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玉长老很实诚,也说道:“湫峪僻静,离年度祭祀大典还有十余日。” 届时,阖宗上下见此奇异情景,必定哗然一片,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风波。毕竟此事皆因蚩血盟而起,不得不防,不得不谨慎应对。 如若再生变故,犯错之人容易成为箭靶,万死都不足以谢罪。 太璞明白菅暧长老此时的心情。 被人说星术卦象算得不好,已经十分憋屈了。还要加上贻误敌情的过错,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 “愁啊~” 菅暧长老唇角微抿。 突然又把主意打到了太璞身上,激动几分,说道:“记得你年幼调皮,趁左右无人,在湫峪变幻出一只翠鸟,对吧?” “呃~似乎有这回事。”太璞大感不妙。 果然,菅暧长老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温情脉脉道:“要不你再试试看?” “什么?” “菅暧子记性颇佳,太璞子反倒不知?” 听心长老语气幽幽,“曾以幻术为灵,化作鸟雀,指使其飞翔于天渊池水之上。因湫峪之内别有特殊纪律,且令行禁止,你还为此受过处罚。如今提及往事,太璞子可否回忆起来?” 菅暧长老点点头,“对,说得没错。老夫险些遗忘。当初你成功施展咒术,令鸟雀从渊水中衔来枝叶。现在不妨一试,若能衔物而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说着,他巴巴将那面傩舞之罩递到太璞手里,顺便丢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太璞一懵,觉得这副傩面十分沉重。 “就一次,那次实属侥幸。”她无辜说道:“我也纳闷,以为神奇呢。” 就在方才,她亲眼见证了一回。菅暧长老亲自实践,念咒所变之大雁扑扇翅膀,直往水中央冲去。可惜,失败了。 水面上似设有结界阵法,一切法术皆会受其影响,刹那之际,如云烟般褪化消散。 夜色浓厚,万里无云,却无星辰闪烁。 听心长老叹道:“尽力而为即可。” 努力就行,至少不留遗憾。 深渊极广,其韫子的衣冠冢虽说漂浮不定,实则仅在中心方寸间游荡。既触碰不到,又抛扔不准。粗俗方法行不通,仙术也施展不起。可真愁啊。 太璞瞧着菅暧长老的愁态,不忍心,终究抿出一丝笑意,“但愿不让诸位失望。” 她这样一讲,菅暧长老立刻换上饱含期待的神色,“太璞儿~老夫信你。太璞长老威武,一定马到成功。” 眼神之恳切,态度之谄媚,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谢谢哦~” 先前众人极力冲破束缚,以灵气为牵引之力,输傩面入棺椁之中。奈何结界牢固,无法撼动。既然如此,借助幻术更加没用。 照常理推测,应当如是。 但怪就怪在太璞曾经侥幸过一回。 回忆往昔,她顿感后背火辣辣一大片。 那是她第一次受罚。 首先是挨了鞭子,脖子脸蛋开了花;其次是再遭训斥,又被关押在“弃绝崖”面壁思过整整三年,反省自己的莽撞,反思小小弟子怎么敢冒犯湫渊之神。 最后刑满释放时,还得认认真真写一篇悔过书,并在同门道友面前,通篇朗读。 可她也无辜呀。 那时年幼,好奇害死猫,莫名地突发奇想。想着自己还不算正式的湫言宗弟子,想着自己新近偷学的法术有多厉害,想着失败了也无所谓,更想着渊池的鱼儿是否美味。 谁料,随意幻化出的虚影鸟雀儿,真能闯入结界,自由翱翔…… 幸亏不曾错过半规之试。 这般的丢脸,太璞怎会忘记,只是她不愿回忆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坚信那些传闻都是骗人的。 实际上,凡敢越过雷池界线,无一不被抓的抓、掐的掐,久而久之,故事逐渐累长且变态起来,越编造,越神乎其神,唬得年轻人一愣一愣。 但确实不假。 太璞失败了。 尽管修为道行远比那年更为高深,可她捏诀变出的鹰隼,意料中地狠狠撞在空中,转瞬间即被无形力道吞噬干净。 “阿斫不才,令诸位失望。”她收回傩鬼面具,略略施礼致歉。 菅暧长老扶额,颤抖着胡须,“当初怎么行得通呢?” 听心长老淡淡道:“罢了,吾等回去复命吧。” 宗主隋知寒不喜尘土垢秽,并未亲临湫峪。而希逸长老,以年老体衰不宜活动筋骨为由,早早溜走了。其余峰主真人亦受命,先行一步回去复命。 剩下几人,看似不轻言放弃,更似在陪伴坚毅的菅暧长老散心透口气。 太璞以傩面捂嘴,打了个哈欠,“再晚就直接留在湫峪过夜了。” “阿者,我们回吧。” 转而柔声请求,捏着分寸,掐着力度,稍稍撒起娇来。“明早再来,多跑几趟,说不准湫渊神也感动了呢。” 她语气幽默,多少缓解了郁闷心情。 菅暧长老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明日一起来啊。”他补充说道:“大家一起来。” 众人无法,只得先允诺。 “施展幻术未尝不是良策。” 尔玉长老眺望远方,池中一点黑,虽小,却也显眼。 菅暧长老双目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众弟子瞧不见?” 湫峪悬棺不大,玲珑更似漆盒。所搭建的,不过是一衣冠冢,不宜铺张浪费,能放置同心指环,能塞入衣冠或骨灰即可。 依湫言宗旧例:逝者愿魂归故乡,尸身移回思念之地,棺椁中置寻常使用之衣冠。若愿永居宗门,则钻木取火,火化成灰,囊尽一身血肉,再安放于棺椁内。 因天然火化不干净,名曰骨灰,实以碎骨为多。而后,倘若棺椁掉落悬崖却不入深渊,则以灵术完全化烬,随风飘扬,随霞登云。 二次火化,绝对消亡。 丧礼仪式十分讲究,繁琐得太璞希望自己一死,直接灰飞烟灭得了。 “如果仅仅在天渊与陆岸之间巧施阵法,或者直接让弟子一经踏入湫峪便中幻术,也不太艰难。” 太璞放眼望去,黑暗中的棺椁毫无阴森感。 新旧更替,时时有坠落。从未积累过多。 其韫子兵解近千年,其衣冠冢却硬是稳固扎根在峭壁之上。以往也有好奇猜测,尤其宗门之外的说辞更多,什么执念太深,什么自有隐情。又说什么功过难辨,即便是天神,都不好判决…… 据太璞所知,大多数的非议源于人心叵测。 “明日,明日再议。” 她敛眉,冲菅暧长老一笑,“夜深了,不便打扰。幻术之法,须先禀明宗主是否可行。若可,阿者再派你亲传弟子前来一试。” 现在阖宗弟子并不知情,应当减少怀疑。 在没有结论前,继续保持严密。 尔玉长老轻哼道:“菅暧子啊,你不休息,我们也要休息。” 他和听心长老年纪大了,在此吃寒风,伤身伤心。而太璞儿嘛。也装困、装疲惫了好多次,怎么你菅暧长老没眼力劲呢。 忍无可忍,尔玉长老没白眼相向,已经很不错了。 可菅暧长老又哀又怒,骂道:“要睡自己睡,老夫可没请你陪伴左右。” 说罢,气势一弱。 “回,回吧。” 菅暧长老赶紧凑到太璞身边,小声委屈问道:“老夫一世英名啊,太璞儿你说,呃~年轻晚辈们会不会嘲笑老夫呀。” 堂堂长老好面子,都不知道伪装,就将内心在意的、担忧的,直白告诉出去。 太璞暗笑,“背地里的笑话,我怎么知道?” 继而哄他道:“回去看星星吧。” 辅弼峰观星望气,在菅暧长老心目中最为重要。 一念起忘了头等大事,他面色一沉一暗,着着急急准备回去,却狠狠撞到了太璞的手臂。 措不及防下,太璞险些没拿稳那面遗物。 好在她眼疾手快,猛然抓住了。但力道把控得不太好,指尖竟传来一阵轻微近无的刺痛。 低头一看,果然渗出一滴小小血珠。 听心长老难得流露关怀之色,“怎么了?” 太璞笑笑,“没事。” 抬眸望去,天可真黑啊。 耳畔是菅暧长老的玩笑声,“破面具,扔了算了。” “是呀是呀,扔了算了。” 她也没好气地符合。 倏忽,小小眩晕一下。似乎胸中有口气,几欲作呕,唯有吐出了,才能畅快起来。 但她嘴上不减放肆,发笑几声,“扔哪里呢?爱要不要。” “那你随意。” 耳畔有女子声音,清越而陌生。 太璞摇摇头,动作轻柔得摇不去,从脑海深处传来的耳鸣声。 出于一种本能,她希望快点离开这里。谁料心神不宁至此,半步都未迈出,脚底已莫名一滑,脚踝一扭,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直扑。 “啊~” 一声惊呼,响彻湫峪四方。 不仅众人难以置信,连太璞也差异,自己这位修仙界的一代大宗师,竟然会有走路不稳惨遭摔倒的一日。 泰山崩于前,她自信能做到神情不变,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这……” 当下,场面略显慌乱。 菅暧长老离得最近,受惊吓程度更甚。他虽花容失色,倒也记得助人为乐,企图拉住颓势。而比他动作还快的,却是默默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婴弗真人。 “太璞儿,你还好……”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箭矢射中了惊鸿,透着凄凉与惨烈。 这一次,菅暧长老的话又是说一半就断了。但嗓子堵得慌,他已无心且无力继续讲完。 太璞却及时反应回神,微愣,瞪着双眼,有点不敢置信。 她质问自己,也在询问旁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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