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女谍周怡现在在文城火车站的掩护身份,是车站北货场的杂役。 文城自从被日军大冢联队占领后,火车站截至目前还没有民用的客车车次经停或到站,铁道线上除了日军运兵、运送辎重的军列往来之外,每周不定时会从太原方向开来几列货车,都是本城或太原一些在战乱时期仍神通广大的商人进行贸易的货物。而文城这里,也偶尔会有装载了货物的列车开往太原方向。 文城火车站的南北两个货场,眼下可谓角色分明,南货场被日军占据,已经是萩原旅团的兵站所在地。北货场则还属于民间的货场主在运营;周怡正是在这个背景下,经李彦的介绍,进入北货场做了杂役的。 李彦则是通过昔日同蒲路筑路局里的旧识,辗转托人为周怡联系到了这份工作;他对外介绍说,周怡是他的表姐——军统男中尉现在的公开身份,是王穗花开办的富华贸易公司的副经理,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文城以及同蒲路沿线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不明真相的人,通常将李彦视为那种神通广大的战时商人。 王穗花之所以让李彦出面、将自己唯一的女下属安排在文城火车站,目的有二。第一,监视、记录同蒲路上调动的日军动向;第二,守候等待那列日军诡异军列有可能的出现。尤其是第二项,曾经被军统女少校寄予了厚望。但是上次李彦在夜间发现了那列诡异的军列从小榆树山开出、竟然没有进入文城车站,而是奔赴了相反的太原方向,这让王穗花对能够在文城火车站抓住诡异军列的影子,产生了动摇。 不过,文城终究是日军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后方大本营,所以周怡就始终被王穗花放在了火车站实施盯守。 身为杂役,周怡的日常主要工作包括:看守货车卸下或待运的货物,简单统计货物的数量,在货场货主与车站调度之间跑腿传信,以及打扫货场卫生。因为原来曾在太原一家报馆——也就是自己的丈夫方墨书担任编辑的报馆——做排字和校对工人,周怡对于做粗粝的活计还是很能适应的。年届四十的她,干练麻利又为人随和,所以很得货场老板的赏识。 王穗花带着李彦、方墨书驱车南下之后,周怡就和电台台长老刘留守在文城。行前,军统女少校叮嘱周怡,将观察记录下来的文城火车站的日军动向,如无紧急情况两天整理一次,交付电台台长择机发给山西站。 所以,就眼下的文城火车站以及货场而言,周怡对那些出没于此的常客的身份和底细,是一清二楚的。正是这个原因,当宋家沟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一袭平民打扮来到火车站逡巡的时候,周怡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 平井寺一在文城车站转悠的范围很广,票房、行李房、月台、站前的小广场甚至货场,都被他看了个遍;而且是来来回回地反复观察。 周怡真正注意到这个中等个头的男人,是不经意间发现他躲在货场外面的一根电线杆的下面,面朝月台方向,拿出一个小本子描描画画,随即又迅速地将小本子收入棉袍的口袋里。这个异乎寻常的动作,引起了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的周怡的警觉。她这时就记忆起,这个男人似乎在今天早些时候来过这一带,当时自己并没有太在意他。 文城火车站内外,平日安插了不少日军的便衣特务,他们全部都是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手下的便衣行动队成员。这个车站所处的位置,其实就是原来文城的一大段西城墙——从前的文城与太原一样,是被四面城墙所包围的,开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但是阎锡山修筑同蒲铁路的时候,铁轨从文城西城墙的外面铺过,所以就扒倒了包括城门在内的大约两里左右的西城墙、原址修建了火车站和南北货场。如此一来,火车站这里就成了人们可以不经城门便能够出入文城的豁口与通道。鉴于此,小岛正雄才布置了不少的人手,在火车站明里暗里地检查、监控。 周怡作为军统山西站的上尉特工,是经过了专业特训的,其受训和服役的时间比李彦长出很多,在情报二组里仅次于少校组长王穗花。车站一带混迹的日军便衣特务们,很少有人能躲过周怡的鉴别。 但是今天突然冒头的这个形迹可疑的中年男人,应该不是这里的日军特务机关的人,不仅面貌很生,行动做派也与那些便衣截然不同。 他显然是在观察这里的地形,甚至在做记录;他自以为很隐蔽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在真正的内行看来,显得欲盖弥彰、非常蹩脚。 既然不是同行——周怡最初根据平井寺一的举动,一度判断他是特工人员,甚至不排除是反日阵营的——那么这个人又在火车站做什么呢? 直到周怡发现了真正的特务:那恰恰是两个平日在这一带出没的日军便衣。两个人大约相隔着十几丈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中年男人,不是盯梢,而是——保护! 周怡的心紧张地怦怦跳了起来。这个家伙竟然由两个(鬼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日本特务在侧后跟随保护,看样子来头不小! 军统女谍持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尽量靠近了对方,暗中将他的容貌衣着认了几遍。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并且看眉眼绝对不是中国人。他应该与保护他的那两个特务一样,是穿了中国便服的日本人。 次日,当周怡远远地发现平井寺一再度出现在火车站时,就开始找机会近距离接近了对方两次,只是,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她确信她侦察的对象不曾觉察到自己的有意靠近,也确信没有引起保护他的日军便衣的怀疑——以货场杂役的身份,周怡在火车站一带的四处活动已经被人看做习以为常。 但是,军统女谍没有料到,有一双眼睛却在暗中注意到了她——就在她第二次靠**井寺一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 小岛正雄对宋家沟里的那位宪兵队长,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可言,也着实瞧不起这个靠着摆弄一帮中国女人就平步青云、由一个大尉军需官连升两级的“冒牌”中佐。无奈,平井寺一眼下是旅团长少将的红人,他的工作甚至牵动着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层的神经。 所以,旅团长本人亲自打电话给他,通知平井寺一中佐要来到文城城内“微服私访”,要他安排人手实施保护和协助。 不用问,旅团长显然知道这个“冒牌”中佐来文城的动机,并且那动机一定与未来的秘密征集慰安妇有关。小岛正雄懒得在电话里细问,当即就要平井寺一直接来他的特务机关报到,届时将安排专人陪他在城里尽情游荡。 小岛正雄目前手头堆积了一大批要务,包括重点防范和侦获这一带的蓝衣社组织,因此第一时间并没有费心去过问宪兵队长的活动。但两天以后,他想到了这件事,觉得还是亲自关注一下比较稳妥——毕竟文城是自己的地盘,如果那个冒牌中佐在城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于萩原旅团长那里须不好交代。得知平井寺一昨天和今天都去了火车站,小岛正雄就让部下立即备车。 在火车站,小岛正雄并没有马上下车,轿车停在了站前小广场的一隅,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观望到车站外面的全貌。他的一个负责在车站指挥特务的小头目,跑过来汇报说,“目标”现在在月台上。 事前出于保密,小岛正雄并没有透露给自己手下有关平井寺一的身份,只是模糊地告诉他们:要保护的“目标”是萩原旅团部的客人。他安排的两个特务,全天候跟随其左右,如不发生情况,也不得主动与“目标”公开接触。平井寺一到了火车站后,考虑这一带的复杂环境和背景,小岛又专门下令从车站的便衣特务里面加派了两个人,同样保持一段距离地实行暗中保护。 此刻,下了汽车踱到月台上的小岛正雄,一眼就看到了平井寺一化装了的身影。他观察了片刻,决定不去向这个冒牌中佐打招呼——这家伙平安无事就好,至于他的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就不是特务机关长该操心的问题了。 小岛正雄到车站的其它地方转了转,暗里向几个自己的便衣手下询问了这几天车站的动向,感觉没有什么异常,就不动声色地又踱出了车站,他注意到,平井寺一似乎也结束了对车站的“微服私访”,从月台步入了票房;当特务机关长准备上自己的汽车离去的时候,平井寺一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票房朝着站前小广场这面的大门口。 “嗤!”小岛正雄心底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家伙竟然是个中佐,帝国陆军真是瞎了眼啊! 带着几许感概和愤慨,特务机关长钻进汽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然而,就在即将对司机说“开车”的一霎那,他的心头猛地一震,眼睛死死盯住了刚刚走到平井寺一身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上身,套着一件印有火车站货场标识的马甲号服——货场的装卸工、买办、杂役都有这么一件马甲号服,便于在货场与车站之间通行和识别——手里则端着两个不算很大的包裹。尽管有一定的距离,小岛正雄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女人请求平井寺一帮助她、将端在手里的上面那个摇摇欲坠的包裹扶正;而平井寺一出手相助之后,那女人又对他说着什么;平井寺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了票房大门。 那女人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她的路了。 但小岛正雄则立即将那女人的身影指给一直随伺在自己身边、此刻仍立在车门旁的便衣行动队小头目: “给我盯住那个货场的女人,不要惊动,悄悄查明她的身份。” 小岛正雄从来不相信巧合。从前在满洲帝国几个城市出任特务机关长的履历,也让他的嗅觉极其敏感。他此刻已经清晰地记起,就在刚才的月台上,那个货场打扮的女人,曾经出现在平井寺一的附近!仅仅几分钟过后,她竟然又在平井寺一的身边出现,并且主动与对方发生交往甚至会话。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特务机关长的嗅觉无疑是准确的。那个女人的确不是无意间接触的平井寺一,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特工周怡,正在有意识地抵近侦察穿着中国服饰的日本男子。只是她没有觉察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反倒露出了破绽,进入了老牌日军特务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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