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二组的夫妇特工方墨书、周怡,是乘坐了山西站所属的一辆轿车前往的丰店,为不引人注目,司机将车停到君丰公路距离丰店县五里左右的地方,等候他们。这一带此前属于中日两军对垒的前沿,所以尽管日军刚刚占领了丰店,但从君陵到丰店之间的公路,仍不通长途客运汽车。 在丰店的西郊,方墨书偷偷拍下了大冢联队戮城的证据,觉得虽不是此行的目的,但仍很重要,准备尽快上报站里——除此之外,在这个县城转悠了一天,委实没有什么值得警惕的情况,于是他和妻子周怡决定立即返回复命。 他们先于李彦回到了太原。 王穗花分析了二人带回的情报,觉得的确乏善可陈,唯有确立了原来守城国军的番号还有些意义,根据方周夫妇从百姓口中探听来的,守城的主力是中-央军391团,战败后不知去向;另外一支守城部队则为晋军独12旅一部,在战斗中临阵脱逃。而大冢联队的戮城证据,则让军统女少校惊怒交加,迅速向山西站做了上报。 因为这对夫妇特工没有带回王穗花希翼的情报,她不得不将希望全都押在了李彦的身上。 李彦在君陵和文城的时间里同样一无所获,不过,在从文城向北返回的途中,他却意外亲眼目睹了两支日军沿着同蒲路的的调动,总算不虚此行。 李彦是搭乘着租来的汽车,从文城向君陵折返的。在文城,他忙里偷闲给女上司王穗花买了一包当地的风味零食:那是用硕大的干红枣剖开后,去枣核,夹入核桃仁,再用冰糖熬制的糖浆封裹住红枣与核桃仁,外表晶莹剔透,白里透红,入口后甜香绵长,回味无穷;这道风味零食,名为“冰枣桃仁”,在文城可谓家喻户晓,是入冬令后大人孩子都喜爱的食品。 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李彦想:自己这趟出行,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女少校可能会失望甚至恼怒,但有了这包冰枣桃仁,至少可以抚慰一下对方的情绪。 就在军统中尉一边观赏着白里透红的冰枣桃仁、一边玩味着白里透红的女上司容貌之际,公路旁边的铁道线上,突然传来汽笛和轮轨的轰鸣声,一列小火车正由远及近、相对而行过来。 李彦吃了一惊,急忙摇开左侧的汽车车窗,迎着凛冽的寒风,瞪大眼睛打量着这列小火车——要知道,此前同蒲路由北向南的通车,只到君陵便戛然而止,他这趟从太原出发时就是乘坐的太原到君陵的小火车,而从君陵再去文城就只能搭乘汽车了。可是此刻,自己明明刚从文城出来不到十里路,对面竟然发来了火车!这是怎么回事? 他急忙吩咐轿车司机停车,自己索性跳到车外,就站在铁道线边上,目睹着这列小火车驶到眼前再扬长而去,这一下,他明白了。 这趟列车,共挂载了十一节车厢,货车车厢居多,依稀看得到载运的是军火辎重;而一前一后的两节客车,透过车窗可见满满当当的日本兵! 这无疑是北面日军的军列,如今文城被濑名师团大冢联队占领了,北面的日军军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南下了。 在阎锡山治下的同蒲铁路筑路局当差多年,李彦自然对同蒲路上行驶的列车了如指掌。同蒲路属于德制窄轨,所以上面跑着的是小车头拽着小车厢的窄轨小火车,每节客车车厢设有六十几个座位,如果挤满了可容纳近百人。 那么刚刚驶过的去,就应该是一个有士兵押运的鬼子军列。 李彦乘着轿车继续往君陵赶,到了君陵火车站,他发现,又一列十一节货车车厢为主的小火车,正在停车加水,站台上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值哨,禁止乘客靠近;但李彦这次看得更真切,除了押运的日军官兵,其余尽为军火和粮食补给。而官兵俱出自濑名师团。 李彦找到了车站的信号值班员以及道岔工,从他们嘴里得知,这列火车是从太谷方向发过来的,此前已经发走了一列(那正是与李彦在路上相遇的),下午还将陆续发来两列,由此向南开往同蒲路的下一站:文城。 李彦本来还想搭乘从君陵开往太原的火车,但车站告知,那趟列车已经被军方占用,临时停运了。军统中尉一时还以为,是日军南下文城的部队在征用列车,不料,就在他要离开车站时,却意外地发现被征用的列车开进了站台,而开进的竟然是北行的站台。李彦一怔,日军征用北上方向的列车又是何意?他再次找到了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出,这趟列车竟然是开往太原的。 这一来,李彦干脆在站台找个角落蹲了下来,他要弄清楚,这开往太原的火车上,日本人要搭载的是什么。 终于被他等到了,大约四五百人的日军,来到车站登上了列车,李彦通过近距离观察他们的军大衣,发现这仍是濑名师团的队伍。 军统中尉默默记下了这几趟南来北往的列车的发车站点、到站时间、车厢节数、日军番号等等。他想,日本人刚刚占领了文城,接下来可能要在同蒲路上,搞一个不小的动作——这说不定就与少校组长提及的那个来自日本本土的中将太原之行有关联。 王穗花押在李彦身上的希望果然没有落空。当她仔细地审阅了李彦带回来的日军在同蒲路上异动的情报后,禁不住瞄了这个部下一眼:这家伙可真是个福将! 其实,这些情报并不符合军统女少校此刻的思路,因为它们似乎与那个神秘造访的日军中将不搭界。但是,山西站包括军统西北区部,眼下正迫切需要日军濑名师团的动向情报,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该师团即将对晋西南发动大规模攻势。 王穗花将李彦的情报上报后,很快得到上峰回复,综合此前其他渠道的情报,以及情报二组刚刚上报的这些新情况,山西站已经可以证实,日军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正在从太谷向文城输送大批军火给养。同时,原来驻屯君陵的大冢联队留守部队(规模大约为两个步兵中队),乘火车北上到达太原城外,任务不详;与该股日军同期从君陵出动、北上太原并在城外会师的,还有蒙疆军一个骑兵团,该骑兵团沿君陵至太原的公路行进。目前,太谷和君陵,已经由日军在山西驻屯的另一个师团:山冈师团全面替换接防。 军统西北区部以及山西站,对王穗花情报二组提出褒奖,并要他们继续追踪盯紧濑名师团动向,包括从君陵反向开来太原的濑名师团一部以及蒙疆军的任务目的。 王穗花兴致极高地安排了情报二组成员的一次家庭式聚餐,地点就是夫妇特工方墨书、周怡的家。一来庆祝西北区和山西站对本组的奖掖,二来汇总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聚餐是西式的。 夫妇特工的丈夫方墨书,是典型的西洋派,在报馆做编辑时就西装革履、礼帽手杖,他的太太周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也习惯了洋务运动;李彦虽没有经历西学,但在同蒲路筑路局给德国工程师当跟班,所以德国佬的派头也没少熏染。至于组长王穗花,本就出身东方巴黎大上海,在军统青浦班接受的培训更是五花八门、广采杂学。情报二组唯一的一个“土包子”,是组里年龄最小、平日只负责传递情报的学生兵聋子,聋子并不聋,因姓龙,上学时被同学起外号为聋子并广为使用。 迄今为止,军统山西站力量仍显薄弱,王穗花的这个情报二组,是军统西北区在山西抗战爆发前,考虑到三晋一旦全面开打、情报力量必须加强,这才给山西站临时增配的编制。五个人的小组,成员中倒有三人是半路出家被军统招募的,接受过军统全面正规培训的只有两个女人:少校王穗花和上尉周怡。 这个晚上,在方墨书和周怡的家里,摆了一桌简单的西餐,是周怡亲手烹饪的,主菜是一道罐焖鸡和一道牛排;李彦从家里翻出了一盒德国铁路工程师丢下的咖啡豆,王穗花则从自己的库存里,拿来了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她利用掩护身份在太原水西门附近租了房子开商贸公司,存放那些从平津地区趸来的奢侈品。那其实也是军统山西站的公共福利。 菜不算丰盛,但在餐盘刀叉的衬托下,还是显得挺地道;高脚杯里醇厚的红酒,映得餐桌前的人脸红扑扑的,十分温馨。这时候,即便有日本兵或特务突然闯进来,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围坐在这里的五个饮食男女,竟会是他们的死敌蓝衣社——军统特工。 就着菜肴和红酒,王穗花与组员分析了手头掌控的情报。鉴于上月下旬,日本从中国召回了驻华大使,军统总部已研判侵华日军将要在南方和北方两个战场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因此,对本月初从东京飞来的日军参谋本部的高官,军统北平区和西北区最新一致认定,其与日军华北方面军将要南下徐州作战有关。 然而,王穗花此刻却当着自己部下的面,毫不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北平区与西北区所做情报研判的质疑。 军统女少校坚持认为,神秘造访太原濑名师团司令部的日军高官,可能与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无关,这个来自东京本土的将军,恐怕负有另外的重要使命——而情报二组接下来,就要彻底追出个中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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