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路军徐旅二营女文书张绣拿着夏连山手绘的那张地图,找到肖俊平的时候,后者与其说是看那张蹩脚的地图,还不如说是被俏丽的女兵所吸引。 肖俊平留日归国后投笔从戎,先在阎锡山手下大将孙楚的三十三军服役,接受过专业的军事培训,后又被独12旅的旅长郑源相中成为情报参谋。这些履历,都注定了年轻的上尉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因此他对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种种因陋就简,既感到吃惊,也觉得好笑。 这张由本地人、5连副连长夏连山手绘的晋中南地图,比例粗疏,标注不合章法,且勘误不少,无论在晋军的三十三军通讯营还是独12旅旅部,肖俊平随便拿出一张专业军事地图来,都可以将其比得体无完肤。 当然,面对漂亮活泼的女文书张绣,肖俊平不好意思直抒自己的鄙夷之意,他委婉地对张绣说:自己研究研究这张图,然后再发表意见。张绣一边夸赞肖俊平的博学多才,一边感谢他的帮忙。 直到这个女兵带着银铃般的笑声从肖俊平的帐篷里消失,后者仍沉浸在对她音容笑貌的回味当中。年轻的上尉军官终于暗暗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女文书了!每次见到她那种心跳的感觉,是他当年在北平读书时与初恋女友也不曾有过的。 那个叫吴子健的副营长以及救过自己一命的5连长李天林,挽留自己加入八路军的意向再明显不过了;可是,若就凭他们两个,想让一个堂堂的国军上尉屈尊留在这土掉渣的八路队伍里,是不大可能的。然而,如今却“天上掉下个女文书”!凭着年轻人之间的直觉,肖俊平能觉察到张绣对自己也是极有好感的,倘若她芳心可可相许相恋,那么,自己是要前程还是要爱情?!晋军上尉一时陷入了彷徨之中。 当然,肖俊平并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女神从他的帐篷里刚刚出去,就被二营的教导员远远地看个正着。刘恕在询问清楚张绣找肖俊平的原由后,不仅严厉地批评了这个女文书,还为此与副营长和营长狠狠吵了一架。 吴子健与教导员打嘴仗已绝非一天两天了,早将此视作家常便饭,吵过了也就丢在脑后。而当他获悉了夏连山分批从丰店及时发回的情报后,倒越发佩服起了肖俊平这个情报参谋的足智多谋。 此刻,肖俊平抖落着那张蹩脚的手绘地图嘲笑八路军,吴子健也不着恼,他认为,对这样心高气傲的国军军官,示弱比示强更容易打动对方。 “肖参谋,不瞒你说啊,”吴子健一脸苦相地倒起了苦水:“咱八路军当年窝在陕西,没想到有一天会过黄河到山西打仗,所以对这里的情况绝对是瞎子摸象。要说当地地图嘛,也有那么几张,但都在八路军总部、师部、旅部那里,我们团长手里都没有的。没办法,穷嘛!还请肖参谋多海涵。” 果然,晋军参谋动了恻隐之心,他不再冷嘲热讽,转而安慰吴子健:“吴长官,你放心,等我伤好了能走了,你派个弟兄跟我回独12旅旅部,我保证拿几张标准的山西军事地图送给你们,也省得你们自己凭着想象乱画一气。” “你还要回独12旅的旅部吗?”八路军副营长突然有些狡黠地问了一句。 肖俊平一怔,蓦地想起了张绣,一颗心又砰砰地乱跳起来。他搞不清楚对面这个八路军长官问他这话的真实含义,他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掌握了自己的某些心事,却又不敢肯定。 见肖俊平没有言语,吴子健又不无残酷地加上了一句:“你既然判断了独12旅守不住文城,那他们会向哪里撤退?文城如果也像丰店一样被日本人占了,你要到哪里去找你的旅部?” 没等愣愣的晋军参谋回答,吴子健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又丢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们——我、营长、李连长,还有小张(还有小张!),都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八路军,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军事天才! 还有小张! 帐篷里的肖俊平感到一阵眩晕。 从晋军参谋那里离开,吴子健在二营营部的会议上,最终同意了先将夏连山的侦察组从丰店撤回来的决定。 教导员刘恕坚决主张将侦察组撤回,并立即实行全营的转移;营长冯长治同意前一条,但对全营是否马上转进关门山深山,还在犹豫;而吴子健之所以同意让夏副连长他们先回来,倒不是出于撤退的考虑。 “营长,我不同意教导员撤进深山的主张,”见刘恕很紧张,吴子健有意慢条斯理地解释:“根据连山派回的第二批侦察员的情报,在丰店的鬼子大军已经朝着同蒲路的文城开进了。之前通过审问日军骑兵俘虏,咱们知道进攻丰店的大约是一个鬼子联队,三千人左右;这个联队眼下既要占据固防丰店,又要分兵进攻文城,恐怕他们是没有力量再对关门山这边采取什么行动的。” 冯长治很快地点点头:“是啊,二营从小榆树山转进到这里,没有遇到任何国军和日军的队伍,应该说行动还是很隐蔽的。而且,关门山一带对于咱们固然有意义,鬼子倒不见得也会对这里感兴趣。” 刘恕一听,越发焦虑了:“营长,老吴,我不同意你们的观点!你们都说咱们的转进行动很隐蔽,那我请问、在大王峪打的那场伏击又怎么算?动用了差不多全营的兵力,把一个日军骑兵中队给打残了,逃回去的日军会怎么汇报?你们真地以为,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会对伏击他们的队伍不感兴趣?!” 营长、副营长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回答。大王峪伏击战,虽然战果不俗,但副作用显然也是很大的,就包括暴露了二营行踪这一条。 “呃,所以,大王峪一战之后,我们很快就从西窑撤走了嘛。”最终还是吴子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西窑,就是二营在春节前到达并宿营多日的那个小榆树山里的村落。 “撤走?副营长说得轻巧!一句撤走就掩盖住全部问题了?”刘恕知道大王峪设伏是面前这两个军事主官的软肋,所以抓住了穷追不舍:“六七百人从山上蜂拥而下,鬼子骑兵会看不明白?咱们可以从西窑村撤走,但是西窑村本身能撤走不?什么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鬼子只需要再派一支队伍顺着大王峪摸回去,就能查到我们在西窑驻扎的痕迹,何况村里还有好多老百姓!” 冯长治有些动摇了,教导员虽是政工出身,但毕竟经历过长征这样的残酷作战,所以在军事上也很有见地。 “你们二位再想想,咱们现在宿营的这个地方,距离丰店有多远?夏副连长带着骑马的战士,不到半天就从丰店城外做了一个往返!那鬼子的骑兵军呢?!” 吴子健也暗暗佩服起来,他一向看不惯教导员端着架子做思想工作的做派,但是对于他偶尔迸发的军事观点,副营长也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会议一度陷入了僵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焦点都放在是否立刻转进深山方面。营长、副营长之所以不愿意向山里转进,主要在于他们已经都相中了河口村那个位置——吴子健从河口村一回来,就兴奋地用石头给冯长治摆了一个简易的沙盘——河口村依山傍水,进可出击铁道线、退可隐入关门山,再加上村子里因为闹土匪跑了不少村民,有大量现成的空闲民宅可供队伍驻扎,这些对于一路颠沛而来的二营而言,都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三个人还是采取了产生矛盾后向来的折中主义:全营立即开拔,离开这块宿营地,开进河口村;然后,由吴子健带一个连,在河口村及附近驻扎,冯长治和刘恕率营主力,从河口村旁边的青龙口进山,向关门山内转进,寻找更隐蔽的扎营地点;待彻底厘清占据丰店的日军动向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干就干。命令一下达,二营的临时宿营地马上开始了开拔准备。吴子健从骑马回来报信的战士中又挑了两个,命令他们即刻赶回丰店外围,通知夏连山火速撤回这里;他留下5连的一个班在宿营地,原地等待接应夏副连长。 肖俊平在帐篷里听卫生兵说了又要转移的事情,禁不住摇了摇头,他真有些摸不透八路军的路数了——亲眼目睹了二营在大王峪跟鬼子拼命的场面,他对这支队伍的战力和血性,是相当钦佩的。可是,那一战之后,他们竟然变得畏首畏尾了,转移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任务! 肖俊平对自己现在腿上和肩头的伤势是心知肚明的,至少一个月之内,他无法单独行动。可是,一个月之后呢?伤势养好了,他是否要立即返回自己服役的独12旅旅部?正如吴子健长官的提醒:那时候,他还能找得到独12旅的踪影吗? “报告!”一个熟悉的女兵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是张绣! 半躺在担架上的晋军参谋,顿时又面红心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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