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大队的那两个步兵小队连同机关枪小队,还没有完全进入预定阵地,河口村村头吼叫了大半宿的马克沁重机枪,就突然朝着他们又开始了爆射。 此时指挥村头作战的是徐旅二营5连六排排长,那挺马克沁,也已经做了今夜的第三次阵地转移,以躲避日军在村外的炮火(包括掷弹筒)打击。六排长知道马克沁的子弹剩的不多了,但皎洁月色之下出现在村头外面、青龙河对岸的这股日军,竟然抬来了两挺笨重的九二式重机枪,看样子是要在那里布设火力点。六排长心明眼亮,这两挺重机枪包括这股日军,是来堵死村头与关门山青龙口之间通道的,所以他不待对手站稳脚跟,就果断下令重机枪开火。 没多久,5连长李天林带着刚才从山口冲下的部队赶来了,他们全部隐蔽进入尚能起到遮挡作用的房屋、掩体里,检查子弹,并拔出刺刀往步枪口上镶。村头阵地里的六排战友们立即明白,连长可能要组织冲锋。 就在这时,日军的迫击炮又开始了炮击,炮弹一发一发地落入河口村,但炮击的频率,已经显出了稀疏的迹象。 炮声里,在村头方向与八路军徒步纠缠了大半夜的伪蒙军士兵,丢下了几十具尸首灰溜溜地退走了。李天林注意到,这些汉奸兵退到后面、拿到了他们的马,步兵又改回了骑兵,这一百多骑人马远远地绕过日军正在架设重机枪的临时阵地,朝着河口村的村西方向、另一队伪蒙军骑兵的阵形驰去。 置留在村内高处屋顶的八路军观察哨,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并立即报告了副营长。 吴子健估计,敌人可能要集中使用伪蒙军的骑兵。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蒙古骑兵,却更关心至今仍远远扎营在村外西北旷野上的日军,目测那里停了数辆大卡车,卡车附近的鬼子,影影绰绰的少说也有一两百人,而且架着炮。 这是自月色出来后、让吴子健一直警惕、悬心的地方——那里显然是今晚日伪军的指挥中枢所在,但那里的日军始终引而不发,究竟在等待什么?十有八九,是在等待村内的守军露出疲相、然后突然来上一击! 已经决定弃守河口村的吴子健,决定速战速决,赶在日军那股待命的生力军动手之前,率先拔营而走。 河口村内,如今有5连的三个半排,8连的两个排,以及骑兵连的全部。撤退进山的路径则只有一条,就是从村头撤往青龙口。吴子健向各个部队详尽交代了突围方案,并派刚才从青龙口交通沟潜过来的两名敌工队队员,急速返回,向敌工队长肖俊平通报,要守卫青龙口的兵力做出相应配合。 一声令下,决死时刻的突围战打响了。 村头的马克沁重机枪已得到指令,打光最后的子弹、然后转移进山口。此刻机枪手就瞄着青龙河对岸的日军开始了不顾一切的狂扫;光秃秃的河岸没有什么遮挡,马克沁弹雨所至,杀伤了不少日军。吴子健要的就是打这股日军一个立足未稳的效果,所以马克沁开火没多久,李天林就亲自率领着刚才的那一个半排,猫着腰冲出了村头,旋风般地杀向了日军在青龙河畔还未布置好的临时阵地。 这一招,大大出乎了日军所料——整个夜间,村里的八路军一直采取的是被动防御的守势,此刻却突然祭出一支精兵展开了进攻,而且来势之快,堪称迅雷不及掩耳。李天林仍然亲自操控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冲在前列,左右以及后面的六十多人,人手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或中正式步枪,在仅仅两里左右的冲锋距离上,转眼之间就逼近了日军。他们特意选取了与身后村头的马克沁机枪射界错开的攻击线路,因此这场冲锋还始终得到重机枪的支援。 日军奈良大队前出的这两个步兵小队,在人数上本来大大优于李天林的队伍,但由于机关枪小队的那两挺九二重机仓促之下未能第一时间开火,而八路军冲锋队伍里射出的子弹,偏偏长了眼睛般地相继撂倒了两三个重机枪射手和副射手。日军毫无遮蔽的临时阵地顿时慌乱起来,许多士兵在密集的弹雨之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在冲到距离这股日军大约不到三百米的位置时,李天林向后猛一挥手,六十多人就势卧倒,以捷克式机关枪为核心,开始了原地阻击——如此一来,在李天林队伍的身后,河口村与关门山青龙口之间,已经畅通无阻。 8连的两个排,首先从村头跑出来了,他们拼命地奔向了山口,沿着山口那条干涸了的青龙河沟谷,登上山口,隐入了山口巨大的暗影中。 紧跟着,骑兵连的六十多骑人马,也驰出了村头,马匹的奔速当然要比步兵快得多,转眼间到达了青龙口底部,骑兵们纷纷下马,牵着马匹,吃力却奋力地向上登爬。 这一幕,被坐镇在旷野之上的大冢康介,吃惊不已地看了个清楚。 正要准备吃点宵夜的日军联队长,万万没有想到八路军说走就走,竟然毫无任何预兆地开始了向山口的突围。望远镜里,他看到自己刚刚派遣过去的步兵小队和机关枪小队,被早有预谋的八路军前锋冲击得混乱不堪,已经退到了无法割裂敌军两地联络的不利位置。相反,那股彪悍的八路军却占据了背靠关门山山口和河口村村头的地形,卧倒一大片实施射击,建立了一个斜杠式的阻击阵地。 当八路军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从村中冲出跑向山口时,大冢康介甚至开始佩服起了对面的指挥员——他无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头脑清晰,布势有力,行动也不拖泥带水。 不过嘛——大冢狞笑起来——中国军也绝对不会料到,自己早就给他们预留了杀手锏! “炮小队,立即开火!” 大冢传下了命令。奈良步兵大队所辖的炮兵小队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对准关门山山口一带多时了,这时就一先一后地开始了炮击。 九二步炮属于平射炮,射程远,精度高,炮弹炸点大,几发炮弹打上去,已经布满了艰难攀登的八路军骑兵的山口沟谷里,顿时硝烟四起,人仰马翻。 “杜东强的骑兵团,立即向村西冲锋!——告诉他们,八路军撤退了,村里的防线已经名存实亡,快速突进去,拖住八路的后腿!” 大冢传下了第二道命令。 然而杜东强得到这道命令后,仍在磨磨蹭蹭,他不大相信八路军撤走的情报,担心这是皇军联队长继续拿他的蒙疆军当炮灰的托词。眼下他刚刚将两个骑兵营收拢在一处,但清点今夜的战损,四百人马足足死伤了近半。这无疑是大冢联队长一味命令蒙疆军冒死冲击这个小村子的后果! 不过,天空月光的出现,使得他再想用假进攻蒙混联队长的行动化为泡影。眼见村头那个方向已经枪炮齐鸣,自己再不拿出点真动作来,肯定交代不过去。想到这,蒙疆军骑兵团长调出了一个连,命令他们先试探着跨过青龙河,观察对面村子里是否真的没有了八路军的防守兵力。 这个连的骑兵战战兢兢地向前出动了,结果,他们踏上青龙河的冰面刚刚走了十几步,村西的枪声就响了,而且响的还是机关枪。已成惊弓之鸟的蒙疆军骑兵,当即勒转马头向回就跑。 还没容团长杜东强训斥,从大冢联队长的临时指挥部方向,跑来了十几个日本兵,领头的中尉参谋一摆手,上着刺刀的两挺九六式轻机关枪就架到了硬硬的冻土上——中尉参谋转达了联队长大佐的命令:蒙疆军骑兵全体冲锋,如敢退缩,这两挺机关枪将开火予以制裁! 杜东强吓了一跳,同时明白僵持了大半夜的战斗可能就要进入决战了——皇军联队长竟然拿机关枪来督阵,可见形势已到最严峻时刻!骑兵团长再无计策,咬咬牙,喝令全体编成两队,一前一后,发动攻击。 伪蒙军的骑兵席卷过来的时候,河口村村西防线上担负防御任务的,就只剩了5连一排,由副连长亲自指挥。村尾实际已经放弃了,吴子健研判那个方向不会出现敌军,所以要5连副连长全力布防村西、实施断后,严防伪蒙军骑兵趁机突入。刚才从青龙口由敌工队员送下来的捷克式机关枪的弹夹,吴子健给副连长留下了大部分——他很清楚一旦突围开始,李天林的前沿阻击阵地和村西的防线,就成了一首一尾最关键的支撑,而村西这里的危险性更大。 果然,伪蒙军的骑兵试探了一次之后,大队人马便开始了冲锋。5连一排的战士并不清楚这是对方的一次义无反顾的冲锋——后面有日本机关枪顶着呢!——等到一排全体开火、打倒了前面的骑兵之后,指战员们吃惊地发现,伪蒙军竟然没有回缩,而是前赴后继地继续前冲。 激战,就此在村西爆发了。 与此同时,青龙口那里已经一片混乱,日军瞄准山口沟谷的炮轰,有效地封锁了八路军的退路,夏连山的骑兵连,在九二步炮炮弹的锤击之下,死伤狼藉;并且迟滞阻挡了5连在村头布防的六排(包括打光了子弹的马克沁重机枪)撤往山口的脚步。 见此情景,吴子健禁不住暗暗心惊。他很清楚,眼下由5连的连长、副连长分别指挥的两个排,在各自的阻击阵地上根本坚持不了太久:李天林的那个排是靠突然出击占据了一时的主动,可他们所谓的阻击阵地,不过是无遮无挡的荒原,日军一旦稳住阵脚、并使用重火力打击,该排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而留守村西断后的一排,如果不能迅速加入撤离行列,被敌军拖住并歼灭在村内的可能性也会激增。 这两个排,是5连精锐中的精锐,说什么也不能终结在这里! 坐镇村头的吴子健,当即派人紧急跑向青龙口,命令骑兵连全体弃马、徒步撤进山口,山口下方的马匹一律不得再向沟谷里牵引,否则军法从事!同时,他要守村头的六排,留下一个班跟随自己,其余的带着马克沁,立即走交通沟上山。那条交通沟本是掩饰得非常巧妙的秘密通道,按说不该在两军明火交锋时公开暴露使用,但此时生死攸关,顾不得那么多了。 接到命令时,夏连山还在青龙口的下方约束队伍,他眼睁睁地看着已经牵马登上山口缓坡的战士们,连人带马被炸得血肉横飞,又痛又急的骑兵连长,连连怒吼,催促山口下的人马继续冒死进入沟谷。吴子健的命令送到之前,夏连山其实已经感到了绝望——这个缓慢的牵马行进速度,即便没有敌人的炮火干扰,恐怕也会被追兵赶上来。等到看见传令兵的怒目相视,夏连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骑兵连已经影响了整个撤退计划的实施,他一咬牙,喝令放开马匹任其跑散,所有骑兵徒步上山。 与此同时,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也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奈良大队长少佐亲率一直养精蓄锐的那个步兵中队,向河口村的村头方向,开始了急速奔跑着的冲锋。 在村头居高临下的吴子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日军这个冲锋过来的步兵中队,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日军此刻投入主力的冲锋,当真是一拳打中了自己的软肋,村头只剩了一个班,马克沁也打光了子弹正往山口里搬!吴子健目测了一下,冲锋的这股日军距离村头也就一里多远,如果不实施有效的火力拦阻,最多十分钟,他们就会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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