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则铭吃完烤鸭又去了趟葛军辉家，也是他亲姨妈家里，等回到大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进门的时候客厅里亮着灯，杜芸馨和从部队回来的邱东树正坐沙发上等着呢。 邱东树看见小儿子进来，没好气地道： “臭小子，这么长时间了，一回来也不说陪家里人吃顿饭。" 杜芸馨抬手拍了丈夫一下，道："你别说话。”然后笑眯眯地看向儿子， "下午你在电话里说找对象了，回来问了问你爷爷，还真找对象了?齐阳下去的知青?有没有照片啊?" 邱则铭想严肃根本严肃不起来，嘴角不自觉上翘，眉眼带笑道： "有!" 但不是夹在钱包里的，照片太大，钱包里放不下，他就夹在书里，这回回来也放到包里带回来了。 邱则铭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间，珍而重之的把照片拿出来递给了杜芸馨，嘴里道： "妈，可别给我弄脏了啊。" 引来他妈没好气的一记白眼。 杜芸馨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大院里老荆家的闺女，医院里的女大夫、女护士里也有相貌出挑的，但她还是被照片上的姑娘惊艳了下。 照片上的姑娘不光漂亮，眉眼间还透着一股子英气十足的劲头，眼睛又亮又有灵气，一下就砸进她心坎里了，自己也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道： “哎呀，这姑娘可真好看。” 邱则铭笑。 杜芸馨喜欢归喜欢，只是，她‘啪’的一下扣住照片，抬眼往楼上看了下，再看看旁边的老邱，脸上八百个心眼子，就是抿住嘴不说。 但‘啪’这一下倒是让邱则铭跟着一颤，伸手过去把他妈的手挪开，小心的将照片抽回来，不满道： "妈你轻点儿，再给照片摔坏了……" 杜芸馨：.. 邱东树没注意到媳妇的小表情，刚才瞥了眼照片上的女孩，认可地点点头，却是道： “姑娘看着不错，可谈归谈，先别急着结婚。" 邱东树倒不是有别的想法，他看着风向，计划过段时间把小儿子调回来。可要是在乡下结了婚，想再调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入冬后，返乡的知青比年中的时候多了不少，而且我观察着，现在下乡的政 策也不似之前那样紧了，我觉得……" 杜芸馨没好气地拦住他，道：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回屋睡你的觉去，我跟儿子说说话。”眼睛不动声色的又朝楼上瞥了一眼。 “你看你这人……”邱东树好脾气地笑道， "行行行，我回屋，你娘俩说会儿话吧。" 邱东树回屋，杜芸馨直接去了儿子屋里，关好门后压低声音道： “你爸那个糊涂蛋，擎随了你奶奶……" 吐槽完，才正色道：“其实你爸说的，也是我的想法，咱不辜负人家姑娘，可要是现在结婚对你们太不利了，缓两年，咱们悄悄使劲，把你两人都调回城里，那时候再结婚不迟。要是你们这就结婚，想再调回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这事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不够邱东树坐客厅里叭叭叭的，不知道家里有双不安分的眼睛吗? 杜芸馨吸气、呼气，不生气，邱东树一根筋，有些话说出来他不信，自己也不指望他，好在儿子心里应该有数。 邱则铭：“我调回来没那么容易，不过我对象想恢复城里户口不难，我对象太优秀了。” 翟项强其实半开玩笑的试探过好几回，想把小周同志调到公社工作，可又担心前进大队这边基础不稳，毕竟不管是编织业还是塑料大棚，最开始的发起人都是小周同志。 翟项强欣赏小周同志的能力，但是又不敢把人抽走。 所以，等前进大队的副业根基稳了，真有合适的机会，弄不好真会把小周同志调走。杜芸馨：...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有欠揍的潜质呢?没好气地道： "你这棵铁树可算开花了，开的一点也不招人稀罕。" 在杜芸馨女士这里，她儿子谈对象真跟铁树开花差不多，这小子虽然打小就招女孩子喜欢，可他打小就不跟小姑娘在一起玩。 他上小学的时候，有次学校里有活动，参加的就他一个男生，结束后老师安排几个同学照合影，他跟旁边小姑娘离得能再塞俩人进去。 照相师傅让他离近点，他死活不动，人家小姑娘往他旁边靠，他就往外挪，最后没办法，拍了张豁口照片。 上初中的时候，别的家长都担心孩子早恋，他们根本不担心，甭管哪个姑娘跟他说话，他那张脸都自动结冰 ，一遇到姑娘就不会笑，即使硬邦邦的说话，眼睛也盯着别处，好像人家姑娘身上长刺一样，多看一眼能扎着他。 所以从别人家长开始担心孩子早恋的年龄，她就开始发愁，这么个性子，将来怎么找媳妇啊。 院里老荆家的闺女对自己儿子挺有想法，模样也好，当时要面临下乡的问题，老荆他媳妇来找自己，暗示不如让两个孩子成个家，这样她儿子也不用下乡。 结果她只是试探了一下，这臭小子直接去把名报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她家老铁开花了，开的这么刺眼。"你是得去种种地。" 铁树果然也得种在地里才行。杜芸馨回屋，邱东树看着她，纳闷道： "怎么?你不愿意儿子回来啊?" 怎么他一提媳妇就打断他的话。 杜芸馨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自从她怀疑继子在下乡的事上耍心眼，老邱说了个‘不可能’后，她就不想再跟丈夫交心了。 继子一直跟在婆婆身边长大，她婆婆那个人吧，心眼有点小，可能听多了恶毒后妈的故事吧，生怕自己加害她宝贝孙子，所以从她嫁给邱东树后，婆婆就对她充满了警惕，坚持亲手拉拔邱则询。 那她就乐得清静。 可婆婆要是长命百岁也行啊，继续把大孙子拴裤腰带上呗，再带个十几、几十年的多好啊，结果邱则询刚成年，她两眼一闭驾鹤西去了。 孩子也大了，三观也被奶奶砸夯实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冷不丁接手只剩个尴尬。加上婆婆还不喜欢她，不用想都知道她会在教育继子的过程中讲些什么。 婆婆倒是喜欢前头那个儿媳妇，那是她亲自给儿子选的，结果她儿子执行秘密任务，一年没音讯，回来的时候就成别人媳妇了。 自己跟邱东树是后来自由恋爱的，英雄情结嘛，他受伤住院，自己是实习大夫，然后一时上头嫁进来，发现爱情里还夹着鸡毛，哪怕不跟婆婆一起过，也挡不住她给自己添堵。 当时婆婆想插手拦着，预备再选个她喜欢的让儿子娶了，邱东树不同意，霸气反驳了他娘，这就导致自己入了门，却入不了婆婆的眼。 老邱这人呢，有时候一根筋，但大部分都是好的，疼老婆疼孩子，在家也不当甩手大爷。唯独中间横着婆婆和继子。 br />继子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定性了，好在大家还能维持明面上的客气。可在下乡这件事上，让她发现了不寻常——怎么好巧不巧的就伤着了胳膊? 其实本来她也没打算让继子下乡，回来没几年就把人打发到乡下去，她还怕被戳脊梁骨呢。而且他当时有工作，虽然是临时工，可自己也不至于把他扒拉下来，让亲儿子补上去。他这做法让人不舒服。 本来她也没怀疑什么，可邱则询好几次都巧妙的躲避她的检查，就让她不得不多想了。她又不是块木头，有怀疑就去悄悄打听呗，哪怕没有实质的证据，也确认了她心里的猜测。 那刻起她才发现这个继子心思深沉，再跟他说话时都得多长个心眼子。偏偏老邱还不觉得，说邱则询一看就是老实孩子，让她不要多想。“呼……”杜芸馨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侧目剜了邱东树一眼。邱东树纳闷： "又怎么了?"杜芸馨留给他一个背后，脑子里兀自转悠，怎么不动声色的把儿子调回来。 次日一早，邱则铭穿上运动装出去跑步。 下楼的时候邱则询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了，见他恢复了往常熟悉的打扮，诧异笑道： “难得回来，还要出去跑步啊?" 邱则铭： “嗯，在乡下也没断了。” 邱则询笑道： "我等胳膊恢复也继续锻炼，你快去吧。"邱则铭点点头，开门出去。 邱鸿振从屋里出来，邱则询忙站了起来，恭敬地道： “爷爷!”他有点怵头老爷子。 当年他爹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他娘以为他爹死了，生下他半年就改嫁了他人。后来他爹再娶，奶奶也因为各种原因被爷爷送回了乡下，走的时候把他带走了。 奶奶不止一次用骄傲的口气说： “我以死相逼才让那老东西点头，不然我都带不回我大孙。”老两口具体有什么矛盾他很难界定，但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他偶尔回来，小时候记忆不多，可有记忆后每次回这个家，跟继母彼此都觉得尴尬，他也更不愿意回来。 后来奶奶去世了，奶奶离开后他只能回到邱家。 奶奶在世的时候就说，他是邱家长子，邱家所有的资源都是他的，但苦就苦在他没有亲娘在亲爹耳边吹风，让他凡事多长个心眼，要学着争取，把家里的资源抓在手里。 br />别人都还好，对他还算客气，继母也不会借着长辈身份拿捏他，他爹也算温和的，这个弟弟…看似对他尊敬有加，可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朦胧的雾，他有些看不透。当然，也兴许他就那样，到底是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面上总端着。 可爷爷这人，每次一对上那双鹰一眼的眼睛，他就有种被人从前胸打穿到后背的感觉。 在爷爷面前，他半点小心思也不敢露。 邱鸿振点点头： “则铭出去了?” 邱则询笑道： “出去跑步了，等我胳膊好了，也运动起来。” 他一点都不喜欢运动，可爷爷喜欢，那帮大院子弟喜欢，他想融入进来，必须投其所好。等邱则铭回来洗过澡换过衣服，一家正好坐下来吃早餐。 吃完饭邱则询去上班，准备走之前，杜芸馨笑道： “则询，跟梅梅说你爷爷过生日的事了吗?”邱则询笑道： “说了，到时候我去接她。” 杜芸馨：“那就好!” 邱则询出门，老爷子跟邱东树也去了部队，杜芸馨看着儿子，道： “你今天没事吧?没事帮着合 计合计菜单……" 邱则铭看了眼时间，道： "有事，我出去转转。" 他可忙了，要去厂里帮小周同志找好看的花布。葛军辉还帮他找了门路，顺利的话能混进友谊商店，他准备去那里给他对象挑个礼物。 还准备去拜访一下塑料大棚团队的一位老师，回来之前打过电话，对方这两天正好在首都。 另外，还要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哥们聚一聚。 不过在出门前先往前进大队打了个电话，还是刘通接的，邱则铭道：“刘会计又在村委忙着呢。" 怎么又是你? 刘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小邱同志好像嫌弃他呢?笑道： “我每天都来村委待一会儿再去厂里。邱同志有什么指示?" 邱则铭道： "没事，这边下雪了，咱村里下雪了吗?" 刘通： “哦，你担心下雪压坏大棚是吧?没事，放心吧，咱这边雪下的小，刘敬国随手扫着呢。" 邱则铭： “那就好，咱们现在就是怕下雪，一则是村里的大棚，二则是去送货，大雪封了路，送货就是问题。对此小周同志怎么说?" 刘通： "啥?小周同志?小周同志也猜不透这小雪会不会变成大雪啊，再等等看吧。" 邱则铭：“这倒也是，那你记一下我家的电话，回头万一大雪封了路，小周同志又要去送货的话，有什么困难让她给我打电话。" 刘通挂了电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邱同志能远程铲雪? 正要出门的杜芸馨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道： “小周同志就是你对象啊?” 邱则铭一脸惊恐：“我竟然没告诉你们我对象叫什么?” 杜芸馨冷哼： “光嘚瑟了，一口一个‘我对象’,你爷爷昨天险些要拍你。” 周嘉妮这边， ‘对象’这个生物在她这里有点弱化，正非常上头的带着于晚霞做针织小挂件呢，包包挂饰和钥匙挂件。 她自己就会，前世从某音上跟着学的，还跟邻居互相交流，勾卡通挂件，勾特别洋气的帽子、杯垫、手机包等等。 于晚霞有底子，教教她，让这姑娘赚点零花钱，自己也赚点零花钱。 只是毛线不如碎布好买，价格也高，所以做就做精品，也没法量产，闲暇之余搞一点，丰富一下她开团的产品。 真能赚到大头的还是干豇豆、蔬菜、粉皮这些。 赵海这两天又给她送来了一批粉皮和粉条，还有四五十斤干豇豆，他道： “我去别的公社收的，说给外地的亲戚寄，一家两三斤的收，分了好几个村才凑起来，周同志放心就是，绝对安全。" 周嘉妮惊喜地发现，赵海有做生意的潜质。 更惊喜的还在后头，赵海说他开始跟人家学着做粉皮了。 周嘉妮笑道： "这是条好路子，只要你能保证好质量，我只要有这方面的需要，肯定先考虑你这边。" 赵海挠挠头，笑道：“我得多谢谢周同志，要不是你让我帮你收粉皮，我也接触不到高大哥那边，也不可能跟人家搭上关系，更想不到自己也能做这个。周同志，现在说啥都是虚的，等我们正式开始做了再好好谢谢你。" 周嘉妮摆摆手 ，道：“也是你自己勤劳，肯动脑子琢磨，好好干，说不定将来也会形成自己的规模呢。" 规模不规模的赵海倒是想不到，但能就此学上一门手艺，哪怕小周同志这边不要，他往供销社或者县粉皮厂送也行，也能贴补点家用。 这么一想，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从来没觉得脚下这条凹凸不平的土路这么宽敞过。 赵梅也激动，因着小周同志，她自己这边，她娘家那边，都跟着沾光不少，日子比往年都好过。从赵梅家回来，正纠正着于晚霞的针法，大门那边被拍响了。周嘉妮出去，先隔着门问了声： "谁啊?" "嘉妮啊，是我。" 周嘉妮听出来了，是刘家那边的一个奶奶，绣花绣的特别好，这个奶奶做发圈的时候自己加了点花纹装饰，因为不确定这样做合不合格，还踮着小脚特意来找自己问。 当时跟她说的是，大胆放开了加，给这个奶奶的价格也比别的发圈高了差不多一毛。因为绣线是人家自己提供的，还根据发圈布料的颜色搭配合适的图样，确实好看。那几个她在群里卖到三块多。布料拉胯了一下，不然价格她还能往上涨涨。 "唉哟，武奶奶您快进来。"周嘉妮赶紧开门把人让进来。 武美云的老伴已经没了，她家里几个儿子分了家，因着家里房子宽绰，虽然说好了大儿子养老，可暂时没跟着大儿子住，自己住了一个小院，觉得自在。 单吃饭的时候去儿子家跟着吃，吃完就回她自己那边，也省的婆媳矛盾。 武美云是小脚，平常走路都拄着拐杖，但手上活做的利索，说话什么的思维反应也敏捷，是个利落的老太太。 这几天村里的媳妇子不少来找周嘉妮的，她都一通太极打了回去，武奶奶没过来，却也弄明白了状况，知道这桩好事让那几颗老鼠屎搅和坏了。 她今晚上过来倒不是跟着劝周嘉妮继续带大家做，人家受了这个闲气，谁还乐意管这个闲事?这不是听说村里编织厂要好好弄那个收纳凳的座套么，她想来问问，那上头要不要绣花。老太太挣零花钱有点上头，发圈的路子不行了，她琢磨着问问旁的路子。听说除了座套，编织筐上也要加布，看看有没有她能干的活。 周嘉妮搀着老太太进了屋，于晚霞笑着打招呼： “武奶奶过来 了?坐炉子边上，暖和。” 武美云笑道： “想着白天来的，又怕惹些别的闲话，这不想着还是趁天黑来一趟吧。”她拍拍周嘉妮的手， “你带着大家赚钱补贴家用，多好的一桩事啊，没寻思惹着受了顿闲气，受委屈了。” 周嘉妮扶着老太太坐下，去拿碗往里舀了两小勺蜂蜜，拎起暖瓶冲水，笑道： "人多了就这样。" 武美云也是感叹了一番。 闲聊了两句，她提到正事上，问周嘉妮厂里有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周嘉妮眼睛顿时亮了下。 要不说人得掌握点手艺呢，甭管啥时候，手艺人都能凭能耐挣上口饭吃，而且可发展的路子也比旁人广。 她马上道： "需要，您这个思路也帮我打开了思路，我会往这上头琢磨。"武美云捧着蜂蜜水，眼里有激动的感慨。 她没想到周同志经历了这么一场委屈，还是这么好说话。来之前，她都做好准备被回绝了。 想着回绝也没啥，但一直不开口问，她心里就老别着，问出来哪怕人家不考虑，心里也通了，不用老惦记。 没想到周同志答应的还是这么干脆。 武美云低头喝了口蜂蜜水，甜滋滋带着花香，心说村里那些人啊，真是…这么好的同志，伤了人家的心。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可就那么几个老鼠屎，就把整个前进大队这一锅粥给搅合了。 周嘉妮正好也有别的想法，她在旁边坐下来，道： “武奶奶，带绣花的布我得好好选选，咱们目前货源短缺，所以一时不会有活。但是您会绣花…要不您绣两双鞋垫吧，哪天我出去的时候带上，甭管是坐车还是在百货大楼哪的，总能卖出去。" 武美云怔了一下，激动的嘴唇有些哆嗦地道： "妮啊，你还愿意给我们背货啊?" "嗯——”周嘉妮思忖着说： “以后我只背精品。" 那些手上活做得差，还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的，她肯定不带着玩了。但她看上的这几个人，她也需要人家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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