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 寒风北来,一股一 城门稍开, , 迎着烈烈冷风,直奔城外东北而行。 逐渐亮起,冬阳淡薄照下之时, 兵马勒停。 远处横山起伏, 近处荒草凄凄,一直往前却是一块平整高地,半遮 茫尘烟里。 那是西突厥下会盟地。 “军司,就是这里了。”胡孛儿转头往旁看,此行由他带兵作为亲随跟来。 穆长洲坐在马上,一手扯缰, 身上一袭乌锦翻领袍衫,绑缚护臂, 腰间蹀躞带上只佩了把刀,低声说:“稍后一切随机应变。” 胡孛儿应下,有些迟疑:“军司何必非来这趟?” “此时不来,他们就会围去凉州了。”穆长洲稍一抬手, “记好安排, 随时听我调令。”说完一振缰绳,疾驰而去。 马蹄踏上高地, 一圈低矮围帐竖在那里,帐边挑着使节旌旗,以示围帐之内不动干戈。当中露天铺毯设案, 奶酒飘香,已经有人坐着等候。 远处就是列阵以待西突厥大军, 马嘶旗扬,黑压压漫长绵延一片。 穆长洲利落下马,解刀扔给胡孛儿,直接步入围帐。 胡孛儿接住他刀,紧跟在后,刚到帐边就被一侧西突厥兵卒给拦住,胡须一抖,只能候在帐外。 帐内只有年近六旬西突厥汗一人坐着。 他案后起身,深目勾鼻,眉鬓微白,辫后垂,身上袍胡厚重,以突厥语道:“闲田之事后,我与凉州军司见面了。” 穆长洲隔了一截站,稍抬手见礼,以汉话回:“汗亲来,是来恭贺我升任总管之喜了。” 汗脸色顿显不愉,忽而转用硬汉话道:“凉州总管夫人求救于我,你以下犯上,率部叛乱,如今想己当总管,没这么容易。” 穆长洲眼神已冷:“勾结以说成求救,那汗此来会盟,是另有用意了。” 汗脸上越不悦,言语反倒刻意放缓:“闲田之事时我便说过,早闻你凉州军司之名,你敢谋敢图,但名不正言不顺,要做总管,就要拿诚心。” 穆长洲问:“怎样诚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汗忽一声,开门见山:“只要你肯两面归顺,那刘氏如何并不重要,谁做总管于我们而言也不重要,我们即刻便能支持你登位。” 话音一落,帐外边胡孛儿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瞥了眼帐内挺拔站立身影。 穆长洲岿然不动:“汗意思是,我既要与汗西突厥联结,要与吐蕃联结,才能坐上这总管之位。” “你也并无其他选择。”汗道,“当初闲田事我不再计较,只要今日在此订立新盟,你就是新任凉州总管。” 穆长洲不紧不慢:“当初汗是迫于无奈归还了闲田,如今不计较,大约想拿已不只是闲田,连河西十四州也想要了。或者是……”他故意拖着声,“西突厥与吐蕃,各拿一半。这么多年,便是这么计划。” 汗闻声变脸,似失去了耐心,伸手端起案上奶酒:“不必多言,饮下盟酒,立下三方盟约,你便以回去做总管了!” 穆长洲说:“若不呢?” 汗说一串突厥语:“你没有得到任命,河西十四州兵马还不能部调动,即便有好几州兵权,我这里大军已备,吐蕃大军也已严阵以待,实话告知,光是瓜沙州,就已有吐蕃大军陈兵边境。你既要防守凉州,要守卫其他几州,如何兼顾?” 他语渐有得意:“看你这般前来,凉州大部并未调动,大部虽能守城,城中无人领军坐镇,能撑得了多久?你己这里带人马不多,也随时会被大军包围,还不如趁早接受。” 穆长洲点头:“确实挑了个极好时机。” 汗见他似已松动,将酒盏往他面前一推,威胁一般,说一句:“闲田之事订盟时,你无所畏惧,称毫无软肋短处,如今听刘氏所言,并不属实,你对你那位夫人倒是护得严密,为了她也该想清楚。” 盛满乳白奶酒金杯推近,穆长洲瞥去一眼,忽然了:“所以我将她送去长安了。” 甚至都不曾远送,以防惹人注意。 汗如被反将一军,彻底变了脸,压着怒:“拿闲田时看你是个人物,此番我才亲前来,你比那空有野心刘氏强多了,何不与我们合作,谋求进一步!当年既能杀了郡公府一家投降而,一心谋权,此时还犹豫么,你还是个正人君子不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穆长洲周身冷肃,脸色沉沉,终于一手伸了奶酒。 汗这才脸色缓下,总算等到他就范。 却见那只手一拨,掀翻了酒盏。骤然杯落,“哐”一声轻响,穆长洲掀眼:“惜,我要做,是中原王朝凉州总管。” 胡孛儿如听号令,忽然大喝一声,抽刀挥去,另一手将刀扔去帐内。 霎时一名帐外突厥随从毙命,双方骤乱。 穆长洲接住刀,抽刀鞘,一刀挥去,汗惊慌之下只来得及转身,刀刃已划过他背上。 胡袍割裂,露里面沉厚铁甲,汗仆倒在地,被冲入西突厥兵卒抢着拖,背上拖着血迹,连连用突厥语大喊。 黑亮高马冲入,穆长洲翻身而上,即刻杀围帐。 胡孛儿紧跟而上,呼喝传令,顷刻跟来兵马都奔到他们身后,轻骑快马纵成一列,踏风而。 远处西突厥大军皆动,已直冲此处而来…… 长安城中一丝寒风也无,冬日暖照,碧空微云,柔和得近乎安宁。 几声清灵钟响,飘荡在巍峨宫殿上空。 内侍开道,引人而入,穿过一道一道宫门,走深深殿宇,往西而行,再拾阶而上,停在延英殿前。 须臾,殿内走一名内侍,不高不低地唱:“宣凉州行军司马夫人入殿觐见。” 舜音身着淡蓝厚绸上襦,高束曳地裥裙,臂挽软帛,绾饰钗,特地庄重地描了妆容,缓步进入殿内。 四下无声,她只看到上方端坐着一道身影,立即敛衣下拜:“拜见陛下。” 上首端坐帝王开口:“赐座。” 舜音起身,迅速看去一眼,年轻帝王端坐案后,身上黄袍衫,眉目清朗,周身温润,面前香炉轻烟,堆着层层奏折。 她想起穆长洲说过,圣人与他同龄,确实是与他一致年纪,忽而没来由想,倘若他未曾转武,兴许身上那股温雅会显,能也是这般质。 恍了个神,连忙打住,她觉得己想得有些远了,退去侧面案后坐下。 “封尚书之女。”帝王声音清和,目光朝她这里看来,“你封家旧案未结,想必你当初远嫁凉州,就是为此而去了。” 舜音听得不甚分,只能小心去看他口型,不防他第一句竟是这个,顿了顿:“是,臣女……罪臣之女封舜音。” 帝王却并未说么,隔一瞬,道:“旧案总有结清之时,朕会还封尚书清白。” 舜音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确清白字,手指几乎一颤,才垂首:“谢陛下。” 轻微一声响,是帝王合上了一份奏折:“既如此,该说凉州之事了。”原本清和之声忽多了几分冷肃,“朕未召见西突厥来使,只问你,凉州到底了何事?” 舜音心神一凛,袖中取一份册子,双手呈上:“原凉州总管与其妻刘氏私通外敌,已然认罪。” 门边小步走近一名内侍,轻巧取了那份认罪文册,迅速送去帝王面前。 纸张翻阅声轻微,帝王手指捻着册子,口中问:“就这样?” 舜音起身,敛衣跪下:“请陛下允许进献舆图。” 帝王似顿了顿:“你要献舆图?” “是。”舜音说,“这是我此行最紧要之事。” 帝王招了一下手,内侍立即高声宣:“准奏。” 外面跟来胜雨将两只沉沉匣子交,两名内侍接过,一前一后走入,捧着躬身送去上方,揭开匣盖。 帝王身影微动,抽一只卷轴,展开,放下,抽另一卷。 无人敢声,只有皇袍衣袖轻响,年轻帝王耐心非常,手指拨动,几乎每一卷都看过了,按住最后一卷,他才道:“这是河西十四州防务舆图。” 舜音瞥见他温唇口型,谨慎回:“是,这是河西十四州最精密舆图,如今尽数护送入都,献与陛下。” 帝王问:“是凉州行军司马让你来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舜音喉间紧,捏住衣摆:“是。” “凉州行军司马。”帝王语意味不,如在确认,“就是当年高中进士,后来犯下重罪,一步步在凉州高升至今行军司马,穆长洲?” 舜音手指捏得紧:“是。” 帝王似在斟酌,忽道:“你知来长安进献舆图是何意?” 舜音沉了沉心,手指一松,朗声说:“原凉州总管府私通外敌,强推胡俗多年,隔绝中原,妄图立。凉州行军司马穆长洲已举兵,驱逐反贼,掌控凉州。如今入都进献十四州舆图,今后河西十四州送归汉土,再无隔绝,百姓永为国民!” 长安献舆图,然是代表归顺。 她缓口,声稍低,垂首俯身:“请陛下准许他升任凉州总管。” 殿中忽而死寂,如同一瞬间凝滞,四下静得仿佛能听见紧促呼吸声。 舜音手指松了握,心间在一阵阵紧跳,右耳边不敢错过一丝声响。 她不知道帝王会作何所想,也不知道能否被相信。 漫长沉静,时间也在一点一点流逝。 直到一声突兀响声,她悄然看去,案头香炉微倾,龙涎香撒了一地,帝王骤然起身走案后,竟往外快步走来,几步之后,忽然停住。 “所以,他成功了?” 舜音倏然抬头:“么?” 几乎顾不得失态,她以为己听错了。 帝王走近几步,上下打量她:“朕曾觉得,你嫁给他太惜了,因为他早已不是身在处之人,眼里只有目。” 舜音愣住,如坠雾里。 “听封校尉说,观望河西防务所得,皆是你冒险探来,是你一直悄然藏匿凉州,暗行密事。”帝王缓声,“但其实,他才是那个隐伏凉州最深人。” 舜音右耳如有一声闷响,心口一堵,愕然无声。 右耳里,听见帝王说:“且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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