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脚步走得实在是铿锵,十六岁的许丽趴在已经昏迷的妈妈的床头一个劲儿的哭。 四周站满了邻里亲戚,她们像一只只聒噪的乌鸦,絮絮叨叨的在许丽的耳朵边上念。 有说你看你妈都这样儿了,你还心心念念的去读书。他但凡有点儿孝心的娃子……哪能不考虑家庭的实际情况呢? 有的接着说: “对,对,对。你不要觉得她二姑婆说话不中听,他要是以前,哪个也不会说这些话。现今形势是这样,以后就连大学生也不包分配了。全得靠自己找工作。你也不小了,该知事了。女娃子要啥学历?你难不成将来一个人在城市里去东奔西跑的?就算你运气好,找到着落了,你自己名声也坏了,天底下谁信你一个黄毛丫头人生地不熟的就靠自己就成了?我们是你的亲人,虽然不会这么想。你保不定外头的人咋个传?娃子,你要想好,你将来是注定要成家的。这可是一辈子的影响呀。” 说到这关键问题上,立马又有人附和: “就是说嘛。咱家一没背景二没啥有出息的亲戚,都是祖祖辈辈的农民。你一心要往上去读,有那份上进心,那是好事。问题是,你妈都这样了。” 说到这儿,对方停了下,似乎在权衡着要不要说的问题,最后又换了个语气,把声音压得很低: “娃子。你妈她~你心头也晓得,她还有几天日子啊?你不在她身边前陪陪她?她就你一个孩子呀。你妈一去,你还得读多少年才读得毕业?这还得花多少钱呀?你算过没有?那时候你都二十多了。家里也没什么人能帮你安排个工作。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哎,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我要有那条件,我敏娃子也不得初中没毕业就送去服装厂上班了。” 这句话才是重点。许丽心里清楚,令亲戚们异常烦躁的关键,其实是钱。 在许丽妈妈入院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吃了不少的亏。 人是这样了,不紧着入院,难道还见死不救?可一送进来,入院第一件事就是医生催促着交钱。 没钱,医生怎么开展对病人的救治工作? 90年代不是现在,城镇居民有社保,农民有新农合。90年代的各行各业都在适应市场中寻找着自己的生存之道。 医院也不是做慈善的。 几乎每一个踏进医院大门的农民,谁不是满面愁容?面对高昂的医药费用哭得捶胸顿足的人比比皆是。 因为严重疾病而选择放弃治疗的人群不计其数。 医院早已经司空见惯。 办住院手续的许丽大伯父在这件事情上最吃亏,面对着医院的催促,不得不掏光了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的钱,当然这些钱远远不够,但这是个表率,其他人也不能借题发挥,不得不纷纷解囊相助。 如此,他们突然发现要负担别人的人生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一件事。 16岁的许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她还要继续读书……学费怎么办……她妈如果撒手走了……谁来照料她? 还有大学……她学习好……学校老师们也很器重……也许能考上大学……大学的话……需要的钱就更多了……学校老师们器重是一回事,他们肯出钱抚养她吗? 在这样一种令人感到疲惫的氛围下,才导致了之前劝说的一幕。 所有人呐呐的说着话,烦躁的是,像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油盐不进的时候。许丽那孩子光顾着哭,连抬个头都不肯。 倒不像是亲戚们在跟她这个唯一的小家属商量事,更像是集体在欺负一个小孩子。 许丽妈也始终不肯醒。就更令人烦躁了。 她不醒就没法把后续的很多问题落实清楚,还有今天垫进医院的钱。 随着主治医生出面说病人家属不需要那么多,病人也需要休息。 医生的圣旨一下,他们也再没有理由呆在医院不走,于是纷纷安慰了一下始终哭泣的许丽后就离开了。 直到许多年以后,这些亲戚们才猛然发现许丽妈妈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这是后话,如果没有那一场歇斯底里的恩怨,也许他们至死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当然也不会对那个已经离世的女人发出不简单的感叹。 事情发生于他们离开后的夜里凌晨两点。许丽妈妈用插了仪器管子的枯老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已经熟睡的许丽。 许丽被拍醒了,睡眼惺忪,一片茫然。 这时候整个医院都处于休眠状态。病床上的病人们休息了,看护的病人家属也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丽儿~”她妈喉咙里发出十分沙哑的声音,嗡嗡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许丽望着她。她了许丽靠近自己。 “我的苦命的女儿啊~”她身体有些颤抖,冰凉的眼泪顺着她的皱纹横生,长着黑斑的眼角汩汩流下。 此后,她仔细确定了周围后,悄悄的安排后事,她说: “妈这个病,不久了。娃,你先别哭。这以后呀,全都得靠你自己了。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被人欺负了。后头呀,你就跟着你大伯过……” 还没说完,被许丽断然否决: “不要。妈,我才不要跟着大伯。你不晓得他今天那个样子~” 她妈不住点头,眼角始终不断的是泪水: “我晓得的,我晓得。他们说的啥我都晓得。” 没人知道她是全程醒着的。父母者,为子女计深远。 病母安抚着自己这唯一一个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在行将就木的人生最后的时刻,才对着自己的孩子展示了自己一生所学到的生存智慧: “娃呀。你还不懂。有些人,看着讨厌,却值得托付。有些人,看着和气,却不可久处。嘴上抿抿甜,心头装把锯锯莲,说的就是这号人呀。你只看到你大伯大婶说话不饶人,你没看到送医办手续,跑前跑后的人还是你大伯。这种人呀,心眼才不坏。才不会趁你弱小的时候把你往死里踩。再说,跟你血缘最亲的,也还是你大伯。你以后呀,做事勤快点,在他家,少说话多做事。你婶子那人,她说她的,你听听就行了。再说,你还有学校可去,好好用功吧。将来长大了,出息了,就~就再也不会受气~让任何人的欺负了~” 许丽妈说到这儿,泣不成声。 真正生离死别的时刻来临,才突然发现人生还有好多牵挂放不下。 由于激动,许丽妈一阵眩晕。 等她恢复后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儿哭得像颗可怜的野菜花。 又是一阵难过。 “我不读书了,妈。你也听到了,他们哪肯供我切读书……”许丽说 “不,你可以去。”许丽妈说。 说完她让许丽把那个装着随身衣物的大帆布包拿过来。从那帆布包里,摸摸,摸了很久,掏出来一个陈旧的存折。 里边存了足足八千块钱。 这么多年,她宁肯病得下不了地,也没动过这些钱。她和许丽一起经历过无数次极度困苦的时刻。一起忍受过他人的轻蔑和嘲笑。 许丽无数次看过她低声下气向别人借钱买化肥,无数次看过别人上门来催债,也无数次承受过别人话语的重量。 许丽从来没想到过,她妈竟然会有这么多钱。 许丽妈拉着许丽的手,她似乎已经在承受着生命的极限,将自己最后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好好读书。走出去。丽儿,走出去就好了。将来遇上那个对你好的人,好好的过一生吧。这钱,是留着给你读大学的。到时候,你拿去请你的老师代你出面,就说,就说是他资助你去读的书~” 一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垂了下去。 许丽妈的病情越来越危重,也就几天,在一天清晨的时候,她睁开了眼,朝围着她的人使劲的眨眼睛。 周围的人瞬间就明白了。去学校把许丽带进病房。她只深深的望了一眼她的这个让她放心不下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她什么都没再说。就那么安静的走了。留下了一个尚未长大成人的孩子,以及一大堆现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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