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独12旅眼下驻扎的平泉县城,与南北走向的关门山的南端近乎平行的位置,距离关门山西南角大约五六里远。由这座县城再向西三十余里,便是日军重兵守备的、纵贯山西全境的同蒲公路铁路线。 正因为这个缘故,从旅长郑源到其麾下一班军官,最担心的莫过于日本人有可能从同蒲路挥师过来,兵临城下——以日军强大的机动运兵能力,突过这段距离大概只需一两个小时。 面对危险重重的同蒲路方向,晋军的独立旅旅长为此特意放了两个营的兵力、在县城的西郊部署外围防线,为县城的主防御构筑起了一个缓冲。 这两个营就是570团的二营和三营——在团长田明达的眼中,他的这两个营,毫无疑问是被旅长当做了炮灰,假如鬼子从同蒲路扑过来,二营和三营将首当其冲。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天前,日军来袭的那个夜晚,其兵锋出现的方向却并不是晋军官兵始终严加防范的同蒲路所在的正西,而是正北! 这个突发敌情,直接导致了田明达570团另一个营的防区意外地成为了交火最前沿:第一营三连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驻防在平泉县以北二十余里左右的赵家村,那个坐落于青龙河畔的村落,即整个独12旅防区的最北一线。 事到如今,尽管战斗早已结束,但此刻危襟正坐在旅部里面开会的田明达,仍在为那个夜晚的阵地阻击感到后怕——当时的少将旅长,不知道脑袋转错了哪根筋,竟然下达了联合八路军阻击来犯日军的作战命令。当然,在这个作战命令中,顶在最前沿的,仍然是570团的两个营(外加八路军徐旅支队溃退过来的部队)。 结果,570团团长又一次近距离领教了日军野战能力的强悍——他的整整一个营埋伏在左翼的预设阵地上,而该阵地自交火开始,仅仅十几分钟就遭到日本人的突破,全营溃不成军。若非那股鬼子当时去意已决、很快就主动撤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日军既然撤退,独12旅这一仗就算打赢了,这才有了刚刚上报给第二战区阎长官司令部的捷报。然而,亲临前线的田明达,却对这所谓捷报中的水分再清楚不过,而且对那场战斗所蕴含的凶险心有余悸:二战区司令部的回电已经证实,这不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战事,而是山西日军的第一军调动四个师团、从东西南北四条公路同时发兵,围攻晋中南太行山区的大战。从理论上讲,属于太行山余脉的大榆树山至关门山一线,就处在日军这场四面合围的西面。 可以预见,此战,晋军独12旅所驻扎的平泉县以北、中央军391团和八路军徐旅关门山支队的防区,均遭到了进攻。阎长官司令部也通报了平泉县东南方向的沁源县、中央军八十四师与日军激战的消息。唯有独12旅似乎并没有在日本人的扫荡名单上——但是,旅长的一时冲动,却硬生生地将本部卷入了这场战事。 发自晋西南的阎长官司令部的回电,也并未在电文中对独12旅报送的捷报提出什么奖掖,相反倒透露了日本人的山西第一军发动大举围攻的坏消息。这场四面围攻已经开始了一些时日,究竟还要持续多久,无人知晓。因此,570团团长田明达刚刚提出的、日本人出于恼怒独12旅卷入作战、而接下来施以报复的可能性设想,自然就在整个旅部当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那天夜里撤走的鬼子包括八路军,现在到了哪一带?赵家村前沿阵地,可有何异常情况?”旅长郑源眉头深锁地直接问向田明达。 田团长的脸上显出些许尴尬——自当天夜里日军以及八路军先后退出本部防区,他并没有费心派出斥候跟踪侦察,所以对旅座的这个问题难以答复:“呃……职部手头兵力匮乏,目前只能求扼守前沿防线不松懈……” 少将旅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不无鄙夷地瞥了瞥自己的这个团长,欲言又止。 “旅座,卑职所部三营的一个征粮小队,刚刚从关门山南麓的麦村返回,他们上报了一个新情况。”说话者是569团年轻的团长郑光启,也是他面前那位少将旅长的亲侄子。 “麦村?什么新情况?”郑源颇为不解地问,麦村位于关门山南麓,属于本部防区相对安全的后方。 “三营的一个排,负责在麦村征粮,两天前亲眼目睹了八路军徐旅支队一部从村外经过、赶往关门山南麓的一个大山口。”郑光启团长说到这,有意做了停顿,却拿眼神扫了一下570团团长。 意识到对方的目光与话茬,田明达内心砰的一跳,急忙警觉地解释道:“那是当夜与我旅联合作战的八路军徐旅支队一部,阻击日军结束后,请求通过我部防区,沿关门山南麓转进,从那里进山返回他们的营地——旅座,这一点我是向旅部通报过的。” 郑源朝着田明达点点头,继而又以询问的目光去看自己的侄子,想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田团长所言正是,八路军借道通过我部防区,本来不算什么。可据我的三营征粮小队报告,当天出现在麦村村外的徐旅支队,还裹挟着大批关门山黑石崖匪巢匪众,其中就有远近闻名的女匪首,刘五妹——” 听到郑光启的嘴里吐出“刘五妹”三个字,570团团长脸上顿时变色,一颗心也跳得愈发快了起来。 “什么意思?”不明就里的少将旅长不耐烦地劈头问道:“八路军公开结交匪类?” 569团团长面向自己的叔父旅长微微一笑,神情诡秘地称:这恐怕要问田团长。 此刻的田明达,恨不能一口水生吞了与自己同军衔同职务的年轻同僚——但他仍不清楚这位旅座大人的亲侄子,究竟掌握了多少自己与关门山女匪首之间的纠葛,特别是交战之夜发生的桃色纠葛。 其实,569团团长郑光启只是接到了手下三营营长转上来的消息,是由八连的一个少尉排长李满仓上报的,那个带领着八连三排在麦村征粮的大胡子少尉,重点报告了八路军徐旅支队裹挟大批关门山匪帮匪徒同行的情况;同时自称:确信年初在小榆树山战斗中失踪的旅部电讯参谋肖俊平,眼下可能正在八路军徐旅支队中服役。 至于兄弟团的长官强行出头与黑石崖匪帮做人质交易的事,李满仓也只是如实汇报,却并不晓得女匪首刘五妹后来在龙湾村、与田明达团长之间发生的尴尬事。而接到报告的团长郑光启,不过是想拿570团团长敲土匪竹杠一事,借机弹劾一下对方,至少逼迫其吐出一部分红利——他同样也不清楚田明达意图占有女匪首姿色的一幕。 但做贼心虚的田团长,此刻已经是方寸大乱,气急败坏地嚷道:“旅座,职部……职部接到了八路军徐旅支队来人的请求,提出要用钱财赎回被俘的关门山土匪,所以……” 不料,晋军少将旅长听到这里,怒不可遏地拍起了桌子,直斥八路军果然是匪出身、竟然与恶名昭著的匪帮沆瀣一气! “后来……后来八路军又中途退出、不做这个和事佬了,所以关门山的女匪首刘某,才亲自来我龙湾村团部,交钱赎人。职部……职部本来不想给匪帮这个面子,只是……只是……” “你说八路军中途退出了?那后来关门山的匪徒又怎么会裹挟在徐旅支队的行军队列中、出现在麦村村外?”郑源迫不及待地截住田明达吭吭哧哧的话语,咄咄逼人地问。 正在语无伦次、难以自圆其说的570团团长,突然被旅长这么一问,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称八路军徐旅支队一直宣布他们已经收编了关门山黑石崖匪帮,所以才替他们出头。而自己考虑到与友军的关系,不得不答应了土匪以钱赎人的请求。被放走的关门山匪帮,于是就夹杂在徐旅支队的行军队伍中,一同逃之夭夭了。 独12旅的参谋长听到这里,也开始义愤填膺,痛斥八路军消极抗战、游而不击、躲进关门山结交匪类,并建议旅座立即上报阎长官司令部。 话题如此一转,570团团长禁不住暗暗吁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而接下来569团团长汇报的有关旅部前电讯参谋肖俊平可能的下落,愈发引起了在座军官们的严重关注。等到郑光启比较详尽地转述完大胡子少尉李满仓的报告,已经没有人再注意田明达与关门山匪帮做交易的事情了。 “郑团长,此事非同小可,你手下的那个少尉排长,现在何处?”独12旅参谋长眼睛同时扫视着郑光启与他的叔父:“我建议让他到旅部来,当面汇报。” 晋军少将旅长迅速点点头,吩咐自己的侄儿立即照办——这支与本部防区相邻的八路军,不仅结交匪类,抑且胆敢绑架、扣押友军上尉参谋。再联想到该部由一个营的编制、擅自私改番号为支队,凡此种种均严重违反军纪,实与谋反无异!一旦坐实,必须一并上报二战区长官部,严惩不贷! “沿着关门山南麓转进的八路军徐旅支队,现在到了哪里?他们果真是从山口进了关门山吗?有没有可能虚晃一枪、流窜到麦村以东的富庶村庄,抢占地盘?” 晋军旅长面色阴沉地问道,眼神中,已流露出一缕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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