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村八路军与日伪军的这场殊死夜战,开战没多久就被中-央军391团派出的联络官赶上了。 联络官是391团二营六连的上尉连长朱星云,上一次正是他奉命赴河口村主动邀请八路军联合作战——那时候,391团刚刚光复丰店县城,意气风发得很;但此次再度前来,则是全团又灰头土脸地被日军重新赶回大山了。秦忠孝的意思,是要联络官向林师徐旅二营通报敌情突变,原定的联合攻取小榆树山的作战计划延后。 整个391团从上到下,均不晓得昨夜吴子健其实曾经带着一个精锐的主力连、准确地楔入了日军在小榆树山的腹地,最终却因中-央军的败走丰店无功而返。及至这个上尉联络官朱星云奉命带人出山赶往河口村的时候,重新占据丰店的日伪军还未开始调兵出动。所以,朱星云一行走在去河口村的路上,却对那里即将遭遇扫荡、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但随后从丰店出发的伪蒙军骑兵就掠过了他们的身边,再随后,日本人的卡车队也呜呜地驰了过去。上尉联络官这一趟出门换了便装并且没有骑马——丰店被日军夺回,大榆树山和小榆树山的外面遍布着敌人,他们不敢再穿着军装骑着马招摇出行——于是此时只能茫然地趴在荒原上,看着日伪军刺破夜幕匆匆前行,并没有意识到其前行的目的地竟然与自己相同。那一刻,朱星云和及其部下,距离河口村已经只剩了不足十里的路程。 不久,激烈的交火声就从前方传来了——吃了一惊的朱星云一行急忙循着枪声靠上去,方才明白丰店的日伪军原来是瞄着八路军驻扎的这个小村落来的。中-央军联络官当然搞不懂这里的八路军因何惹恼了鬼子、以至于对方要派大队人马前来夜袭。到访过河口村的他,倒是清楚地记得林师徐旅二营在这里只放了一个连的兵力,充其量两百人左右;而刚才从丰店开上来的日伪军,只怕不下六七百之众;借着后车的大灯灯光,伏在路边的朱星云曾经看见,有两辆卡车的尾部还拖着带轱辘的九二式步兵炮(车厢里应该还有迫击炮吧!)。 朱联络官感到了不妙,他小声问自己的部下:明明打丰店县城的是咱们中-央军,可是小鬼子为啥不进山报复我们、反倒跑到八路军的地盘上大动干戈? 他们猜不出原因,于是决定火速回报。毕竟,两军现在是友军,一方有难,另一方总不能袖手旁观。 与此同时,在大榆树山里的小寨,391团团部已经收到了日军连夜打开丰店南门、有大队骑兵和汽车驶出的情报。还未就寝的秦忠孝,顿时警觉起来——日本人白天刚刚从丰店撤走了一大批兵力,现在又从南门向外派兵,是哪里出了什么紧急情况、要夜间出动? 他一边让人速去喊中校团附张宏,一边就回想着傍晚时分曾经与潜伏文城的军统电台之间的电报往来:他致电给情报二组的电台,一来通报王穗花少校已经与李彦中尉离开391团返回文城的消息,二来也打探此刻文城日军的动向。 情报二组的电台台长老刘当时复电告知:日军连日来在文城火车站一带频繁换防,但动机不明。而位于太原的山西站则刚刚来电,称截获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拟派遣濑名师团一部沿南同蒲路继续南下进攻韩信岭的情报,并称国军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即将抵达韩信岭指挥防御作战。 这当时让秦忠孝心头大震——他当然知道韩信岭,自从文城和灵石县相继沦陷,韩信岭便成了国军第二战区眼下在南同蒲路上的最前哨。如今,卫立煌长官倘若亲自到了韩信岭,说明是要在那一带打大仗的。 同样,濑名师团如果继续沿着南同蒲路向韩信岭进军,文城无疑将是其发兵的大本营——特务连的探子今天白天报告,丰店县城的日军上午打开南门,有卡车搭载部队出城,随即开入小榆树山黄岩口。想必,那是开赴文城的。说不定,就是为了下一步进攻韩信岭在集结兵力。 但是入夜之后,再度由特务连探子送来的情报,显示日伪军又从丰店南门出动,却没有进入小榆树山黄岩口。蓦地,秦忠孝一下子想到了八路军,想到了林师徐旅二营的吴子健——坏了,丰店的日伪军,说不定是要去进攻他们! 此前吴子健带人到丰店会晤,曾经谈及徐旅二营伏击过日军濑名师团的骑兵,还在关门山的山脚下击溃过一股伪蒙军的骑兵。或许,正是在自家门口打了伪蒙军,才引起了丰店敌军的注意。 “六连长还没有回来?有八路军的消息吗?” 中校团附张宏一进来,秦忠孝就劈头问到。张宏也是来的道上刚刚获悉丰店的日伪军连夜出了南城,但他心底并不认为他们是奔着八路军去的:区区一两百人的八路驻地,值得日伪军在三更半夜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朱连长没有回来。你知道,他们穿便装带枪,不敢再走西边的这几个山口,怕出山就撞见县城附近的鬼子;所以是从大榆树山里一直往南,从最南边的山口出山,再奔关门山。那恐怕要多走一天的路程吧。但我估摸着,也快到八路扎营的那个小村子了。” “我怀疑,今晚出南城的日伪军,要去攻打八路军的驻地,搞不好,选择这个钟点行动,就是为了夜袭。” “不能是去支援南同蒲路作战吗?”张宏仍旧抱着不信的态度。 “我判断不大可能,”秦忠孝已经走到上方高悬着几盏马灯的沙盘前面:“如果是支援同蒲路进攻韩信岭,就应该走小榆树山奔文城,再沿着同蒲路南下,无论铁路还是公路都迅捷得很。白天从丰店开走的那支日军,正是符合这个路数。” 张团附指着沙盘上关门山与小榆树山之间的空隙,反驳道:“他们出南门,走这条路线,再向西一样可以抵达南同蒲路沿线的城镇啊。” 秦忠孝凝神摇起了头:“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可是你考虑过没有、这条路线都是荒原旷野,纵使骑马和乘车,也远不如走小榆树山里的公路到文城、再向南转进好走和快捷。何况,这批日伪军夜间出动,如果是为了同蒲路韩信岭战事,应当是事出紧急,没有理由反挑难走的路线行军。再看军统山西站的通报,韩信岭之战应该尚未打响,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完全用不着这么急三火四地半夜从后方调兵。” 张宏不言语了,眼睛仍盯着沙盘看,内心却已经赞同团座的分析。 正在这时,特务连长赵木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团座,听说丰店县城的鬼子伪军一批接一批一地撤走了,我们要不要再给龟孙杀个回马枪?!” 中-央军上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竹竿子特务连长每每总能猜到自己的心事,让他来当自己的团附似乎更合适:“你特务连在丰店县城里的人,没有情报传出来吗?” “我的团座大人啊,小鬼子不开城门,你让我的人从城墙头飞出来传情报啊?”赵木头笑嘻嘻地反问。 张团附看不惯赵木头在秦忠孝面前的随便和放肆,这小子仗着受团座宠溺、又是昔日从师部派下来的,所以一向没规没矩:“城门不开,情报就送不出来了?那还要你的那些手下窝在县城里干什么?帮着牛羊肉铺杀猪卖肉?” “张团附,牛羊肉铺不杀猪,你说话当心,回子们听了会找你麻烦的。”赵木头蹬鼻子上脸,索性又和中校团附调侃起来。 张宏黑了脸,马上就要发作,秦忠孝却突然说道: “人飞不出来,弄几只鸽子飞出来也行啊——古代飞鸽传书,可是有讲究的。” 赵木头顿时双眼放光:“我怎么没想到?着啊!我连里的一个部下是上海人,从军之前,就在弄堂的屋顶上摆弄鸽子,据他讲养得很在行。这家伙一闲下来,就好和身边人唠叨养鸽子的事,应该能懂得你说的飞鸽传书!” 秦忠孝大为赞许,觉得特务连里颇藏龙卧虎的,当即就要赵木头将此事做成正经事来办。 “那我们还打不打丰店?”受到团座首肯,赵木头越发鼓舞:“我估摸着,开拔走了那么多的小鬼子和伪蒙军骑兵,眼下县城里多说也就剩个一两百人吧,咱们四下里一围,管教他们守起城来顾头不顾腚。到时候,我留在城里的弟兄,一定会主动里应外合、找机会把城门打开。” “不可造次,”张宏不想让特务连长这么表演下去,自己毕竟还是中校团附,是全团的二号人物,岂能容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在他和团座面前指手画脚:“我们的机炮连刚刚组建,协同攻坚的火力不足,万一日军在城头动用重武器,会给在旷野布势的我团造成重大杀伤。” “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不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吗?”秦忠孝直视着自己的中校团附问道。 张宏则坚决地摇头否定,他指出,391团刚刚以守军身份防守过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当时攻城的日军大冢联队动用了两门九二步炮实施轰击,已经证明收效不大。若非我部决定主动放弃丰店,日本人想打那两个缺口的如意算盘,绝没那么容易。 如果现在攻防易主,双方转换身份,391团却只有一门用来平射的九二式步兵炮,另一门则是迫击炮,且两炮都是缴获日军所得,炮弹并不充裕。如此薄弱的炮兵火力,用来支援攻坚的步兵,可谓杯水车薪。而防守丰店的日军即便兵力不足,但火力方面,步炮与迫击炮、掷弹筒以及轻重机关枪,应当存有足够数量,任其居高临下发挥起来,缺乏攻坚经验的391团,伤亡定会不小。 倘若391团久攻不下之际,日军利用通信调遣兵力回援,内外夹击,势必造成我部心大乱,甚至在城下一败涂地,连缩回大榆树山的机会都很渺茫。 听着张团附的如是分析,包括秦忠孝在内的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秦忠孝虽然不大看得起张宏的圆滑世故,但对其军事才华还是相当敬佩和倚重的。上述有理有据的分析,几乎给有可能实施的进攻县城行动判了死刑,并且看不出有什么回旋余地。赵木头已经在舔着干裂的嘴唇、用口型开始骂娘了。 若在平时,仅凭中校团附的这次论断,秦忠孝就会言听计从地彻底取消这场进攻。可是,几个小时之后,情况却发生了惊天逆转——派往关门山联络八路军的六连长朱星云上尉,冒死从大路跑了回来,带来了证实之前秦忠孝判断准确的紧急情况: 日伪军大举夜袭河口村,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已经全面接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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