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是炮火连天的铁道线,现在竟然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以至于让参战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这里是否真的发生了一场激战?!只有弥漫在夜空中的浓浓的火药气息在提醒人们,这里就是战场。 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汉子们,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着对面的铁道线,中尉连附邓寿山一边巡视、一边不时地小声叮嘱着,提醒这些手持伯格曼冲锋枪的部下:一旦发现对面有人过来,无需请示、直接开火——现在,他率领特务连的这一个排廖廖三十几人,却看守着一个团主力留下的宽大主阵地。 “连附,八路军啥时候过来换防啊?”一个班长问走到自己身后的邓寿山:“咱们窝在这里傻等着,可别是八路军没等来、反倒让日本人摸上来了!”? 特务连中尉连附一瞪眼:“啰嗦什么!我们执行的是团座的命令,八路军来不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如果真的不来,我们就必须在这里坚守到团主力安全撤退!” 附近的几个特务连士兵,听清了自己的班长与连附之间的这番对话,心下不由得都泛起了嘀咕:这八路军究竟是来、还是不来呢? 悬念竟然就在这一时刻解开了——主阵地的最左端猫腰跑来一个士兵向邓寿山报告: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刚刚派来联络官,与我部会商换防。 邓寿山的心底暗暗“嘿”了一声,不禁开始钦佩团座大人的英明决断:想不到,八路军当真言而有信,竟然肯为中央军担当断后。 “快请!” 特务连中尉连附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带,同时将一直提在手里、大张着机头的毛瑟C96手枪插回了枪匣。这是他第一次与八路军正式打交道,他也很好奇,在刚才铁道线正面打成一锅粥的时候,这个徐旅二营5连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夜晚已经过去的时间段里,徐旅二营5连的两百多名官兵,耳朵一直聆听着来自北边灵石县方向的惊天动地的枪炮声,眼睛则一直注视着南边异常安静的铁道线。 异常安静——偶尔钻出云层的月光,会短暂照亮冰冷的同蒲路铁轨,越发映衬出冷清静谧的氛围。这氛围,与北边炽热爆发的战火,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5连的阻击阵地是借助着马车队运来的木石临时搭建的,隔着同蒲路的公路与同蒲铁路斜对相望。最靠近公路边的是步兵阵地,然后依次为马克沁重机枪阵地、迫击炮炮兵阵地。 李天林的5连如今是整个徐旅二营最为兵强马壮的头号主力连,全连仍然保持着从陕西过黄河时的六个步兵排的庞大建制——当时红军刚刚接受国民政府改编为八路军,全军只被赋予了三个师的番号,导致各师从旅到团、从营到连的兵员均大为超额——连队如今拥有一挺马克沁重机关枪、三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以及一支掷弹筒;步兵近六成的单兵武器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其余则是清一水的中正式,每人的子弹均有一两百发,手榴弹则接近人均六枚。为了配合今夜的同蒲铁路阻击作战,吴子健还亲率营部直属的炮兵排加入了进来。 雄心勃勃的5连长李天林,确实是准备在今晚大大施展一下身手的。在他和副营长共同制定的阻击作战方案当中,无论从南边赶来救援的日军是走公路还是走铁路,均将遭受到炮兵排三门迫击炮的首轮打击,炮击要对日军列车或汽车队造成停滞甚至瘫痪;随即,马克沁重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将对跳出车外的日军步兵实施猛烈射击;与日军援军形成对峙之后,步兵再选择是做阵地阻击还是向日军援军发起冲锋。 总之,按照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与391团团长秦忠孝之间协议的结果,徐旅二营5连的阻击阵地,将不会放过日军援军的一兵一卒向灵石县前进。 当然,还有骑兵连。夏连山的骑兵连除了在今夜临时分派给各部用于通讯联络的人马之外,他本人亲自率领四十骑,前出到更南端的同蒲铁路线旁——那里距离徐旅二营5连的阻击阵地还有五六里的路程——监视随时有可能从韩信岭方向开来的日军援兵,一旦发现敌情,他们将第一时间派人飞报吴子健和李天林。 战前,在骑兵连的使用问题上,夏连山还一度与吴子健、李天林产生了不同看法。骑兵连长主张,一旦发现日军援兵,该连可在派出通讯兵报信的同时,立即实施袭击,就像前不久在青龙河畔袭扰日军前来扫荡的卡车队那样。 但是李天林却立即提出反对,认为骑兵过早开火,会让前来救援的日军有了警惕,等他们进入伏击阵地的时候,5连届时发动打击的效果将会减弱。 两个连长为此争执不下。 吴子健当然明白自己手下骑兵连长的用心,他们显然不愿意仅仅作为通讯兵骑着马跑来跑去传递口信,骑兵连是战斗部队,不是通讯部队!但是李天林的分析也很有道理,毕竟,5连以及炮兵排设下的这个阻击阵地,才是拦截日军南方援兵的主战场,应当让这个主战场在战斗爆发的最开始就发挥出最大的打击效果。 权衡一番,二营副营长最终同意了5连长的意见,但也同时给骑兵连留下了战斗任务,那就是一旦5连的主阵地已经开打,骑兵连可以从尾随日军援兵队伍的后部,相机发动进攻;前提是必须徒步攻击,马匹要留在远离铁道线的隐蔽处。二营从前跨越正太路铁道线的时候,吴子健曾经亲眼目睹过通行在铁轨上的日军列车,车皮内架设着重机关枪,枪口朝向铁道两侧,显然是为了防范来自路边的袭击。 “连山,你要清楚,再没有比架在高高的车皮上、向两侧扫射的重机枪那么得劲儿的了!骑兵如果骑在马上向前靠近,会像被割麦子一样撂倒在荒原上,所以你们必须徒步发动进攻,否则就老老实实地站到旁边,看李天林他们怎么收拾日本人!”吴子健唯恐骑兵连长抵达战场后杀得性起,所以苦口婆心地对他交待了很久,直到夏连山满口承应才罢休。 然而今夜,让八路军的一个副营长以及两个连长为之向往并筹谋巨细的铁道线阻击战,最终却未能发生。与北边灵石县方向枪炮轰鸣的场面相比,南边的韩信岭方向却安静得让人抓狂。等得寂寞难耐的吴子健,不止一次地派出身边的骑兵通讯员去夏连山他们设伏的地方打探消息,但最终一无所得。 后来,经不住李天林的软磨硬泡,吴子健又打破常规地向右邻的中央军阵地派出通讯兵,询问战况以及试探性地请求派兵助战,结果在中央军上校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牛什么牛!有本事砌里咔嚓地拿下日本人!冲老子发什么脾气?”得知了秦忠孝的态度之后,八路军的5连长朝着战火纷飞的主战场方向,愤愤不平地嚷嚷着。在他看来,391团出动了两个主力营、一个炮连一个特务连共计七八百号人,四门大炮外加掷弹筒、轻重机枪,竟然在开战这么久仍不能解决战斗,实在是有辱中央军精锐的头衔。 一旁的吴子健没有吭声,他对391团的战斗力还是颇为认同的,加强了一批重装备之后,秦忠孝的队伍应该较之前更为强悍。但是今夜,他们的确未能像联军作战计划中的那样,迅速完成围城打援的动作——谛听着持久不息的交火声音,八路军的副营长几乎可以断定,中央军上校遭遇了超出作战计划所预想的困难。 打不赢就撤吧。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子健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不希望久攻不下的秦忠孝头脑发热、失去理智。说到底,这是一次以奇袭为主要特征的铁路公路破袭战,拆毁日本人的铁道线、破坏他们的通讯线路,起到配合晋南卫立煌部前线作战的目的,就足可满意;至于围城打援,应当属于第二目标,打得下就打,否则绝不应当恋战。 似乎是为了加剧吴子建的担忧,已经在阻击阵地上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的徐旅二营5连,在一直未能等来日军援兵的时候,却突然等来了从关门山跑来的通讯骑兵,紧急通报了魏鑫率领的7连发现丰店方向的日伪援军并与之交火的情况,并已经同步通知了中央军。 一时间,吴子健与李天林都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他们都觉着,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果然,没过多久,中央军阵地上的撤退令就传到了:日军援兵持续上场,担任主攻的391团要实施总退却了。 但徐旅二营5连却不能撤,按照联军作战方案,5连将转进到391团的正面阵地,掩护该团安全撤走。 “他奶奶的!忙乎了半宿,全白费了,”李天林望着自己脚下的阻击工事,不无心疼地叫骂着:“动用了那么多的老百姓和大车,搭好了的阵地一枪没放,就这么丢下、抬屁股走人了!” “连长,咱们不光是抬屁股,还得给中央军擦屁股!掩护他们断后。” 李天林身边的战士们也说起了风凉话发泄着。 直到这一刻,5连的指战员们仍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惨烈的一场断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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