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首过去之前,还有漫长又曲折的路要走。 时光在前行的路上疾步穿梭,现实像一根长长的皮鞭,始料不及的鞭打在少年稍显稚嫩的身上,催促他成长。 关于命运,关于彷徨,关于成长。 虽然重新返回了学校,学费也得到了学校的免除。可是在踏进校务处的大门时,刘华却丝毫感受不到轻松。相反的,却是异乎寻常的沉重。 即便身后并没有多少人,他也觉得如芒刺在背。虽然在很多同学眼中,这是足够优秀才有的顶级待遇,可是在少年敏感的内心里,坚定且执着的相信那其实就是施舍。 那一天,他手里捏着班主任递给他的来自学校的一百元补助。捏得紧紧的,甚至浸出了汗。 一路走,一路暗暗发誓,此生绝不受嗟来之食。 他曾完全沉浸在书中的某一刹那,会觉得历史的维度并不立体,就像盲人摸象,每个人摸到不同的位置,就相信那是事实的全部。 历史是偶然的,又从偶然中走向必然。就比如他妈偶然的生病死亡,他爸偶然的坠河事故,最终却必然会导致家庭的现状。 少年逐渐魁伟的本该挺拔的肩背却逐渐弯了下来。远远看去,就像一棵西伯利亚严寒中的白杨树。负载着沉重的积雪,孤独又坚韧的活着。 远处有道爱怜的目光,紧紧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少年不知,他的沉重的每一步,都像成都阴郁天空上堆积的厚厚云层,压得许丽彻夜难眠。 怀春的少女,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人。那颗爱怜的心因为无人倾诉而变得异常焦躁,难以平静。 自从她的那一次大胆的示爱,刘华就刻意躲避她,即便那天跟着学校老师一起,他也一直借故躲开她。宁肯骑上他的老式自行车去送已经骑上125摩托车的老师,也固执的不肯站在家门口挥手告别。 他的那种拙劣的逃避的方式,曾一度刺伤了许丽。 她只看过那么一次他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啊。 她的成绩再也回不到当初,如今心里装着刘华,学习的劲头始终提不起来,上课也老是走神。 过去那个一心向学的姑娘,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刘华的妈,她自己的任何起落和得失都不足挂齿,唯有刘华的一丝一线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再加上,她的大伯和婶婶在看到她目前的成绩之后,已经在想着各种办法让她放弃读大学这条路了。这样的成绩继续完成学业就意味着读更烂的学校花更多的钱。他们又不是冤大头。开什么玩笑? 在某个周末的晚上,许丽敲开了刘华家的门。那晚没有月亮,只有各家各户屋里昏黄的灯。 他们坐在刘华家屋后荒凉的荒地坡的石头上,小心翼翼的向对方敞开了心扉。许丽委屈的眼泪,让刘华再一次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脆弱又无助的渺小的生命啊! 再一次拥抱在一起,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划亮的火柴,黑黑的夜,倔强的光。是幸福的感觉! 当许丽提出不读书的时候,刘华开头还是阻止的。可是当许丽说出: “不想看到你逃避同学目光的样子,不想看到你因为受到特殊对待而变得敏感孤独的样子。”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挑开了他身上褴褛的衣衫,无处遁形,无处逃避。 许丽又说: “咱们两个,总要有一个走出去。你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我将成为你坚实的后盾,想看到你在人群中挺起腰杆的样子。想看到你笑起来。” “可是~”刘华嗫嚅:“你怎么办?” 许丽对刘华说: “除非复读,我已经没什么机会了。但你不同,咱们两个,我是个孤儿,而你是半个。我们不能让别人看扁了。我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进入顶级大学。” 两个年轻热血的青年就这么做了人生中的重要决定。 刘华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觉得自己作为男人,却没有肩膀给人遮风挡雨,是无能且可耻的,他不能变成无能且可耻的人。 许丽说,他们两个,将来一定要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打下一片新天地,刘华是狼,她是狈,他们不是为奸,他们是为图强。 曾经共同的梦想又回来了。彼此的鼓励唤醒了久违的自信。 刘华决定接受许丽的帮助,相比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施舍,接受一个女子的帮助让刘华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更何况连同帮助一起的,还有她的爱。在爱的包裹下,帮助更显得顺理成章。 他知道怎么回报她。他心里知道的。能够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向他伸出援手的,天底下只有这一个女子。这独一份的矢志不渝的爱。 讲到这里突然想问:什么是现实? 虽然像刘华和许丽这样情况的孩子并不多,即便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在成长中遇到的每一段看似并不惊心动魄的波折,都几乎会让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生长。 那么还相信那种无所依凭的孩子,能够依靠自己那弱小的力量战胜现实中的困境,赢得最后的胜利吗? 每一个发光的孩子,背后都有大人的托举。虽然他们自身也在用尽全力的攀爬。 所以像许丽这样的孩子会以这样的方式坠落。 她在故事里的人生为我们所惋惜,但在现实中却赢得掌声一片。许家的人松了一大口气,毕竟把她嫁出去比抚养她大学毕业轻松多了。 女孩子有彩礼。不会亏! 刘华发自内心的感激许丽,是她将他从脆弱敏感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从而全身心的一头扎进学习的状态中。终于顺利的在高考中取得了满意的成绩。 那一年,洪水滔天。新闻里百姓们戚惶的等待着救助,士兵们手连着手,用血肉之躯对抗着汹涌的洪水。 国家财政吃紧。老村长再一次拎着烟枪坐到了刘华家,无比遗憾又无比感叹的对刘华他爸说: “娃是个好娃。就是现在政策给得紧呀。我就泼了我的这张老脸去,最多也只能帮你们贷三千。利息还得算八厘。可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啊。最多,我再给你跑一个低保。这孩子他什么不好读,他要去读医科大学,而且别的地方不走,他偏要去上海。哎呀,太不长心了。成都也有中医大学呀。” 学校老师说: “那不一样,他那是重点大学。现在就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多贷点款呢?” 一听到贷款两个字,刘华他爸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利息那么高,借了不用还的?老头如今已经完全接受了现实,生活对他来说就是尽可能的安于现状。他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一切。不是能不能争取多贷点款的问题,而是压根就不想贷。 他认命似的,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卧室,躺下去,凡尘俗世就此跟他毫不相关。 许丽当时也在场。如今的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结实的大姑娘。是专门请了一天假守在刘华家的,以半个主人自居。 她眼前的这位老村长相比于她妈过世那时候,又老了几分,背弓得像罗锅,有着严重的肺病,喉咙里吸气出气像拉着风箱一样的滋滋有声。 老村长跺了两圈步,吸了两口烟,又说: “不是故意拿话下你们的志气,现在国家是不包分配了。以后毕业了各人自己找工作。你想想你一个农村娃娃,在上海那种地方能找着工作?前头红树村,不就有个大学生,到现在还呆在家里边呢。天天帮他妈挖芋儿卖。” 他又转头想找刘华他爸,却发现人都不在了。 屋里所有人都讪讪的。村长敲着自己那老朽的腰,继续讲着他该讲的话,就这三千块的贷款,他还得是担保人呢。他都七十了,快入土的人了。一身的病痛,到时候要还不上钱,他家砸锅卖铁都得给国家凑上。 一场商量变得无疾而终。 很明显老师也低估了缺钱的麻烦,学校也申请了教育局,各路方法都试过,条件都要么很苛刻,要么所贷的金额很低。 最后一切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只余下许丽默默的陪着沉默的刘华。 到底,升学对穷人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从那时起,他内心埋下了一颗愤世嫉俗的心。觉得世间一切都不值得颂扬。看透了村长的推托,看透了父亲的懦弱,也看透了老师们的用心。若不是为了升学率,他们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吗?他有些怀疑。 虽然这种愤怒的感受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许丽挺身而出,替他解决了烦恼。但这种感受是真实的。以致于让他在人生旅途的某一个阶段里,又会重回到这种逆流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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