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安妇?”平井寺一脱口而出:“我知道的,就是战地慰问服务队嘛——我家那条小巷里的一个街坊,他的大女儿几年前就参加了战地慰问服务队做了慰安妇,据说是去了中国的上海。”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小岛正雄看了看两位将军,然后对平井说道:“哦?队长先生的家乡是——?” “松江,老家松江,在本州西北的一个小鱼港。” 特务机关长点点头,又看了看两名将军,没有再说话。 平井寺一却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于是继续讲述起来:“那个街坊的女儿,最初还写信并寄钱回家,后来不知怎地就没了音讯。他的父亲知道我在军队服役,还问过我的内人,托我帮着打听女儿的消息。可是我,能力实在有限。直到去年十月我动身来华北战场,也没有打听到什么。” 平井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说得过远,便一下子停住了话头,这时他隐约觉得,两名将军在他讲述时,似乎很有意味地对视过一眼。 “平井君,”沉默了片刻,还是萩原晃先开了口:“那么你对所谓的战地慰问服务队,又有多少了解呢?” “这个……,我还真是了解不多,当时就听那个街坊讲过,是随军搞一些后勤服务,诸如洗衣、做饭、伤员包扎什么的,都是女人们该做的事情,所以军队征召的都是女性;我记得当年来居民社区动员的,是本地水上警察署的人,他们也是这么宣传的。” 濑名中将和萩原晃少将果真又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平井寺一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他忽然感到了某些不安,却又搞不清缘由——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及慰-安妇的事情?这与刚才谈及的军队军纪整饬有什么关联? “队长先生说的这些,是发生在哪一年呢?”小岛正雄冷不防地又开始了提问。 “具体年代嘛,真是记不清楚了,总归是几年前的事,我只记得街坊的大女儿应征做慰-安妇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从县里的高中刚刚毕业。她报名后,很快就被送走了。” “是昭和六年(作者注:即1932年)以后的事情,”濑名中将淡淡地插话道:“上海事变(即1932年淞沪抗战)发生后,海军曾经向国内还有朝鲜国征召过慰-安妇。我猜想,平井君街坊的女儿,就是在那时候随军的吧。” 师团长所说的上海事变,在座的人自然都知晓,并且这顿时唤起了平井寺一的记忆节点。 “是的将军阁下!”平井有些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正是昭和六年,春天的时候爆发了上海事变,街坊家的大女儿是在当年夏天的时候应征走的。” “那么,据你刚才说,这个女孩子,后来和家里失去了联系?”萩原旅团长平静地问了一句。 “的确,是失掉了联系。内人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很奇怪,虽然去的是战地慰问服务队,但上海事变引发的战火很快就平息了,在那里随军,是不应该遇到什么危险的啊。”平井寺一一边说,脑海里就一边记起了街坊家大女儿那张稚气未脱的秀气脸庞。 猛然,这个宪兵队长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他瞬间联想到了什么,并且马上就被自己的这一联想给惊呆了。 这时他发现,矮桌旁的三个人,都停止了吃喝,都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将军们面露着不易觉察的微笑,特务机关长则神情冷峻。 室内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火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丝丝声。 率先打破了沉静的,是小岛特务机关长,他的声音在今晚第一次变得有些温和: “队长先生,我想,现在有必要让你知道,战地慰问服务队的慰-安妇们,并不仅仅是替前线的皇军士兵洗衣服烧饭。她们还要在必要的时刻,为士兵们旺盛的生理需求,贡献身体服务和帮助。” 平井寺一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终于明白了所谓慰-安妇的真实含义,继而就明白了,今晚对他这个普通宪兵队长如此高规格的宴请,肯定与慰-安妇的事情有关。 “当然,海军省在动员妇女们加入战地慰问服务队的时候,并不会将这一真相告诉她们,对此,我想平井君会理解。”这是萩原旅团长的声音。 萩原晃以及濑名一直在强调的海军,自然有他们的原因。 所谓的“上海事变”(这里指的是第一次“上海事变”,也就是“一·二八”淞沪抗战),当时是由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一手挑起,除了舰艇,地面战斗出动的也是海军的特别陆战队;后来日本国内陆军虽组成派遣军赶赴支援,但双方在最高指挥权方面一度发生了严重争执,导致贻误战机。 日本的海军与陆军,一向水火不相容。萩原晃、濑名这些陆军将领,对海军从来也都是颇有微词。 “我理解,”平井寺一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他在极力从脑海中驱离那个街坊家女儿稚气未脱的形象:“那么,将军阁下今晚召唤我来,是否与陆军也要征集慰-安妇有关呢?” 两个将军顿时露出了赞许和欣慰的笑容,但都没有说话。 “队长先生,”小岛正雄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参谋本部已经就组建慰-安妇服务队、在中国战场随军一事,正式下达了命令,目前,本土和朝鲜都开始了动员。” 后勤军需官出身的平井寺一,心里不由得一动,眼睛泛出了光芒:“是要调我回国,参与动员工作吗?” 两个将军这次一齐笑出了声。 “平井君,是要你参与动员工作,”萩原少将显得有些乐不可支:“但不是你渴望的回国,而是就在这里,就在山西。” 宪兵队长感到了困惑:“将军,请恕我没有听懂。” “你就在这里动员,”萩原少将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动员中国妇女,参加慰-安妇服务队。” “中国妇女!?” 平井寺一险些惊呼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端正了一下坐姿,但心中的震惊仍达到了极点。 “怎么,队长先生感到不可思议?”小岛正雄在一旁冷冷地问。 “这、这动员令……又该如何下达呢?”大脑一片混乱的平井寺一,结结巴巴地反问着。 “没有什么动员令,也不需要,”小岛正雄依旧用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直对着宪兵队长:“队长先生要带领你的宪兵队,到那些妇女的家中登门拜访,把她们集中到一起。” “师团会为你提前建立好营地,来安顿这些中国慰-安妇,”萩原少将接过了话题:“记住,你的这一行动,是绝密的,不得有任何哪怕是细节上的泄露!” “将军,请恕我直言,”平井寺一有意不将面孔对准小岛,这个特务机关长今晚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让他开始反感和抵触。平井知道,特务机关长应该隶属于当地驻军,但他并不清楚小岛的军衔——恐怕不会比自己高出多少罢: “我们为什么要在当地征集中国妇女来做慰-安妇?本土不是已经在进行动员了吗?” “问得好,”半天没有出声的濑名中将接过了话头:“大尉,我很欣赏你的思维和判断能力。要知道,国内的动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征集起来的慰-安妇,漂洋过海地到达中国,同样需要时间;更棘手的是,她们是从中国的南方沿海登陆,但目前中国南方、北方两个战场还没有打通,因此本土来的慰-安妇即便到达了中国,也无法到达我们这里。” “我懂了,将军阁下!”平井寺一朝着濑名中将行了一个颌首礼。 “但是,组建慰-安妇服务队的任务已经刻不容缓,这一点,我相信平井君也是深有感触和体会的。”萩原晃少将一边说,一边又哈哈笑起来。平井明白,旅团长指的是驻屯士兵屡禁不止的“风化案”给他这个宪兵队长带来的无尽的麻烦和窘迫。 “不用再一份一份地打你的报告了,”旅团长不无调侃地笑着说:“放下钢笔和公文纸,带上你的人,立即行动!我将另外加强一个小队的步兵加入宪兵队,由你统一指挥。” 平井寺一刚要说什么,却被侃侃而谈的萩原晃挥手制止:“大尉,对于你,我还有一个好消息,鉴于此项任务的重要性和绝密程度,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已经将你和你的宪兵队解除原有一切任务,正式划归我师团直辖,同时晋升你为少佐军衔!” 平井寺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升任佐官,这是他这个后勤军需出身的普通尉官,盼望却又很难企及的目标! “对你的书面任命,方面军司令部会很快送达,祝贺你,少佐。”身为中将的濑名师团长,很理解这个人到中年却还只是个尉官的宪兵队长的心情。 平井寺一已经站了起来,有力地向两名将军敬礼。 “那么,对你所面临的新任务,你有什么打算呢?” 平井寺一坐下后,桌上的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重新开始了吃喝——主题贯彻下去了,宪兵队长也表现出了合作和信心,他们此刻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萩原少将一边抓起一个炸天妇罗,一边问向新晋的少佐。 “呃,”平井寺一刚才在脑海中曾经闪现了一个方案,他微微沉吟一下,回答道:“我想,从我经办过的风化案所涉及的中国女人入手。” 此语一出,刚刚恢复吃喝的三个人,不由得再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都听懂了平井所言的意思。 他们对这个宪兵队长,开始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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