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近日宗门动静,自觉仍有不足之处。” 听心长老邀请太璞品茗,持盏说道:“凡心难除。近百年无事发生,弟子安于闲逸,除了修为精进,见识增强,其余方面有待加强。” 太璞莞尔,“依我愚见,阿者意思是……想要去尤台借机整治一番?” 灵均峰上,樟桂满目。 光辉洒下之际,林籁轻轻簌簌,仿佛夹杂几缕泉韵,随水中游鱼一跃而上,又转瞬淹没难寻。 合欢蠲愤,萱草忘忧,这些花草都开得浓烈。 四周,唯独大片的菊圃颓败着。 黄叶挂在傲霜枝上,犹如风中残烛,裹藏不住蓬勃的生机。那些合欢、萱草、芍药、香兰……虽被栽植得零零碎碎,却似受到了极好的护佑。 四季节气,从不凋谢。 听心长老更喜欢观赏残菊,嗅着枯涩的味道,她面色安详。“太璞子聪慧,想来已有谋划。” 太璞笑了笑,“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点我与众弟子并无本质区别。” 但互相包庇,互相攀咬,互相指责……不能任由发展。 团结,并非一团和气,应以德义为本。 通过淩并这桩事,她们又察觉出了别的问题。类似于落井下石、无视规矩、夸大其词……诸如此类,不得不警惕,必须重新强调秩序。 良田长莠苗,不及时清理,只会害得庄稼歉收。 太璞抿唇说道:“阿者重训导,致使上下一心。若非长期贯彻执行,宗门纪律未必如今日这般严明肃正。” 听心长老摆手,“令行禁止容易,积极向善者难。” 她的神态,是一成不变的端庄。“懃懃勉励,还望太璞子以中正信义为志,利安宗门为务。” 见其言语不无郑重之色,太璞心怀肃穆,拱手施礼道:“叮咛恳切,万不敢懈怠。” 听心长老颔首,自己点到即止,无须再多言语。 作为从小看着长大的长辈,她知道太璞是个稳妥人。 修漫漫仙路,一着不慎,容易误入歧途。长久以来,她对待弟子严厉苛刻。弟子不敢争辩,唯有背地里暗暗控诉,或者打趣。这点,她不是不清楚,偶然经过时,听见一言两语,却也不会计较。 极少数,如太璞这样的性情,从未随意评论过谁的长短。 起先以为她怕招惹是非,闲话被传来传去,稀里糊涂地得罪了人。后来慢慢了解,这个孩子处事慎密,不去臧否人物,并非没有憎恶,要当什么好好先生。 老宗主弘微子喜她温柔敦厚又不失锋芒,即使被婉拒,也愿意以亲传弟子的待遇来悉心照拂。 听心长老看着眼前年轻而美丽的容颜,不免心生一丝欣慰。问道:“你最近劳碌辛苦,几位长辈看在眼里,无不认可。” “非我一人之功,全赖上下齐心。” 谦虚永远合适。 正当饮茶,忽闻对案而坐之人,语气悠悠然,目光似含莫名深意。 “三法司归属去尤台,下不达上意,上不知下忠,实乃大忌。”听心长老从容地说着自己的肺腑之言,“太璞子切莫遗忘,合该及时向宗主禀明裁决、执行情况。” “宗主料事如神,即使谁都不提,他亦能掐会算。” “区区小事,何须费神……” “哈哈~阿斫同阿者玩笑呢。” 太璞笑靥如花,绽放得恰到好处。 “几位老真人耳提面命数回,我岂敢不懂各种道理。” 她温柔地解释道:“阿者不知,近几日我确实往来疲倦。今晨时分,索性委托了希言真人,替去尤台活动筋骨一趟。此刻,想必宗主已然知晓,不用我这个痴傻的再去叨唠了。” 原来如此。 “动作利落。” 听心长老语气淡淡,赞许了一声。 嘴角微抿,眉目轻凝,替自己再添一盏茶汤,终究什么都不多说了。 但太璞有话想说。 “事关宗门,万死不辞。请提前告知即可。” 听心长老望向她,静静不语。 而她,继续正色道:“凡事涉及到我,就不该瞒我。可以问我,劝我。天地间,却没有谁可以替我做决定。” 白润的脸庞染了微红,那双一泓秋水般的眼眸中,难得显露出极深邃的颜色。 听她语气稳切,见她爽朗飒爽,听心长老明白了她话中玄机。 “你长大了。” 四目相对,听心蓦然说道。 不是刚学会成长,具备敢于向权威诉说心声的勇气。而是不再继续掩饰心中想法,别又顾虑太多,主动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决心。 有时候,她确实很能忍。 疏枝密叶之间,仿佛什么一切照旧,无事发生。 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喝完之后,该如何便如何。打坐的打坐,念经的念经,修炼不可有一日荒废,自身强大了,方能羽化登仙,方能为苍生谋福祉。 太璞继续奋斗。 “真是能者多劳啊~” 抚古思今,她不得不叹。 天下修仙门派,颇懂灵活应变之道,不会死守僵硬教条,一条路走到底。 对待犯事弟子,能教则教,一般不会散尽全部功力修为。而对于背德逆徒,驱赶出自家门庭,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手段还算宽厚。根据作恶程度,施以鞭笞,又往往废黜五成至九成修为。 废修为、散功力、剔根骨,是手段,不是目的。 至于其他惩罚措施,各派各有花样…… 太璞没有撒谎,宗主不可能不清楚三法司如何行事。 而三法司决定的事,即使隋知寒总掌去尤台,也不得任意干涉。 那添,希言子去了墨断峰向宗主禀明要务之决断。回来时,带来了宗主的肯定答复。 “啊呀~老夫笨嘴拙舌的,宗主听完后沉默片刻,也不知是不是老夫说错了什么话。”希言子瞅了两眼,建议道:“太璞儿,要不你亲自走走,面呈一下缘由啊。” “不要。” 太璞果断拒绝,“政务繁忙,没有空,不想动。” 她咬字清晰,抬眸一扫,说道:“快来助我。真人你瞧,案牍上的青简还没批阅完毕呢。” 顿时,唬得对方赶紧告辞。 望着希言子离去的背影,太璞深呼一口气,又平静地低头,提笔书写,在最后一卷简牍上作出答复。 早做早轻松,若不及时完成,哪有心思去喝茶啊。 很快,该善后的都善后了。 一则公示,训诫警示阖宗上下。二则勇于认错,派遣若干得力弟子赈济驱邪,美名其曰下山历练。 顺便以传音映影之术,将此事作为经验教训,告知紫渊阙、潮音阁、藏岚山、空桑庐,五派同气连枝,唇亡齿寒。 这是一份善意:湫言宗出了这样的逆徒恶贼,却希望各家门庭各自安好,千万不要也出此背德之徒。 千万年来,音讯不绝。 五派相处得竟然无比和睦。 当然,有心之人会搬弄点风浪。骂骂咧咧,或嘻嘻哈哈,讽刺湫言宗其实是个男娼女盗的贼窝。 但终归,在往好的发展。真诚反省,踏实弥补,种种稳妥行为,凡间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何况,既然有不良舆论的引导,自然也可以良善宽容的言语来积极引导。 渐渐地,赞美声音多了起来,那些冷眼旁观之人到底是无功而返了。 实事求是讲,并非太璞一人兼顾得当、面面俱到,听心长老多年栽培出来的智囊们也出了不少力,使得一切可能,都被一一推演,再授以成算…… 这就是仙宗。 这就是太璞从小生长的仙宗名门。 很久以前,她不是没怀疑过:这里真的有一群修仙问道的人吗?这里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吗? 可是啊,这里的人是可以腾云驾雾、御剑飞行的。可以餐风饮露,辟谷数月,却不毁身形样貌。可以用文绉绉的言语,交谈玄之又玄的经文蕴意,互相之间竟都能听得明白…… 可是怎么瞧,怎么觉得像个官府机构。 执法、立法、司法、行政,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民主与集中,亦成为了铁一般的准则。既要负责,又受监督,在履责中自我净化,以苍生福祉为念,以天地大道为重。 曾经想,湫言宗是个例。 后来眼界开拓了,才猛然发觉,五大仙宗基本同步发展。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词语形容,真够半斤八两的啊。 等她年纪再大些,深入了解后,渐渐感悟:正因为他们管理到位、责权明确,才能历经千万年屹立不衰。 最可贵的是一个“变”字。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天地间又有多少修仙门派,陷入内乱而不自拔,彼此推诿而成混乱,僵化、腐朽、落后……直至被淘汰灭亡。 尺寸之柄,用得谨慎。 知耻,后勇,紫渊阙、潮音阁、藏岚山、湫言宗、空桑庐,可谓合指聚力,支撑起整个修仙界。 修仙者弃绝俗念,顺自然求其真。 天下苍生各有机缘,不应随意插手凡尘俗事。 此次事出有因,湫言宗失察在先,无法置身事外。 如何善后,需要把握好度。去尤台谨慎,最终事情顺利了结,倒是湫言弟子,还会饭后闲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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