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岚山藏了宝贝,蚩血盟有意夺取。” “式皇幡?” 首先想到的莫过于此宝。 胡大朗摇摇头,“你得去问隐岑峰太上大长老。” 手指蘸水,轻轻写下“独孤凡”三字。 随后他略含深意,笑道:“常羲古卷,练至第几重啦?” 太璞无言以对,转而答非所问,“蚩血盟未必不会惦记式皇幡。” “惦不惦记不重要。” 胡大朗伸伸懒腰,继续水畔垂钓,“重要的是,他们怎么露出端倪,又让你瞧出来了呢?今日晴空万里,人烟寂静,不妨你仔细说与我听听呗~” “……”太璞沉默片刻,说道:“警惕而已。怕贪得无厌,殃及自身……” 紫渊阙刀圭悬圃,潮音阁吾龠之珖,藏岚山式皇幡,湫言宗湫烟镜,空桑庐肃秾吉斝,皆为镇派法器,大有玄妙用处。 蚩血盟一贯将仙宗视作仇敌,岂会不贪图。 凡修仙门派,据洞天福地为根基,所持之法宝圣器、灵草神兽等不可估量。玄门弟子常借助无双灵气、富饶资储,培植飞升之力,筹谋修仙之途。 可怜蚩血盟运气不佳。 神魔大战后,魔族落败,不少族群深受牵累。又因仙族独尊,且人族繁衍之缘故,妖族、鬼族等势力,仅仅继承一些穷极之地。 千万年来,不是没有抗争。 抗争失败,继续压迫,压迫过度,再次反抗……循环往复,周始不绝。 直至蚩血盟出现。 若说他们歹毒蛮横,偏爱争夺地盘材宝,觊觎玄门神器秘籍,其实也有一点冤枉。毕竟千万年前,谁能说清这些东西原本就归自己所有呢。 恩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 听心长老曾言:在她尚未拜入湫言宗前,也曾游历六合,见天下渐渐失去章法,难免闷闷不乐。回家后提及此事,族中长辈捋须长叹,语气凉凉,感慨九极宸界无暇顾及黎民苍生,吾等凡胎俗子又该如何。 确实,又该如何? 不惮卑污苟且,自扫门前雪……已经够好了。 这数百年,民间大妖可以凭借法力,被弱小凡人讨好,接受香火进供。至于小妖,为庙宇不容,不管好坏善恶,往往被道士术士们赶尽杀绝,落得一个魂魄消散,毫无声息。 “实力为尊,不辨是非。” 正如弘微子所言:身负邪道血脉,惨遭世俗嫌弃,生存之艰绝非外人可知,行事偏激、不死不休,所求无怪乎“尊严”二字。 造成困局,都有责任。 一丝悔悟微不足道,两股力量早已势同水火。蚩血盟军师专心谋求,不会空出多余精力,作无意义感想。 千里之外,铁画山脉某处隐隐响彻几缕曲乐。 不知何人操琴吟抹,奏这忽而轻灵、忽而浓郁之音。 若一泓秋水,飘一叶碧叶,涟漪泛起潋滟明光。若一江明月,坠千重寒雪,蓑笠扁舟中,高歌温酒饮。 转势,遥见桃花流水荡纵横,莲蓬吹去,独待暮色苍茫,玄鹤排云直上,空留平林漠漠烟如织。 “叮~~” 复弹指,回首仿佛梦魂归。 “铮~~” 弦乐不绝,华音变调。 拂弦,顿罨,指尖泠泠,心境恍惚一动。 泼墨无深浅,似乎勾勒出了一幅暮春繁花似锦之景。 风休住,天接云涛连晓雾,雾柳暗雨云度月。风定,时有落花片片吹尽,尽醉看,馨香盈怀袖。 可阴晴不定的琴音啊,又逐渐深沉了起来。 独倚,嗟俯仰,星河欲转,千帆若舞,纵使璀璨绚丽,奈何有明必有灭。 “嗡~~” 抚琴者停奏,唯余音袅袅。 久久,才有浑厚声音响起。 “论琴技,我与潮音阁晓乐长老熟善?” 不问听众,竟问来者。 来者忐忑,彼时不敢随意打扰,此时更诚惶诚恐,他赶紧回答道:“军师琴技甚佳,晓乐何能及君也。” 师獍笑了,挥手一扫,若秋鹰之迅击,直将这不速之客震退数丈外。 折罗忍下口中之血,疾疾跪走回原处,继续单膝跪地,无法辩解什么,又不敢辩驳些什么。军师罚他,必定该罚。他一小小堂主,能做什么呢。 在场雀然无声,听琴者依旧气定神闲,或闭目养神,或静观琴弦擦拭,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画蛇添足。” 那语气平稳得犹如瀚海,茫茫无际只见天地一线,气息轻悠悠,不是凄凉而是寒冷。可寒冷摄魂,又非瀚海阑干百丈冰般的惨淡,总潜藏着一股力量,隐隐在支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弄得八方荒落、六合风云时晴时阴。 面对无比强劲之气势,折罗低头不敢乱言,深怕再惹军师不悦。 师獍眉目不动,漠然道:“可知错?” 折罗沉气,“引武痴入局,非属下本意。” “呵~” 声音很轻,近似嘲讽声。 “糊涂。” 武痴连邕遇强更强,蚩血盟自然留意其动向。 但折罗另有使命,他长久暗中提防以空桑为首的南方各派动静,前几日见空桑长老元秉阳突然下山,直觉使然,顿感不安,竟自作主张,挟持几名玄门弟子诱骗了正在附近行走的连邕。 他想得简单,不知这武痴刚从哪个犄角疙瘩冒出,但能绊住元秉阳一下也好。 藏岚山门人前脚刚走,后脚元秉阳就离开了空桑地界,参看去往方向,不出所料是紫渊阙。 紫渊阙彤庭长老与独孤凡乃知己至交,而独孤凡…… 折罗谨慎,担心这些玄门有所察觉,从而多此一举。反倒阴错阳差,促使连邕遇到了湫言宗太璞长老。彼此还结伴,一同直奔碧虚城。 事与愿违,连邕根本不受控制。 堂堂武痴,元婴境界高人,就这样甘心当条忠犬,帮着那对师徒驮东西、拎包袱,听话又懂事。折罗后悔,觉得他原本就不该指望什么。 “折罗知错,自愿领罚。” 再想想,更感到可笑。藏岚山不会不遣人前往紫渊阙呈递婚帖,言辞举止多有交代,必然做到滴水不漏。元秉阳未必瞧出些什么,彤庭长老未必会发现什么。 他们二人见面与否,其实无关紧要,哪里需要他干涉呢。 一时又悔又愧,折罗是个狠的,话音刚落便反手一掌猛击胸口,气力不小,令五内震动。 看得其他几位堂主怛然失色,尤其是曷朱。 “彤庭长老聪慧,倘若真能窥探明白,倒不失一桩妙事,左右影响不了最终结果,折罗堂主不必忧惧。” 男子出言缓和,仿佛磊落光明之君子,举止优雅,与虎背熊腰之身姿反差甚大,不苟言笑时像个儒士,谈笑风生时倒更似个将军。 “折罗堂主错了,最错伪造天子之玺。” 折罗心中一惊,只听男子继续道:“国玺象征帝王正统,一旦丢失,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好在如今人间战乱不休,即使有所觉察,各方势力多半会先互相猜忌,一时很难猜到蚩血盟。” 天子三玺,并黄金为之。天子之玺用于文书,天子行玺用于册封,天子信玺用于发兵。 其中天子之玺,历史最为悠久。内裹白玉,外铸吉金,历经华、乐、丹、亘等朝代,依旧不亡。 “暂放皇室手中保管,并无不妥。”东方既白微笑。 “偏偏折罗堂主自作主张,提前取走。人间那些贵阀世族、权臣忠门到底有权有势,身侧不缺能人异士,待识破幻术,迟早会回过神来,明白一个道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既然档案窃取国玺,何不直接造反。” 谁最有嫌疑,偷了真的,仿造了假的。 应该是蚩血盟这类邪道吧。 无论真假,终归是邪道背负所有。而另一方面,如果识破之人再厉害些,又可根据术法特征,反推追踪,反证出是谁暗中搞鬼。 那结果,还是算到了蚩血盟。 玄门闻风,难免多思警惕,猜测蚩血盟意图,甚至暗暗图谋反击。 招惹时机不对,唯恐碍事。 “属下知罪。” 折罗感到羞愧,军师曾写信函交代,他只需暗中看护即可,倘若有朝一日要拿走天子之玺,也不必多事,不必掩饰。 他怎么头脑发蒙,怎么不听指令,统统忘记了呢。 糊涂啊糊涂,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折罗反手又要自残,但这种自损行为很快就被制止。 师獍挥手轻轻一扫,把他甩出了几丈远。 “刚锋易折,何时才有长进。” 语气平平,毫无恨铁不成钢之惋惜,却更像一道严厉的鞭子,抽打得折罗脸上阵阵疼痛。犯错多回,负荆请罪也枉然。 半晌无话,师獍娴熟地将七弦琴收拢入匣中,才捏指幻化出一枚令牌。 东方既白十分自觉,接过之后,问道:“增兵藏岚?” “不,是撤退。”师獍说道。 “撤兵?” 岂不是功亏于溃,要从头再来? 还是说……鱼儿即将上钩? 心里默默盘算,思忖片刻忙答应下来。 东方既白乃魑族第一勇士,胜任族长执掌权柄,凭借的不仅仅是一身蛮力。他武勇、志勇、更策勇,诡计多端兼胆识超凡,总能想旁人想不出之谋略。 最重要的是忠诚,忠诚于大业,忠诚于军师。 近百年来,颇受器重。 “独孤凡仍在负隅反抗。” 东方既白懂进退,也不无担忧道:“属部报信,法阵不见松动迹象,而真珠、乙瓌二位圣使承受不住鸿蒙之力,不得不暂退,稍作休息。” 不过这些事,藏岚山众人一无所知。 尽止于隐岑峰范围内。 “火候未到,且耐心等等。” 师獍起身,犹如展翅之乌鸦,发出指令,鼓舞军心。 “了结藏岚,兼顾其他。六合八荒终归吾等所有。” 东方既白崇敬地望向这位决策者,只觉耳畔嗡嗡,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天地空阒,令心底泛起了无限凄凉之情。 这种感觉十分美好,让他既沉醉又欢喜,甚至癫狂。他压住了唇畔的浅笑,妥善收好令牌。 遏制藏岚山各处咽喉,对于蚩血盟而言并不难。必要时,亦可以增添几许热闹。 一切心中有数,他施礼答道:“定不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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