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冯长治的判断没有错,西坪村外以西方向突然响起的枪声,正是二营的游动哨发现了敌军来袭而鸣枪示警,但哨兵随即被日军的尖兵射杀。 这支日军,便是今夜从同浦路方向出动的萩原旅团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主力。指挥他们的是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以及高木大队的副大队长秋明少佐。 秋明副大队长肩头的少佐军衔,是刚刚得到的——由于濑名师团近期将要接收一批来自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新兵大队,在高木大队任副职的秋明大尉,已经被列为补充新兵大队的大队长人选之一,是以军衔得到一级的晋升。今晚的作战,河边参谋长点了他的名,也算是秋名少佐在调离本大队之前的告别战了。 然而还在乘卡车向关门山西麓开进的途中,秋明少佐就接到了大冢康介的电告,当他向坐镇指挥的河边参谋长汇报后,后者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大冢那个家伙没有说明为什么进攻河口村的部队会擅自提前开火,只是含混其语。而这边,秋明少佐的一个小队已经由文城特务机关的人引路,秘密前出到了西坪村以西五六里的位置,并派出尖兵准备解除八路军在村外设置的游动哨。 这个野外的位置距离已经打响的河口村,较西坪村还要偏远,因而他们没有听到来自河口村那边的枪炮声。 现在,预感到突袭计划有可能泡汤,河边参谋长恼怒之下,当即下达了进攻命令。 秋明少佐麾下的三个步兵中队,被他编为左中右三路,齐头并进,向正面的西坪村发动了急袭。大队部直属的机关枪中队和炮小队,跟随在这三路攻击队形的两道缝隙中,随时准备为前方提供火力支援。秋明亲率中路的那个步兵中队指挥攻击,河边参谋长则带着自己的卫兵以及卡车队,在后面掠阵。 结果,最早前出的尖兵,于行进时被八路军徐旅二营在村外的哨兵发现,双方展开对射,日本人在解决了哨兵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于是,他们立刻展开散兵线,肆无忌惮地向西坪村席卷着掩杀过去。这时,他们距离村子的外沿,只剩下两里左右的路程了。 村外枪响之前,冯长治本来已经调动了骑兵,准备让骑兵连长夏连山带着一个排疾奔河口村,去探个究竟。而在夏连山吩咐那个排的战士备马之际,六连长王双龙也奉命急三火四地催促起来刚刚熄灯上炕的部下。事后证明,若非这两部分兵力提前有了准备,来自村外日军的这次掩杀,将会迅速突破西坪村的前沿! 这时的冯长治抓过了自己的小马枪——全营营连级别指挥员的短枪,都被吴子健收走交给敌工队使用了——拔腿就往土地庙门外跑,一边就嘱咐教导员刘恕马上去集合7连和新兵连,包括骑兵连的另一个排以及炮兵班备战。他则直接跑到了附近王双龙6连一个班就寝的那里,喊了一声“跟我来”,就直奔了响枪的村西。 西坪村是个有六百多户、两千多人口的大村落,那条从河口村流淌而来的青龙河,就从村子中央穿过,将整个西坪村分为东西两半,刘恕办公的村公所在更靠近关门山山脚的村东,二营营部所在的土地庙则在青龙河畔的村西。所以眼下的冯长治就带着仓促出发的6连一部,离开冰封的青龙河,直奔了村子的最西头。 与此同时,日军秋明少佐的三个步兵中队,正分为三路,向西坪村的西面猛扑过来。庆幸的是,冯长治带着6连不足两个排的人,率先到达了,他们急速地灌进了村西边缘的各个宅院,依托院墙等建筑,建立了最初的防线;其后,王双龙带着其余的准备动作较慢的几个排,才陆续扑到了村西一线。 漆黑的夜色,使得双方都无法隔空看见对方,但村外西北风送来的军用棉鞋踩踏雪地而发出的大面积咯吱咯吱的声音,使得刚刚就位还气喘吁吁的6连官兵,清楚地意识到了正有大队人马在朝着他们冲锋。 很快,几个位置上,相继响起了6连战士们的喊声,喝问对方的身份。但这喊声尚未落下,对面的三八式步枪就成片成片地开火了。如此,6连的人当然也无须再废什么话,还击的弹雨随即倾泻了回去。 西坪村的激战,爆发了。 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吴子健正心如刀割。 村外西北方,原本密集的枪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吴子健、肖俊平和5连的副连长都知道,担任警戒丰店方向的五排,只怕凶多吉少了。 副连长悲愤交加地一拳砸在炕桌上,从头顶揪下帽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则在不易觉察地抖动。 看到这一幕的肖俊平,明白这个汉子在无声地啜泣——整整一个排的精兵兄弟啊!换成副连长自己做主的话,是拼了命也要杀出村头营救的。 “吴副营长,应该马上联络青龙口工事那里的李连长,要他们做好死守准备,敌人大举夜袭,绝对来者不善。” 肖俊平对吴子健说这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嗓音的,他不愿再刺激一旁悲痛不已的5连副连长。 吴子健终究是九死一生厮杀过来的战将,刚才虽然心智一度生乱,可一旦冷静下来,便能客观地分析局面: 刚才,自己布置五排原地担任警戒任务,随即5连就发起了对蒙疆军骑兵的围攻,至少在那时候,五排是不可能加入战团的,因为他们当时处于全连的最后部。而接下来,五排显然是打响了——他们打响,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就是丰店方向又来了敌军。也就是说,除了被归途中的5连无意中撞到的伪蒙军骑兵,丰店还有后续敌军在朝这里运动,五排应当就是与这股敌军交上了火。 吴子健心痛地想到,刚才自己指挥全连退出战场后,腾出手来的伪蒙军骑兵,无疑会返身去夹击仍在作战的五排,老刘他们四十几条人枪,在无遮无挡的荒原上,根本无力应付大批敌军的两面夹攻! “传令!”吴子健猛地发出了一声大吼,将屋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此刻他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必须大吼才能喘过气来:“5连长带三个排,死守青龙口工事,没有我这里的冲锋号,绝对不得前出一步!” 看着愤怒得如同一头狮子的吴子健,肖俊平当然懂得他此刻内心极度的压抑,可还是提醒道:“副营长,司号员在李连长那边。” “我他妈知道!” 吴子健又难以抑制地朝着自己的敌工队长吼了一声。他明白不该对肖俊平发火,因为后者建议的战术虽冷酷但无疑是正确的,可吴子健就是管不住自己,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在激动地颤抖,于是转而将目光盯向站在门口的通讯员:“让李天林把司号员给我送过来;还有,8连的副连长带着他的那个排,也立即下到河口村来协防!” 肖俊平没有介意吴子健的粗暴,反而继续建议:“李连长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指挥了,让5连副连长支援过去吧。” 吴子健点头同意。 就这样,李天林和自己的副连长,指挥5连的三个排防守居高临下的关门山青龙口;吴子健指挥5连的另两个排、以及8连副连长和他的两个排,防守河口村。青龙口那里,有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河口村这边,则只有一挺民国二十四式重机枪。 就像敌工队长最开始建议的那样,他们开始稳守不出,等待天明。 当然,回到河口村后,吴子健已经第一时间派出骑兵通讯员,飞马向西坪的营部去报信。只是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的骑兵通讯员刚刚出发,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就同样打响了。 今晚亲率秋明少佐出征的河边参谋长,还在文城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份战情通报,那是由濑名师团部转来的第一军司令部的命令: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沿屯临公路之进展极为迅速,近日即有望向同蒲路上的临汾发起攻击。鉴于此,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应考虑立即派出有力一部,从灵石沿同蒲路继续南下,向韩信岭一线攻击前进;以便策应下元师团夺取中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之行动。 对于萩原旅团而言,这道命令来得时机未免太过微妙——第一军司令部所谓的派出有力一部,目前只能对应在驻扎灵石县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身上了。除此之外,整个萩原旅团已无机动兵力可供执行继续南下同蒲路的重任。 然而偏偏就在今天,旅团部制订了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的扫荡计划,且当晚就要执行。作为参与该扫荡计划的部队,西条联队高木大队将出动三个步兵中队,协同大冢联队奈良大队一部联合作战。 为此,在出征前,萩原少将特意叮嘱自己的参谋长:此战既要尽最大可能歼灭西坪村的八路军,又要尽最大可能保证秋明少佐手下三个步兵中队的低伤亡。以利该部接下来从灵石县南下同蒲路。 面前这个夜幕里的西坪村,是个随着关门山的地势走向、沿山麓狭长分布住户的大村落。而从同蒲路方向发兵过来,正对着的恰是西坪村的宽大侧面。只要拉开散兵队形、迅速多点攻入村内,就可减少因持久攻坚而造成的伤亡。于是,秋明少佐就按照这个思路,展开了三个步兵中队,对西坪村发起了全线突袭。 凭心而论,河边参谋长并没有太重视这股八路军的战力。自从濑名师团攻入山西,与八路军打交道的战役实在寥寥无几,他本人甚至从未与他们谋过面。在他看来,重庆方面的中-央军序列里才有王牌部队,比如师团在娘子关系列战役中与之苦战的孙连仲部。至于八路,他则是将其视作与晋军等地方军阀部队相同的私军。 大大出乎河边参谋长意料的是,今晚的战斗打响不到十分钟,来自村内八路军的抵抗火力却越来越强硬起来,进攻的三个中队竟然有两个被迫向后做了退却,其中就包括秋明少佐亲自指挥的中路。而另一路退却的原因,更是该路的中队长在率队冲锋时,当场中弹殉职! 刚才还幻想着、可以一举轻取全村的河边参谋长,不由得惊怒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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