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二营长这么一犹疑,已经让女匪首刘五妹猜出了大概。但她并没有因此心存芥蒂:铁手这个家伙是三当家的黑驴的心腹,平时便不怎么由自己节制;而且前些天正是因为铁手带着二十几个弟兄擅自出山劫掠、才与晋军独12旅结下了天大的梁子;这笔旧账还未来得及和他清算,这个混账竟然又在今夜自作主张脱离大队人马、跑到梨花浦去趁火打劫,结果一命归西。也算得上是死有余辜吧! 想到这些,刘五妹便主动给结义大哥魏鑫吃起宽心丸,悄声告诉对方不必对此过于纠结,纵使真的是八路军的人出手击毙了铁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节——眼下最紧要的,一是如何想办法在回马枪中好好收拾那股鬼子,二是打完这一仗后,俩家人马如何平安脱身。 见结义妹妹如此豁达大度,八路军二营长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刚才想到的诸多猜测,如实兜给了刘五妹。 “不过话又说回来,”魏鑫同样压低声音说:“如果你们逃回来的那个小喽罗讲的都是真的,我还是不大相信会是我们的人干的——八路军官兵绝无可能不问青红皂白、朝着穿老百姓衣服的人开枪!” 带着种种疑团,魏鑫与刘五妹指挥着这支混合部队,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向着梨花浦村赶去。 但是他们慢了一步——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四里远的时候,便听得见前方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枪炮声,那正是日军西条联队的一部,在联队长西条重平的亲率下,从晋军前沿战场退守进入了梨花浦。 早在这之前,魏鑫已经提前派了通讯兵,顺着青龙河岸,火速赶往下游地带,寻找联络王双龙的第一营以及夏连山的骑兵连,告知本部正在沿青龙河南下,以寻求会合作战。此刻听到前方响起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后,魏鑫当即又派出尖兵前出搜索侦查。 很快,尖兵们便回报:梨花浦已经被日本人占领,日军在村内的开火方向一律朝南,显示应有我方部队正在尾追进攻。 “是大龙他们!一定是!”八路军二营长兴奋地给予断定。 果然,还没等他作出具体部署,更早之前派出的通讯兵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徐旅支队第一营营部的一个战士。 他们带来了一营长王双龙的作战意图:目前第一营追击一大股撤退日军的后翼,已经围绕梨花浦村展开攻防;夏连山骑兵连则刚刚从该村西边绕过,准备包抄截击。目的便是拖住这股日军,使其不回窜到西坪村去。 “魏营长,我们营长特意让我嘱咐你,”一营营部的那名战士个头很矮,此时便仰望着身材高大的二营长报告:“面前的这一大股鬼子,总兵力应该在四五百人左右,有数量众多的九二步炮,还有卡车队——绝对不可小看了他们!” “呃?有那么强?” 魏鑫不由得大感意外,他原认为凭借着八路军一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连就将之击退的日军,数量应该不会很多。倘若大龙所言不虚,那么现在据守在梨花浦村内的这批鬼子,完全有实力与王双龙、夏连山的人马正面对决并且能够占据上风,怎么竟然主动做起了大退却? 八路军的二营长当然不会了解,摆在他前方的日军西条联队一部,其实是接到了远在文城的萩原旅团司令部的急电、为避免战线拉得过长而做出的主动收缩动作。 既然是这样的局面,自己刚才一度运筹的围歼这股日军的计划,恐怕就很不现实了——魏鑫的手头只有分别来自一营和二营的两个排,至于黑石崖匪帮那五十几人,实在不敢委以重任。 而从目前来看,后撤的日军似乎颇有占据梨花浦、稳守待援的架势。 “晋军独12旅的部队出动了吗?”魏鑫问那名一营营部的战士。 “没有,晋军负责前沿指挥的570团田团长,已经明确告知我们营长,不会从赵家村防线派兵追击日军。” “奶奶的!”八路军二营长闻听后咒骂了一句:“说是联合作战,他们倒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他们不来更好,就凭着八路军加上咱们黑石崖山寨的兄弟,不愁打不赢鬼子!”说话的是女匪首刘五妹,得知晋军没有出击,她的一颗芳心甚为欣慰。 魏鑫当下也不再犹豫,开始排兵布阵——按照一营长王双龙的意思,只要能够拖住这一大坨鬼子、不使其快速回窜西坪村便是胜利。这样看来,一营在梨花浦正南方向的进攻,应该不会很急切,那么自己这边同样也不必急于发起攻击。最好是按兵不动,等到日本人从村中退出、继续向西坪村方向回撤之际,出其不意给对方来一个半途迎头痛击,实战效果可能更好。 他吩咐来自一营营部的那个战士立即返回,告知一营长自己的兵力以及战术意图,以便对方能够相机行事。 魏鑫决定,将八路军两个排完全展开在梨花浦村庄的正北方、距离村庄一里半左右,从正面堵截日军退路。与此同时,刘五妹的黑石崖武装则全部埋伏到青龙河东岸,沿河岸一字摆开;一旦日军出村与八路军两个排展开交火,他们便可隔青龙河突然发动侧击。 这两条阵线呈九十度角相邻而设,彼此互为接应。 “妹子,你的手下能不能约束得住?”部署完了这一切,八路军二营长不无忧虑地询问刘五妹:“行军作战非同儿戏,一旦开火,没有命令绝对不得擅自脱离阵地……” 魏鑫所担心的是,当黑石崖匪帮开始侧击出村日军的时候,日本人应该会派出有力一部进攻河对岸的他们,尽管有一道算得上宽阔的河面做屏障,可缺少作战经验及纪律、勇气的土匪们,万一顶不住日军的野战,极有可能一哄作鸟兽散。那样一来,自己精心构筑的这个九十度角协防阵势,不仅会马上土崩瓦解,而且日军在河岸方向得手后,更会从那里顺势穿插、反过来包抄自己的侧后翼! “大哥,你就放心吧!”不料,女匪首竟然信心十足地打起了保票:“我这帮弟兄们属实没有跟正规军打过仗,但是他们当中枪法好的人不下二三十个,许多兄弟也都是杀过人的,肯定不会怯阵。” 八路军二营长闻听此言,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心底里却大不以为然:杀过人证明不了什么,尤其身为土匪,所杀之人显然是几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和直面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兵,明显不是一回事。 但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但愿这帮打家劫舍时表现凶悍的土匪,能够在面对日军三八大盖甚至轻重机枪的弹雨之时,咬牙顶住。 “我给你派五个人过去,都是我们徐旅支队身经百战的老兵,到了开火的时候,多听听他们的指挥!” 最终,八路军二营长想出了这个计策,命二营一个班长带着四名部下埋伏到黑石崖匪帮的阵线中去。当然,他没好意思明确讲要由这五名八路军老兵指挥整个土匪的队伍——那太敏感了,不仅有可能引起包括师爷在内的土匪们的反感,就是眼前这位义妹,恐怕也会倍感尴尬。 “好,就听你的,大哥!”女匪首倒是相当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我们还有一挺机关枪呢,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 “好!说到机关枪,你下令把枪和射手安排到我派过去的班长身边,听他指点——使用机枪,我们正规军更有经验。”在这一点上,魏鑫丝毫没有客气。 这时,来自梨花浦村庄内外的交火声似乎更大了,或预示着王双龙的第一营加强了进攻的力度。魏鑫望了望同蒲铁路方向,刚才一营营部的战士汇报说,骑兵连正从村子的西侧穿插过来,如果不出意外,自己设在梨花浦正北方向的这条阵线,将很快会看到或听到他们的动静。于是他下令派三个战士组成搜索小组,朝那个方向前出,接应夏连山的骑兵——有了骑兵连的助阵,拦截日本人的把握,就又多了一分。 “大哥,我想现在就派几个弟兄摸到村子的北头去,把铁手他们的尸首悄悄弄回来——毕竟也算是兄弟一场,山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曝尸荒野。” 已经准备离去、前往青龙河东岸伏击阵地指挥的女匪首,突然又转回来,对结义大哥说道。 这顿时让魏鑫犯了难:义妹的这个请求,合乎情理,似乎不该否决;只是,整个村子已经被日本人占据,铁手二人遭射杀的地方又恰恰是村北边缘,现在虽说日军整体防御的重点是南面,但作战严谨的日军,肯定已经在村子四周均部署了警戒——刘五妹派出的人一旦有个闪失,不仅弄不回铁手他们的尸首,搞不好还会暴露整个针对日军后翼的作战部署!这可如何是好? “妹子,你听我说,铁手他们的尸首一定要运回来——你是出于江湖道义,我也想仔细查看他的尸首是被什么枪打的。但是现在不行。” 魏鑫话音刚落,刘五妹却急了:“现在如果不去弄回来,一会儿枪炮打成一锅粥,哪里还有机会?!” “那也不行!”八路军二营长咬咬牙狠下了心肠:“小不忍则乱大谋,妹子,这个你必须服从我的指挥!” 夜色中,这对结义兄妹,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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