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逃回的蒙疆军骑兵团副营长的表述,今晚西坪村开战后,八路军的防守重心还是在村西——这正是秋明少佐指挥发起袭击的主攻方向——但也仅仅是部署了一个步兵连的规模而已;八路堪称强大的炮火支援,阵地则在村东,贴近关门山的山脚。至于那几名皇军骑兵的战俘,应该就距离八路军炮兵班驻扎的院落不远。 河边参谋长已经将西坪村内发现皇军骑兵战俘下落之事,电告了文城的萩原晃旅团长,萩原少将当即指示:务求安全将战俘救出,最低程度要保住高松准尉(即那名华北方面军军部参谋的长子)的性命。 综合蒙疆军那名脱逃副营长的诸多报告,日军副大队长秋明少佐提出要重点攻击村西——鉴于西坪村的狭长地势,八路军只放了一个连在村西防御,总体看去仍显薄弱,皇军前几次对村西的进攻,要么属于佯攻性质,力度不足,要么只集中在几个点进攻,容易让人数不多的八路军在防线上临时调动兵力堵防。 “不如将刚才的散兵线佯攻,加入重兵改成真正的攻击,从北到南,全线平推。” 秋明少佐对着马灯下面用石子摆出的简易沙盘,比比划划地说着。此时,他与河边参谋长以及两个参谋,聚首在一辆九四式卡车的车厢外侧。参谋长将临时指挥部设在这里。 “嗯,可以一试,”河边大佐点头赞同:“八路军的一个连,也就二百人出头,我们如果投入三个中队从正面向前平推,数倍于敌,很容易打开几处战役缺口,打破八路军的线型防御;多点开花——只要有一个点形成突破,势必造成其防线的雪崩!” “炮既然不能打了,应该将所有的轻重机枪都加强到攻击线上,在前面开道。”一个参谋又建议到。 “就这么干了!“ 河边参谋长下了决心,同时,他要求那个由蒙疆军骑兵团副营长领路的步兵突击小队,匍匐在散兵线的后面,一旦前军砸开任何一个缺口,立即向村内迅猛穿插——沿途不要恋战,直取关押皇军骑兵战俘的院落救人。 将敌军艰难地逐出村尾,听着三面的枪炮声都在减弱,二营长冯长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略微松弛了一下。 太悬了! 要不是王双龙果断地从村西派了6连一个排的生力军赶过来,只怕那伙自村尾突入的鬼子就在村内站住脚了,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7连的几个战士哭着报告,副连长牺牲了。冯长治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心头涌出的悲愤:挺住,不能悲伤,今夜绝对是一场决战,会有很多战友倒下去! 他下令让6连支援过来的那个排迅速归建,全连继续严密监控村西外面的动静。然后,他派人去找和教导员在一起的7连指导员,要指导员带着手下的那个排,立即补充到村尾防线去,就由指导员在那里接替牺牲的副连长负责指挥。 同时,营部负责辎重保管的人员,不仅不要再向山口内转移弹药,而且马上将全部弹药都下发到各连各排手中去。 冯长治自己亲自跑到了赵野郊的炮兵班阵地,一进院门,就看见赵野郊正布置人手拆卸一门迫击炮。 “营长,迫击炮就剩三发弹了,我让人把小日本儿的那门拆了,先往山里运走,”赵野郊的手里拎着一盏马灯,一边为拆炮的战士照明,一边对冯长治说:“这门金陵造先留着,打光了炮弹再拆。” 冯长治没有料到炮弹这么快就宣布告罄了,刚才只顾着指挥作战,耳朵听着村内村外的炮打个不停,却不曾留意自己这方究竟打出了多少炮弹。 “掷弹筒呢?还有多少弹药?” “掷弹筒的小榴弹还有一袋,也打不了多久了——营长,你告诉我们的要狠狠打,不要吝惜炮弹。”炮兵班长有些心虚,担心营长会责备自己。 冯长治却只挥了挥手:“你们打得非常好!别灰心,炮弹打光了,以后还可以从鬼子手里抢。重要的是一定保护好这些炮,就是没炮弹了也得背着它们一起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赵野郊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不无担忧地问道:“营长,今夜真的是决战吗?鬼子来了多少人?从刚才的炮火来听,他们应该有不下六七门迫击炮。” 冯长治已经开始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丢下最后的话:“是决战,河口村那边也打响了!等一会儿你们打完了炮弹,就立刻往山口里转移——不许你们参加步兵作战!” 西坪村背靠着关门山的那道宽大山口,被村里百姓习惯称之为大柏口,因为山口两侧生长着十几株年久苍劲的柏树。冯长治在大柏口那里找到了正在忙乱地指挥转移辎重的教导员刘恕,与此同时,许多村里百姓也都携家带口地进入大柏口,以期到关门山里面避难。 刘恕见到冯长治,立即叫起苦来,告知他新兵连不服从命令,已经有一多半擅自开小差跑回了家,有的把枪都拖走了。留下来的新兵,刘恕刚刚把他们重新编成了两个排加一个班,其中一个排正在占领大柏口一带的地形,掩护非作战部队向山内转移,另一个排在协助各个部门搬运辎重,教导员的身边如今只剩了一个班。 冯长治暗暗赞许教导员的应变能力,特别是派兵占领山口两侧的行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教导员,把守大柏口的新兵,作战能力是个问题,这是咱们退路的大门,不容有失啊。实在不行,我从7连调一个排,替换他们?” 刘恕想了想,最终答道:“别换了,前沿的战事吃紧,还是把能打仗的留给你吧。新兵连的所有排长、副排长、班长都在,由他们这些老兵领着,守山口暂时问题不大。现在有一个难处,那六个日军俘虏怎么处置?我们本来人手就不足,现在还要派专人看押他们,天这么黑,万一让他们跑了,情况就更严重了。” 二营长当然明白教导员话里的含义,但他咬咬牙说:“俘虏不能杀,带着他们一起走吧。” 刘恕一时沉默,没有吭声。 冯长治看着此刻人喊马嘶的大柏口,又问了一句:“进山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弄清楚了没有?还有老百姓,要不要跟着我们?” “百姓们现在都在自己逃,我估摸着,山里的情况他们比我们熟悉,由着大家去吧。给咱们部队带路的向导已经找齐了,他们都认得山里的路,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说的红星峡是指哪一处,反正先进到山里,再往深山走。”教导员话锋一转:“河口村吴副营长那边有消息没有?他应该赶紧去通知红星峡的鲁大江,让8连前出、接应主力进山。” “我也一直担心老吴那边,可是他们暂时还没情况传过来——连山带着骑兵连赶过去了,也不知路上能不能遇到鬼子!” 刘恕的情绪又开始难以抑制地激愤:“营长,打完这一仗,必须要给吴子健严厉处分,我建议撤销他的副营长职务——好端端的根据地,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了!我们怎么向团、旅首长交待?!” 冯长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教导员,不提这个了。今夜,咱们要先争取挺过这一道鬼门关。” 刘恕的眼眶禁不住涌上了泪水,模糊了原本就不清楚的视线:他从冯长治罕见的悲壮语气里,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详气息。 二营,今夜能挺过去吗?关门山,我还能不能见到你明天的日出?! 6连长王双龙从北到南、沿着防线检查了一遍村西防线,阵亡了五十多人,挂彩的伤号也近百人,依托房屋院落设置的阵地部分损毁。唯一的好消息,是营部很快给补充上来大批的弹药。 不过,经验丰富的6连长,从营部的这一做法中,也嗅出了危险——从五台山带来的家底都搬出来了,这是决一死战的信号!营长给他的命令是:死死顶在村西,掩护非战斗单位以及百姓村民向关门山内撤退。他曾经向营长讨要7连的那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它刚才留在作为预备队的7连一个排的手里。但冯长治答复他,村尾刚刚经历险情,那挺捷克式交给7连指导员带到那里去了。 王双龙已经知道7连的副连长牺牲的消息,和冯长治一样,他也拼命压抑着悲痛。何况,自己手下的弟兄也伤亡惨重。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们要给牺牲了的战友报仇!待会儿鬼子再上来的时候,给我狠狠打,没必要节省子弹!” 6连长一路巡视,一路狂吼着;既是宣泄自己的情绪,也给战士们打气。6连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红军老兵,自然早就意识到了今晚这一仗的不同寻常,他们有的高声附和着自己的连长,有的虽一声不吭,却在发狠地整理着手里的武器弹药;所有指战员的步枪,都已经上好了刺刀。 身后的大柏口方向,隐约传来大片的噪杂声音,那是正在撤退的军民人流发出来的;而对面的村外旷野,则在黑暗中一片死寂。6连的人此刻都清楚,凶神恶煞的敌军,就躲在对面的黑暗里,随时会现出狰狞的面孔。 来吧,小鬼子们!爷爷在这里候着你们,有种的就上来拼一场!爷爷就是死了,也是埋在自己的乡土里;你们这帮狗强盗丧了命,就等着孤魂野鬼在外面飘着吧! 蓦地,九二式重机枪,从对面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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