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匪首刘五妹找了个机会,慢慢凑到了二营一个女兵身前,假装好奇(其实也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那女兵就是营部文书张绣。 此刻,来到山脚的徐旅二营主力,全部在青龙口与河口村一带暂歇待命,张绣则在帮着6连的战士检点弹药;突然看到一个女老乡打量自己,张绣明白对方的心思——以往在别的地方,总有百姓对她们这些身着戎装的年轻女战士感到新鲜。 “大嫂,你是这个村的吗?” 张绣一边忙活,一边主动朝刘五妹开了口,在她看来,这个一身粗布棉衣、脸上裹着围巾的女人,与河口村的那些妇女实在没什么区别。 “不是呀妹子,”女匪首见张绣毫无戒意,就又往前凑了凑:“俺们是进山采山货的。听说你们是八路?你们来这做什么呀?” “我们来这打鬼子!——抗日,你懂不?”张绣顽皮地朝刘五妹眨眨眼,她将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首,当成围着锅台转、不知天下事的村妇了。 “这里也没鬼子啊?”刘五妹索性继续装傻:“俺们刚从山里出来,跟你们一起出来的;你们打鬼子,咋还打进山里了?” 张绣咯咯地笑起来,她觉得这个采山货的大嫂挺有趣:“山里没鬼子,所以我们又出来了!你知道吗,鬼子把离这不远的丰店县城占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打过来,到时候,八路军就会和他们战斗,好保护你们老百姓啊。” “那敢情好,”刘五妹咂咂嘴,顺口又说了一句:“丰店、文城都让小鬼子占了,俺们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张绣不由得吃了一惊:“文城?你说文城也被鬼子占了?你咋知道的?” 在没有进山之前,她在肖俊平的帐篷里就听晋军参谋说过,独12旅的旅部在文城,可能会遭到日军攻击。这些天忙着进山出山,全营上下对外界的讯息了解得也不多。 刘五妹同样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面前这个秀气的女兵感到了惊惶,一时间,女匪首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我……我家在文城有买卖……开山货铺子的,所以知道。咋,你们还不知道?” 张绣听到这里,一把抓住了刘五妹的胳膊,惊得女匪首险些去腰里摸自己的驳壳枪,但这个漂亮的女兵却开始挽着她向不远处的河口村走:“大嫂,麻烦你跟我进趟村,说说文城的情况!” 站在附近的刘五妹的几个保镖,看见八路军女兵的这个突发动作,顿时紧张起来,但已经定下神来的女匪首急忙朝他们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要他们别妄动,一边就跟着张绣、踏着冰封的青龙河面,向百米开外的河口村内走去。 张绣带刘五妹去见的,当然是晋军参谋肖俊平。此前,他们两个已经在村里简短见了一面。 肖俊平对张绣和刘五妹带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吃惊——自从他得知占领了丰店的日军出动前往文城方向,晋军参谋对自己旅部的失守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看着张绣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更多是在打听一些细节。 “鬼子占了文城后,有没有屠-城?就是……有没有祸害城里的百姓?” 刘五妹虽然窝在黑石崖,但文城的动向她还是知道不少的:“没有祸害百姓,独12旅跑了,日本兵来了,在城门口和大街上接着站岗。” 这时,刘五妹才猛然发现面前半躺在火炕上的男人,披着的军大衣明显与外面的八路不同,样式有些眼熟;她也同时发现,这个男兵正换了一种目光打量着她。刘五妹有些心慌,刚才她单独在张绣面前还很镇静,而火炕上的肖俊平则让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什么、女兵妹子啊,”女匪首将眼神转向张绣:“俺的伙计都在村口等着呢,也歇够脚了,俺们还得赶路。” 一边说,一边就朝屋外走。不明就里的营部女文书,还嘴里道着谢想送送她,结果被刘五妹死死拦住,一个人出门走掉了。 “你从哪发现这个女人的?”肖俊平望着门口的方向问张绣,女文书仍然懵懵懂懂的,随口回答了晋军参谋几句。 “我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肖俊平定定地看着张绣:“她可不像一个采山货的。脸,还有眼神,都不像。” “我觉得,”张绣也定定地看着几天没见的晋军参谋:“你像一个看相的,脸,还有眼神,都挺像。”说罢,漂亮的女文书就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刘五妹一行匆匆离开了河口村头,向文城方向走去。 已经看不见了关门山青龙口,女匪首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刚才,她几乎断定,那个披着一件晋军军大衣(她想起来了!)的年轻军人,对她起了疑心。 太冒险了,幸亏脚底抹油及时,也幸亏那女兵傻呵呵地没怀疑她——那个女兵,年纪应该和自己的表妹小菊相仿,但比小菊还要漂亮。见多识广的女匪首,对八路军队伍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兵,颇为惊讶。 “旺子,”刘五妹放慢脚步,问自己的那个保镖:“我这身打扮,不像一个山民吗?” 保镖嘬着牙花子,笑嘻嘻地说:“打扮挺像的,就是,一看脸就不那么像了;大当家的脸一看就和穷人不一样,有一股狐媚气。” 保镖文化浅,想拍马屁却没有选对用语,女匪首气得抬腿踹了他一个趔趄。 午后,他们一行再次混进了已经由日本兵把守城门的同蒲路重镇:文城。 眼下的文城,不仅有大冢联队的两个大队在驻守,火车站那一带,更是聚集了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一部分重兵,由原来的南货场改建的兵站,堆满了小山一般的军用物资。 阎锡山统治时期,同蒲路沿线的各个城市,彼此之间都是通电话的,沿着铁道线修建的电话线杆,从晋北的大同一直矗立到晋南的运城。自从去年日军占领了晋北晋中,自文城起向北,电话就不再通畅了。如今,日军进入文城不久,濑名师团直属的通信队和工兵联队,就抓紧修复开通了文城至君陵、君陵至汾阳的电话线,这两个点一通,即确保了文城与师团部(包括太原方向)的电话联络。 此时,即将离开文城的濑名中将,与仍滞留在太原的萩原旅团长通了电话,他要询问后者,“风计划”具体执行到了哪一步? 萩原晃的回答令濑名师团长也感到了焦虑。他与萩原旅团长的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必须抓紧目前师团主力在做大调动之际,将慰-安妇队伍集合起来,隐蔽夹杂在频繁调动的大部队里,转进到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可是,从萩原少将那里得知,宪兵队长平井寺一的行动步伐明显滞后!濑名中将担心,一旦主力部队离开太原一带开始进攻,那么慰-安妇队伍的集中和运输,就会孤零零地被凸显出来,那样极易引来中国军方和民间的注意。 “将军,我已经下令,让平井队长立刻行动,两天内将名单上的中国女人全部集中到兵营,考虑到她们家属的羁绊,我命令宪兵队将有关家属也一并集中到兵营内。”萩原晃在电话里汇报着。 濑名知道,萩原晃所说的兵营,就是本师团在太原城内时的师团司令部旧址,已经马上要移交给山冈师团了。出于保密和谨慎,两个人在电话里,并不使用“慰-安妇”这样的敏感词语。 “那么,”濑名中将沉吟了片刻:“你打算让宪兵队长,怎样安置那些女人的家属呢?总不能把他们都带进宋家沟密营吧?” 电话另一端的萩原晃,同样沉吟了片刻:“将军,最好的保密,就是灭口。” “我同意,你让部下酌办吧。记住,在太原城内,绝对不准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办得干净利落。” “嗨吚!” 两个佩戴着陆军将星的日本职业军人,结束了这番通话。此时此刻,他们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特工李彦,在重返文城的路上,就已经发觉了同蒲路沿线更加浓厚的紧张临战气氛。德制的窄轨小火车,挂着尽量多的车厢和车皮,一列又一列地轰鸣着向文城方向开进。一旁公路上相向而行的李彦,除了看到整车厢的日本兵,就是看到了车皮里的大炮和各种辎重军需。 最终,他在文城火车站找到了这些军列的终点。 这真是要打大仗了! 李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几天前自己来文城,还只是看到不足一个联队的日军占据了城市,可短短几天后,日军更多的辎重就堆集到了文城车站——显然,文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提供后方补给的大兵站。 这恰恰揭开了,那个被军统总部嗅到的日军参谋本部中将神秘太原之行的疑云!李彦回想起,自己曾经当着王穗花的面作出判断的时候,后者那不屑一顾的样子——那个迷人的女上司,不相信一个日军中将专门从东京飞来就为了部署一个联队占领两座城——好吧,现在就不是占领两座城的事情了,如此巨量的军火辎重摆到了文城沿线,毫无疑问,那个神秘的日军中将,就是来部署山西的日军师团对阎锡山第二战区的全面进攻的。 远远地望着戒备森严的文城车站,李彦兴奋地想着。他现在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要再赶回太原、去见自己的女上司,向她揭晓这一谜底。她会佩服和赞赏自己的判断与发现吗?李彦想起了还放在太原家中的那包文城名产:冰枣桃仁。 白里透红的冰枣桃仁,送给白里透红的女上司,再般配不过了。寒风里,军统中尉的脸上,绽开了无法抑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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