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回到实验楼已经是劳动节假期刚刚结束的时候了,那个假期我也没出去玩,和往常一样一直在看论文。 正常上课后的一天去理科楼上选修课的我路过了超净间外的走廊,见到艾碧水正在里面聚精会神地制作我们实验要用的样品。 她全身上下都被洁白无瑕的超净工作服覆盖着,只有眼睛能透过鹅黄色的灯光隐隐约约地看见。 这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对我来说非常有辨识度,鹅黄色的灯光下它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离心机里面的样品。 其实按照规定本科生是不太可能进入超净间的,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倒也没那么奇怪。看来她已经设计好用来模拟大脑的样品了。我站在双层玻璃外面盯着各种仪器出神了许久,直到里面那个女生转过身来发现了我,微微一歪头跟我挥了挥手。 过了几天她就约我见面了,只不过地点是在理科楼的地下室门口。 “啊你终于来了,来咱们一起搬一下这个。” 眼前的女生盘着头发,穿着宽松的圆领细条纹衬衫和瘦腿牛仔裤。 这身打扮和她身上的气味混在一起,让我感受到夏天真的来了。 我们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我看见她她走向一半版人高的不锈钢杜瓦罐,罐子旁边摆着着各种粗细不一的金属软管。 “这是我刚刚跟系里申请的一罐液氮,用来降温的。”她取下挂在墙边的白大褂套在身上,一边麻利地戴上绝热手套和护目镜一边说,“你就弄到这个车上吧,咱俩一起把它搞到实验室去。” 话音刚落她就从角落里变出来一个带脚刹的两轮手推车,我刚刚根本没注意到它的存在。我和她一样穿戴整齐,按照操作流程把罐子转移到底盘上,接着用绳子牢牢固定。 按照安全守则的规定液氮必须两个人一起才能转运到其他地方。 “跟你说哈,我之前偷偷打过半暖壶用剩下的液氮回宿舍,想试着做一下冰淇淋,还挺成功的呢。不过这事你别和别人说……” 这违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和冷液体有关的安全规定。 但是她和我分享秘密还是很让人快乐的,虽然似乎大家都很喜欢和我分享秘密。不过我们在真正做实验的时候还是很严格的,毕竟上百万的仪器可不会跟你闹着玩的。 “我们要做的实验会产生很多热吗……我记得铁磁性的样品应该属于是导体吧,还是说液氮是为了提供低温条件?” 导体承受不了太多电压,也就不会产生多少热。 “对的,这种材料本身虽然是导体,但是计算显示经过特殊刻蚀之后它的等效电阻会非常大,所以激活它需要的电压也会很大……复杂系统就是个吃能量的怪兽。” 人脑也是一样,质量占人体的2%,代谢负荷却占了20%。有研究说这是因为神经信号的传导和神经递质的转移产生了惊人的消耗。 我们聊了一小会到达了3楼的实验室。艾碧水在满地零碎中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布置好了冷却罐。 这个满满当当的小房间和之前一样乱,似乎还加了些新的东西。我注意到了桌子上摆着厚厚的一包光盘,这年头还有人看光盘吗,连DVD播放器都不多见了吧。 “那个是咱们的导师给寇师兄小孩的,他说好像是……什么兄弟的光碟?可能他之前做完实验忘了带回去了吧。” 他说的应该是《海尔兄弟》吧……哎,这个也算是我的童年了。” 艾碧水转过头来有点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一样。 “这样吗,那它讲的什么故事啊,能拍出来这么一大摞。”她说着走到了盒子旁边,拿起了一个光碟摘下了护目镜仔细打量着,我也顺势地着跟过去了。 “这是很古老的一个科普动画,故事的梗概就是智慧老人创造出的两个人造人,它们和人类一起战胜各种各样的灾难。” “你是说人类创造出的智慧生物吗……感觉是个经典的科幻题材嘛。不过人造人为什么要帮助人类啊,因为设定上说它们要遵守机器人三定律?” “呃,这个……只是部儿童向科普动画吧,大概不需要这么严谨吧。” 其实很多著名的硬科幻也不需要太严谨的。但是喜欢质疑他人甚至自己的严谨性这点,是物理系学生的职业病。 “知识是战胜灾难的法宝……”当时的我就记得这一句台词了。 。。。 我从童年的回忆中缓过神来的时候,艾碧水已经回到显微镜前了。 “哎呀,时间也不早了,给你介绍一下我做的这个器件吧。”她调节着显微镜的倍数,屏幕上的画面渐渐缩小,直到能看到整个刻蚀出来的样品。 和一般的刻在大电极中心的长条形样品不同,眼前的器件更像是“巧克力豆曲奇”一样的形状,稀疏的背景中点缀着一个个团块。通过显微镜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团块内部节点之间通过细线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微型桥梁。 “人脑的神经元网络并不是像机器学习里面假设的那样是整齐排列的网格,而是有着局部中心点的不规则图案,这些作为中心点的神经团上包含的连接数量远远大于弥漫在整个脑中的其他细胞。” 这种模型上课的时候老师顺便提了一下,但是没细讲,我在回忆中痛苦地搜索着他的只言片语。 “你吃过皮蛋瘦肉粥吧,你们那里应该也有吧。” “这个大概……全国都有吧。”虽然好像它的起源地是广东。 “你不觉得这种结构和皮蛋瘦肉粥有点像吗,大部分地方是稀疏的液体,小团块是漂浮着的皮蛋或者肉条,它的密度要远大于周围。” 她打比方的时候很喜欢用与食物相关的概念,现在我也慢慢染上了这个习惯。 “沿着这个情景想下去,从肉条里出发我们能抵达碗里大部分地方,因为它有着密集的连接。而从液体中出发只能抵达很少一些点。”说着她慢慢从一个团块出发移动视野,连接渐渐变得稀疏,等靠近另一个团块时又逐渐稠密。 我回忆起来这种结构的名字叫做“小世界网络”,也是复杂系统的一种,而且科学家已经发现人脑其实也是遵循这种结构的。 “我们对它进行控制的时候并不能真正的影响每个单元,毕竟电子的尺度是非常非常小的。这个器件上的微型节点相对于自旋仍然是巨大的宏观物体,我们是通过调节它来间接地影响大量的电子自旋的。” 这就好比说我们并不能指挥每一只鸽子,但是却可以通过输入特定的信号间接地影响整个群体的行为。 “这个能从显微镜里看到的小世界网络每个节点内部嵌套着更为细微的网络,真正的微电流是在那里面产生的。这其实也是一种分形的结构。” “呃,所以我们怎么才让它嵌套……” “这不是之前就讨论过的事情吗,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在火车上。” 我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假装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 “但是也有一个问题是,我们……或者说整个人类的知识体系掌握的生物神经网络的信息不够多,所以具体怎么调节整体的输入输出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参考。” 说着她拿起样品外接出来的一大把BNC电缆,其中有四个接在了电压源上。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穷举,从所有外接端口中按顺序取出四个,然后挨个记录它们在不同电压下的表现,具体怎么输入信号我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 那是一个很厚的PDF文件,有好几十页。 “这……应该要试很长时间吧。” 想到这又能带来很多和她独处的机会了,我心中一阵窃喜。 “对啊,所以咱们分开过来做实验吧,那样是不是更有效率一些。” 那天过后我们约定好了分别来实验室的时间,之后只剩下漫长的重复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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