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胸前,腰后被他的长弓拦得死死的,动弹不了,连呼吸都已变得急促,所幸帷帽未落,与他之间还隔着一层垂纱,掐了下手心,稳住鼻息:“哪里反应快,刚才若不是穆二哥,我一定摔落在地了。” 穆长洲嘴边仍挂着那一丝笑,却什么也不说,只牢牢看着她脸。 已经很快了,看她刚才反应,像已刻入记忆,一眼看见便知该如何应对,也只是少了些身手罢了,就如同早就熟悉此类事物。 可她却说不懂兵事。 舜音看着他脸,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制着自己一定是在观察自己脸色,避开他眼神,又动一下,仍无法动弹,反而贴他更紧,目光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蹙了蹙眉,低低说:“你松开。” 贴这么近,一层薄纱也遮不住什么。穆长洲看到她耳后微红、眉心微蹙,脸快贴到自己前襟,一呼一吸就拂在自己颈边,目光又在她脸上转一遍,看她也只是脸色淡了点,手上力道一轻,拿弓的手终于收了回来。 舜音几乎立即退开一步,又轻又快地换了口气,抬眼看他已回身走出去牵马,其余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反而心中又快跳几下,一手悄悄抚了下腰后,那股制住她的力道似还久久未散…… 前方已能看见西城门。 胡孛儿和张君奉早已各自走完了细窄的岔路,会合到一处等了有片刻,才见到穆长洲的身影自中间那条无人小道上打马而来。 “军司今日怎还花了不少时候?”胡孛儿问得故意,伸头往他身后瞧,隔了很长一段才见到舜音打马跟着,眼神贼兮兮的,又问,“夫人一路还顺畅?” 舜音跟出来,听清了他的话,没回答。 穆长洲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今日事多,二人确实不好久留,至少还要再去营中查视一遍,以免再生事。 张君奉看一眼舜音,也不知她这模样是不是在这条路上遇到路障了,但听穆长洲发了话便没多问,领命告辞。 只胡孛儿临去前又偷瞟了穆长洲两眼,回头打马去追张君奉,准备去与他讨论一番军司今日这不够怜香惜玉的作为,好端端的非带夫人走这条路…… 人都走了,穆长洲才打马继续前行。 舜音跟去他左后方,紧捏着缰绳,一路上他越是没有言语,她就越发觉得要沉住气。 直至回到军司府,昌风快步出来迎接牵马。 穆长洲下了马,朝身后偏一下头说:“夫人今日在外受惊,去为夫人牵马。” 昌风闻言立即走向舜音,牵了她的马。 舜音下了马背,看他一眼,冷淡道:“穆二哥今日定是有心看我笑话,我想了一路才明白。”说完她径自入了府,真像是想了一路才明白过来的模样。 穆长洲看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嘴边提一下,转头吩咐昌风:“稍后去送一盏温汤,给夫人压惊。” 昌风称是。 舜音不过是借口回房,脚步很快地入了房中,合上门,转身自袖中取出封无疾的那封回信。 展开又看一遍,她来回踱了几步,走去桌前,将信仔细收了起来。 原本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回信,现在看来,短日内是不可能去信秦州了。穆长洲今日分明是在试探她,显然已怀疑她熟悉兵事。虽然信有加密,但为防万一,还是暂且搁置,等待时机再说。 房门被用力拍了两下,连带门上的占风铎也一阵响,继而被推开,是胜雨。她手中托着一只琉璃碗,垂首道:“军司让昌风来传话,给夫人送一盏温汤压惊。” 舜音收心,在桌后坐下:“放着吧。” 胜雨将温汤送入,放在桌上,看她只是裙摆稍皱,并未见哪有受惊之态,应无大碍,才躬身退去,顺手替她合上房门。 舜音看出去,恰好看见穆长洲走入后院,如松长影在将要合上的门缝里一闪而过,大约还朝她房中看了一眼。 她端正坐着,等门完全关上,似才舒出一口气。 没再出过房中,外面似乎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军司府中平静如常,但到了晚上,舜音躺在床上时却久久难眠。 等到她将所有事情都细细捋了一遍,才闭上眼。 不知多久,身已睡去,心思却还在翻腾。恍惚间,她又立在那片路障陷阱处,想转身却被一张弓牢牢制着腰身,抬头就看见穆长洲的脸,他嘴边似笑非笑,眼神沉沉如已看穿她,语气却沉雅如常:“音娘还瞒了我什么?” 她喉间似已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动也动不了,如同被他绑入牢笼…… 舜音猛然睁眼,盯着头顶的青罗软帐看了一瞬,才终于能动了,缓缓吐出口气,坐起身来,一手抚了下左耳。想起了他发现自己左耳失聪时的情形,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却笃定非常。 她又抚一下后腰,那里还隐隐作疼,不禁蹙了眉,自言自语一句:“还不如嫁给个傻子来的好……” 偏偏他如此精明,眼睛也太利了。 日头升起时,胜雨来了东屋,见房门已开,夫人果然又是早起。 “夫人,”她在门前大声报,“军司近日没有公干了,可不必早起。” 舜音坐在妆奁前,理了理鬓发,转头指一下桌上:“昨日送来的汤没喝,已冷了,帮我另做一碗来吧。” 胜雨立即进门来取。 待她将要出门,舜音才朝门外看了一眼:“军司既然没有公干,可是出去了?” 胜雨捧着汤回:“是,军司一早去官署了。” 舜音点点头,仿若随口一问,接着道:“没有公干也好,我今日乏累,也不想出门。只不过原本打算去给陆刺史道个谢的,上次他邀我去浴佛节一番盛情,本还想得空了去还个礼。” 胜雨道:“那我为夫人准备厚礼,送去给陆刺史道谢。” 舜音似是想了想:“你去准备吧,备好了给我看过再送去。” 胜雨称是,出门去办了。 汤很快重新做了送来,舜音坐去桌后,端着喝了一口,清清润润,确实有些安神,但她又不是真为了喝汤,只两口就放下了,转头取了笔墨,铺了一方小纸在眼前,迅速地写了几句话上去,又折好。 胜雨已快步回来,手中捧着捆扎好的礼品,放在桌上:“夫人,都准备好了。” 舜音起身,仔细检视一番,抬头说:“再取一匹绸缎送上。” 胜雨又出门去取绸缎。 舜音趁机将折好的小纸塞入包裹礼品的牛皮厚纸中。 不多时,胜雨匆匆返回,加入了一匹绸缎。舜音看完点头,吩咐说:“送去后请陆刺史细看礼品是否都喜欢,若其中有不合心意的,下次便不要送了。” 胜雨记住了,抱着礼品出了门。 舜音看着她出去,反身回房,默默坐回桌后。 几乎是数着时间在等。 所幸胜雨办事麻利,约莫三盏茶的功夫,她便返回了,快步赶来东屋复命。 “夫人,陆刺史看完了礼品,皆很满意,特地手书一封谢帖,让转交夫人。”胜雨说着,将带回的谢帖送到她眼前。 舜音接了,对她说:“办完就好,我早已乏累,要歇片刻,无事不必打扰。” 胜雨躬身退了出去,还替她将房门关好了。 舜音立即去看谢帖,帖子封口严密,陆迢竟然分外细心。 今日借送礼之名,那张夹带的小纸上,其实特地写了委托陆迢的一件事情—— 她称上次寄信只顾着与弟弟叙论亲情,连与穆长洲的婚事都未能细说,以至于穆长洲后来收到封无疾回信后多少有些不快。因此今日特地请他帮忙,若是后面封无疾再有来信,能帮她拦下就好了,否则只怕穆长洲查信时看见她弟弟再提此事,又要不快。 陆迢的权力有限,舜音自然明白,但她在凉州孤立无援,四周全是穆长洲的铜墙铁壁,也就只有他可以施以援手了。 因此,那张小纸上,她又加了一句:若实在难为,只需将信退回,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通信,只这段时日不要让舍弟来信妨碍我与军司夫妻感情就好。 回想到此处,舜音眼神不免动了动,倒像是真与穆长洲情深意浓了,一边想,手上已拆开了陆迢的谢帖。 谢帖上,陆迢回复地也很周到。他称虽然寄信他做不得主,但收信的第一道确实是他经手。只不过若是拦了后要交到她手里就难了,通常他经手后还是要送交军司查验的。 好就好在,舜音只是要求退回,并不难办。 舜音在那张小纸最后只道惭愧,因为如此夫妻私事而劳烦他,请他恕罪,看完烧了就好,否则实在无颜见人。 陆迢在谢帖上最后的话便也多少带了些揶揄:夫人放心,既是私事,岂能不懂,小纸已烧了。 舜音看完,起身将谢帖拿去香炉前,引了火烧去,埋入香灰。 她短日内是不会再写信去秦州了,但时日一久,封无疾定会主动写信过来关心,穆长洲就容易看到。虽说不一定看出什么,但他那样的利眼,不能掉以轻心。 陆迢现在能帮忙是好事,但她还是希望封无疾最好能心有感知,最近都不要写信过来了。 忙完这件事,舜音将前后又细想了一遍,坐去榻上,闭上眼,在想穆长洲何时会回来。 昨夜没能睡好,确实乏累,但即便闭目养神她也无法放松心神。 感觉里只浅眠了片刻,舜音隐约听见一声占风铎的轻响,继而身前似是罩下了一方阴影。她睁开眼,眼里霍然出现一截袍衫衣摆,一抬头,面前站着穆长洲。 他袍衫紧束,长身而立,似是刚回。 舜音险些以为又是梦中场景,随即回神坐正:“穆二哥怎么来了?”说着看一眼房门,门已开了。 穆长洲一进来就看见她一手支额斜倚在榻,在闭目养神,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脸到此刻,也没看到多余表情,始终沉静如常。他开口说:“刚回府中,来看望音娘,音娘今日连房门都未出,是在回避我?” 舜音若否认就太欲盖弥彰了,别过脸,淡淡说:“是。”顿一下又说,“腰疼。”是提醒他昨日好事。 穆长洲目光落去她腰上,她别过脸时身也微斜,愈发显出收束的腰肢轻软纤柔。他看了两眼,衣摆一掀,径自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舜音余光刚瞥见他坐下,腰后一沉,不禁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贴上了男人的手,转头看去,穆长洲的手就在她腰后,眼睛看着她,忽而一按。 她立时蹙眉,轻“嘶”一声,一手扶住榻边。 穆长洲手收了回去,自衣襟间摸出一只圆扁小盒:“果真是伤了,我那张弓是硬弓,确实力重,今日就是来给音娘送药的。” “……”舜音抬眼,他已将小盒放来她身侧,恰好接近,瞥见他那只手,她转开眼。 穆长洲头稍低,看着她脸笑一下:“军中的药见效快,料想明日音娘就不用回避我了。” 舜音顿时转头看去,他站起身,目光又在她腰上看了一眼,自眼前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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