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骑兵连长在事前最担心的，恰恰是没有完全对晋军的田团长说实话，言明被羁押的土匪携带着为数不少的制式军用武器。而现在，偏偏对方就拎出了这个关节！ 面对570团中校团附的质疑，夏连山只有含糊其辞；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晋军少尉的身上——他距离那个刚才一直与白团附交涉的晋军少尉只有十几米远，对方的一脸络腮胡子、以及后背肩头上露出的系着红绸子的大砍刀手柄，都猛然触动了他的记忆—— 这不正是徐旅二营在大王峪伏击日军骑兵时、遭遇到的晋军大胡子少尉吗？！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喜出望外，急忙抢到对方身前： “老兄，你不认得我了吗？咱们在丰店县城旁边的小榆树山里、一起打过日本人的骑兵！” 李满仓一愣，小榆树山那一仗他当然记忆犹新，但当天八路军人数众多，他未能记住当时还是步兵连副连长的夏连山。然而，听见对方如是说，还是一下子勾起了他对那支八路军队伍极大的不满——当天的大王峪伏击战结束之后，林师徐旅二营打扫战场时不仅捡走了许多李满仓所在晋军连队阵亡弟兄的枪支装备，甚至还一度要巧取豪夺幸存晋军士兵的武器，结果当场引发两军的激烈对峙，若非当时八路军的营长出面安抚，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更有甚者，李满仓相信那支八路军队伍在撤退时，还裹挟走了负伤昏迷的晋军独12旅旅部的电讯参谋！当然，这一点，他后来并未在返回文城时越级向长官汇报。 “呃，原来是你们！”李满仓眯缝着一双眼睛盯视着夏连山：“咋，你们八路现在开始跟土匪联手了？” 还没等夏连山回答，570团的白团附却跟过来抢先截住了话头，他问这个兄弟团的少尉排长，这一次一共缴获了多少黑石崖土匪携带的武器。 李满仓想了想，索性表示带领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于是，在村公所里，架成两堆的包括中正式、汉阳造以及火铳在内的战利品，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还有一挺机关枪，现在我手下的人已经拿过来使用上了，就架在村子的东北角，防备着这帮土匪来夺人，几位长官要是有兴趣，可以再跟我过去看看！”李满仓气定神闲地介绍着。 570团的中校团附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一边就质问八路军的骑兵连长：“这伙土匪装备如此精良，贵军不知情吗？两百块大洋，嘿嘿……” 夏连山当然知道黑石崖的匪帮为了营救自己的人马所拿出的钱财总数，支队长和二营长从中打了很大一笔埋伏的，但这个内幕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呃，白中校，黑石崖的土匪武装，在我部遭到日军扫荡的时候、曾经伸出过援手，也算是对抗战有功吧，还请贵军看在这一点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伸出什么援手？这帮土匪打过鬼子？”晋军少尉瞪着一双牛铃铛般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发出驳斥：“你们知不知道，这伙土匪半夜闯到麦村里，一下子就杀死了五口人，还奸淫了好几名女子，抢夺的钱财就更没法数了——要不是我碰巧带领手下的这个排来麦村征粮，只怕整个村子都得被他们血洗个遍！我就不相信，这种祸害百姓、丧尽天良的土匪、会帮着你们八路军打鬼子？！”说到这里，李满仓已经近乎怒不可遏。 570团的中校团附脸上挂着笑容，静静地看着，没有吭声。他要先借兄弟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尉排长之口，灭一灭八路军骑兵连长的气势，然后再从中设法渔利。 遭到抢白的夏连山，脸色变得红一阵黑一阵。说实话，他在临来之前也没有想到、女匪首刘五妹的手下竟然会在麦村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恶行。面对义愤填膺的友军大胡子排长，此刻他已经失去了继续辩解、求和的勇气。 白团附看看火候已到，便皮笑肉不笑地先拍了拍李满仓的肩膀，夸奖勉励了几句他和部下保境安民的英勇行为，然后转向八路军的骑兵连长： “夏连长，土匪们确实造下了很深的孽，仅仅拿出两百大洋来赎罪，别说我们这位李少尉不答应，就是我这个做中间人的也觉得过不去——不如这样，土匪的人，我们先扣着，请你回去跟黑石崖山寨的头头再商量商量，总得让各方都有个交代才好！”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仓促登门的夏连山，也感到了束手无策，无奈只得先答应下来，带着一个排的骑兵以及押运大洋和粮食的一挂大车，向回返转。 而老奸巨猾的570团中校团附，则当着八路军官兵的面向李满仓提出，即刻将这些被擒获的匪徒连同武器，押往平泉县城。 夏连山明白，这是说给他话听——对方在侧面警告黑石崖的匪帮、不要妄动来麦村武力抢人的念头。 羞愤交加的八路军骑兵连长，翻身上马之后，居高临下地望着晋军的少尉排长，终于发泄了一句：“李排长好像对八路军不怎么友善？你别忘了，上次贵军被日本人的骑兵追得在小榆树山里乱跑，正是我们八路军出手相救了你们！”说罢，一抖缰绳，纵马带头扬长而去。 这一下顿时触中了晋军排长的痛处——那场在小榆树山大王峪的混战，的确是晋军的一个连溃逃、遭日军骑兵追杀，当时埋伏在山梁上的这位夏连长效力的八路军队伍冲下来杀退了日军、从而挽救了晋军的残部。 “那又怎么样！？”同样被刺激得羞愤交加的李满仓，朝着离开的八路军骑兵队伍的背影不甘心地叫嚷着：“你们拿走了那么多好枪、都是我们连阵亡弟兄的！咱旅部的一个参谋、搞不好都是被你们给绑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一旁的570团中校团附内心一震：关于旅部的电讯参谋肖俊平在丰店失守前夜离奇失踪的事件，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对此，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确定的。现在，竟然从面前这位兄弟团少尉排长的嘴里、吐出了这样的内幕！ “怎么回事？肖参谋是八路军带走的？你为什么不早向旅部汇报？”白团附虎起了一张脸，颇为严肃地问向李满仓。 大胡子少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被兄弟团的团附大人逮了个正着！他有心敷衍搪塞过去，但对方却步步紧逼，直至威胁要把他送到旅部的军法处法办，李满仓无奈，只得说出了当时的情形。 “娘个x的！”白团附听罢便骂骂咧咧起来：“八路军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随意绑走友军的上尉军官，这是明目张胆的谋反！” 经过辗转上报，当天晚间，独12旅旅部就致电给在晋西南大山中的第二战区阎锡山长官部，控告八路军林师徐旅一部劫持本部电讯参谋，图谋不轨。 当然，570团团长田明达并没有将八路军受黑石崖匪帮之托、谈判交赎金放人之事一并汇报给旅长——他要独自留着这根主动送上门的竹杠，狠狠地敲上一笔。 而李满仓，因为这件尘封的旧事遭到了兄弟团中校团附的当场训斥，并被施加了“知情不举、等同谋反”的言语威胁，气势上未免颓废了不少，所以在接下来如何处置土匪俘虏的态度上，就不再显得那么强硬，委曲求全地答应了白团附：暂时将土匪俘虏交给对方，由他带回到570团位于平泉县城北郊的龙湾村营地羁押，以防黑石崖匪帮偷袭麦村抢人。 “放心吧，老弟，”眼见这个大胡子少尉已经屈服，570团团附也变得和善起来：“这帮土匪是你带人擒获的，保境安民这笔功劳肯定要记在你的名下。我们先等着八路军那边的回信，好歹也要逼他们跟黑石崖的土匪再多要出几百大洋，否则也对不住你们兄弟们缴获的这些武器装备！不过，你必须记住，这桩交易不要让你的长官知道，大洋拿到手后，自然有你厚厚的一份，也包括你这个排的弟兄们都不会落空——只要你们把嘴给我闭得严严的！” 正直刚强的晋军排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拉入这桩看上去很肮脏的交易中去。但眼下已是骑虎难下，迫不得已，只好昧着良心应承下来。 龙湾村里，倒是乐坏了坐享其成的570团团长田明达。 他不怎么在意突然翻出了旅部电讯参谋遭劫持的旧案，那毕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他只管分析：八路军不惜动用一个骑兵连长前来为一帮土匪说情赎人，显然个中藏着说不清楚的鬼把戏。 “他奶奶的，都说八路军是匪出身，果然他们这么快就和山里的土匪搅到了一起！”晚饭时分，与自己的中校团附捏着酒盅对酌的田明达，不无兴奋地数落着：“这样也好，老子才不管他是军是匪呢，只要有白花花的大洋赚，咱们就开门迎客！” 一边说，一边就用筷子去夹盘子里的红烧黄河鲤。晚春季节，黄河鲤鱼绝对是稀罕物，晋军团长能搞到鱼，实属不易。 白团附则跟在团座大人的后面伸出筷子，同时就小声地建议道： “此事必须保密，但我们也得做好走漏风声的准备——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抓那个569团的大胡子排长、当替罪羊！” 田明达赞许地点点头，两人碰了一下酒盅，扬起脖子，干掉了这一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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