个久违的晴天,看着,今日是不会再下雪了。
柳嬷嬷推门进来。
“姑娘醒了呀。”
祁云萝点点头。
“姑娘先收拾吧,侯爷派人来说,卯时咱们就出发。”
“好。”
一行人收拾好,已是丑时三刻了。
祁云萝下了楼,没瞧见裴煜的影子,大约在忙。
王家一家人都在,昨儿她想去拜见王老将军时,老将军已经歇了,现在若还不去,就有些不懂礼数了。
老将军虽病着,精神看着挺不错的,见祁云萝来拜见,笑眯眯地。
“祁家,是哪家祁。”能让儿子儿媳愿捎上的,必定是认识的。
祁云萝回道:“大祖父在济州城东开了一家白鹿书院。”
“是他呀……”
“老将军认得我祖父?”
王老将军捋了捋胡子,笑道:“不认得不认得,但济州大半学子都出自白鹿书院我还是知道的,若说认得,我认识你家行五的叔叔,有名得很。”
祁云萝很疑惑:“因何有名,老将军可否说来听听。”
王骁听着老爷子的话嘴角也跟着咧了起来。
“你五叔年轻的时候,那可是风度翩翩,济州城的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你五叔,就到我们镇子旁的别院躲着,没想到,那些姑娘追来了,正门和侧门都被堵了,你五叔就翻墙,那些姑娘也聪明的紧,直接躲在墙下,你五叔没看到,跳下来的时候被吓到,崴了脚,还是我给接回去的……”
“哈哈哈哈……”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
“没听过吧。”
祁云萝乐不可支:“没有。”
她的印象中,五叔一直很沉稳,一点都不符合五叔母口中那个为了娶她追了她三个洲还被舅舅和外公打的形象。
如今听王老将军一说,原来都是真的,五叔年少时真的惊才绝艳,才能打动五叔母,让五叔母远嫁偏远的济州。
“听说后来你五叔出去云游了,好几年没回来,济州的那些姑娘是左等也等不到,右等也等不到,各自嫁人了。”
“祁云萝弯起嘴角:“得亏我五叔云游去了,若不然,多少人娶不到媳妇。”
“哈哈哈哈……那是那是。”
“老将军,祁姑娘,都收拾好了吗?”单易问道。
“好了好了。”
“那便上路吧。”
王骁扶着王老将军起来,祁云萝走到一边,让他们先行,待他们走了,祁云萝紧跟其后。
马车一路向东而去,若是天色无碍,今天能到下一个大的镇子,洛异镇。
越靠近洛异镇,往来遇到的人越多,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终于到了洛异镇。
祁云萝下了马车,天色虽黑,但街道却灯火通明,两边街道皆挂满了灯笼,客栈也不例外。
小二招呼着马车往后远走,这一走进,祁云萝才看到小二也穿的很喜庆。
离过年没几天了。
柿柿开心地蹦了过来:“姑娘,侯爷说明日在洛异镇留一日,出了洛异镇,便没有这样像样的镇子了,过年的时候只怕要冷冷清清的了。”
祁云萝笑道:“那就当明日过年吧。”
她从包袱里拿出走时就已准备好的红封和首饰,先给了柿柿,其他人的,等会安置好了再给也不迟。
柿柿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多谢姑娘,祝姑娘事事如意。”
拿了红封的柿柿忍不住去和如意炫耀,如意不搭理她。她精神远不如柿柿好,已是累极了,云萝便让她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祁云萝将红封和新年礼物给大家分了以后,便一个人在屋里补眠,丫鬟小厮和镖局的人都出去逛了,只有柳嬷嬷不爱热闹,守着祁云萝。
祁云萝抱着被子犯困,柳嬷嬷围着炉子煮茶。
祁云萝猛然一醒,坐起来问道:“李嬷嬷她们呢?”
“在隔壁呢,她们哪敢出去玩,姑娘是他们的正经差事,若是姑娘回不去,他们只怕没有年过了。”
听到此话,祁云萝又倒了下去。
“姑娘不喜欢李嬷嬷?”
祁云萝摇摇头,谈不上不喜欢。
只是想到她,就想到京城,免不得想起前世的日子。
她还记得,前世回去的时候,因着双生的缘故,二夫人便让人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裳,她与祁云茵一同穿了,大家的脸色却不好看,祁云茵久病,杏色的衣裳与她最适宜,只是两相对比,二夫人更难受了,远送的健康无比,身边的却日渐枯萎。
虽都是亲生女儿,可到底这么多年未见,不免有些隔阂。
二夫人因此事还病了几日。
后来,李嬷嬷来传话,她与祁云茵的衣裳再不做双份,首饰也是各是各的样式。
她们本不是姐妹,大可不必往一对上凑。
这些所作所为,让她觉得,好像……都是她的错。
柳嬷嬷看着祁云萝不再有动静,只当她睡了,便也不说话了。
但祁云萝的声音忽然响起:“嬷嬷,你说什么时候一个母亲会不喜欢她的孩子呢?”
柳嬷嬷眉头一跳,坐到了床前。
“天底下,没有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所以……就是她的错,前世她觉得受苦的事,觉得不甘的事,是因为她们并不是母子。
若是真的祁三小姐,必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她们是真的一家人,血脉相连,血缘相亲,便是有了隔阂,也会被冲破。
“姑娘……姑娘……”
“嗯?”祁云萝回过神来。“怎么了?”
柳嬷嬷关心地问道:“姑娘可睡醒了?”
“算醒了吧。”
“那我们也出去逛逛吧,”柳嬷嬷害怕祁云萝胡思乱想,接着说:“往年姑娘也很少能出去逛逛,既然现在有机会,不如去逛逛?”
祁云萝不是很想动。
柳嬷嬷见祁云萝懒懒的样子,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大夫人知道姑娘要离开,紧催着绣庄给姑娘做了新年衣裳呢,姑娘不想看看嘛?”
祁云萝不想驳了大伯母的好意:“看看吧。”
衣裳是装在随身的箱笼里,大夫人还打了过年戴的头饰,红梅样式的步摇,红梅样式的耳坠,连衣裳都绣了红梅。
柳嬷嬷强拉着祁云萝套上了衣裳和首饰。
祁云萝转了一圈,柳嬷嬷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多好看。”因着柳然病逝,祁云萝消瘦了许多,如今这衣裳一衬,气色都看着好多了。
“还有鞋子没换呢。”
鞋子的花心还缀了珍珠,在红色的花瓣中莹莹生辉。
“好了,那我们便出门罢。”
祁云萝一滞:“嬷嬷,我没答应出去玩呢。”
“衣裳都换了,首饰都戴了,不出去让人看看多可惜……”
可祁云萝真的不想动。
柳嬷嬷无奈道:“不想就不想吧。”
“我下楼走一走总行了吧。”
“好,我陪姑娘?”
“不用了,就在客栈里,丢不了,嬷嬷也歇一歇。”
祁云萝下了楼,楼下空无一人,好像王家一家人也都出去了。
她搬了椅子,到了客栈后院。
微微日光虽不见得多暖,却是冬日里很难见的。远处马儿嘶鸣着,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岁月静好。
祁云萝靠在椅子上舒服地闭着眼睛。
“既是倦了,便回屋去睡。”
祁云萝睁开眼睛,便看到裴煜站在面前,她解释道:“我没有睡。”
她的眼睛半点困意都没有,清澈无比,还因着柳嬷嬷特意装扮了一下显得精神许多。
“没有也不该在这儿吹风,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好了也没几日,便什么也不顾了。”
祁云萝疑惑道:“侯爷从哪儿听来的?”
“从老夫这儿听来得。”沈安从厨房走了过来。
祁云萝起身,她不认得。
沈安笑道:“鄙姓沈,是个大夫,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姑娘还在病中,并未见过我。”
是了,沈大夫,柳嬷嬷说过,给她看病的大夫是王夫人亲自送过来的,她怎么给忘了。
“云萝谢过沈大夫。”祁云萝行了一礼。
“姑娘请起,医者本为治病,受不起姑娘大礼。”
虽病已大好,但被大夫现场抓包,她有些惭愧道:“让沈大夫担心了,我着实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沈安瞧着祁云萝的脸色,虽算不得好,却也比当日见她好上太多。
“嗳,姑娘是个听话的病人,若不然,姑娘也不会在这冬日悠闲的吹风。”他扬了扬手中的暖炉,“老夫可比不得姑娘,老夫年纪大了,吹不得风,你们正当年,吹吹就吹吹吧。”说完,沈安笑着揣着暖炉进了客栈。
祁云萝望着沈安离去的背影发呆。
“还吹吗?”裴煜问道。
“什么?”祁云萝有些没反应过来。
“风。”
祁云萝扬起头看他,他明明也没比她大多少,怎么一副她长辈的样子,若不是知道他和林端相差不了几岁,差点就被他压住了。
“吹。”
裴煜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的眼神倔强,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在抵抗坏人。
显然,他就是那个坏人。
他想到昨儿和她见面时,小姑娘还是一副文静的样子,今儿倒生动了起来,他笑出了声。
祁云萝不解,哪里好笑了?
远处的马儿忽然嘶鸣起来,声音不似寻常叫声。
裴煜向马厩走去,祁云萝左右也无事可做,便跟着他去了。
“它是怎么了?”
“饿了。”
祁云萝看着焦躁的马:“它饿了原来是这个叫声……”
裴煜抱了干草放在食槽里,拍了拍手中的灰:“没听过马饿的叫?”
祁云萝摇摇头,还真没有,每次出行前,车夫都会将马儿喂饱,她见到时马儿总是神气十足。
“会骑马吗?”
祁云萝还是摇头,她大多数日子,要读书,要练字,要学琴,要习棋,要学如何执掌中馈,如何安稳下人,还要陪五叔母。
这些已经占据了她所有时间了,她没有时间去做其他事了。
“那你回到京中,要尽快学会骑马。”
“为何?”
“京中不比济州自由,一言一行皆要有大家风范,听说那些追你五叔的姑娘追到别院甚至还堵了门,这在京中是会落人口舌的,不仅影响名声,家中女眷也会受到影响,但也有例外,京中好投壶,马球,不分男女,只要玩的好,便能为自己搏名。”
眼前的小姑娘并未及笄,那便还是个孩子,济州与京城民风差异大,提点她几句,早做些准备,也能过得轻松肆意些。
可祁云萝明显不吃这套,她转头望着裴煜,带了三分寂寥:“为什么要博名声?”
都是徒劳的。
前世她不是没有努力过,纵然克服不了独自上马的恐惧,可她的投壶练的是极好的,但京中那些人一样没把她放在眼里,宴席上,她连拿到那些箭矢的机会都没有。
祁家二房的宅子是凭借平阳郡主的恩义得到的,祁家二房的官位也是,挟恩图报,上位者看她觉得低人一等,下位者觉得她有利可图。
后来,她也就不去那些宴席了,不必小心翼翼,不必博取名声,再后来,她的婚事定了,太子太傅,谁人也不敢小看她一眼。
名声,只要不出错,就足矣。
裴煜看了祁云萝一眼,世间对女子苛刻,她自然知道名声有何用,她问的这话明显是带着几分气性的,她在济州多年,如此想也没错。
虽说京城是她的家,可她此番回去,未必过得舒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