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周璟醒的极早。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毛病，无论是中考高考还是去年考研时，只要第二天有重要的事情压在心头, 无论前一天晚上睡的多晚，第二天都能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寝室人都还没起, 她安安静静平躺着，看着因为昨晚卸下了床帘，显得有些光秃秃的天花板发呆。
大学这几年比之前任何几年过得都要快。
时间好像在做加速运动, 随着人渐渐长大, 越是意识到时间的珍贵想伸手抓住它，它跑得越快像光滑的绸带在你手心溜走, 只留下浅浅一条痕迹。
周璟翻了个身, 记忆进度条向前滑动。
大五下学期的这段时间是周璟体感过得最快的一段日子, 从出成绩准备复试, 到她们宿舍临时决定去西双版纳，再之后就遇到了贺念辰。
好像一溜烟半年便过去了, 也就这么一溜烟，周璟的大学生活结束了。
过了会儿, 张琰琰她们陆续醒来, 见她们都醒来后周璟才下床，穿上昨晚便收拾好专门放在外面的衣服。
毕业典礼开始的时间很早，周璟让贺念辰直接去操场，等她到了再碰面。
她洗漱完, 穿上昨晚学校发下来的学士服，穿了双适脚的鞋便同室友一起出发了。
医学学位的学士服领子是白色，配上黑色的学士服看上去很清爽简约。
学士帽现在戴上的话头发很容易散，是以周璟就只先装在帆布包里, 拿去会场，准备授学位的时候再临时戴上。
孟雨婷没有对不起她的减肥成果，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了比之前小了两个码的衣服里，蹬着双8厘米高跟鞋的迈向会场。
周璟看一眼都替她觉得累。
好在她之前就在寝室练了好久的高跟鞋走路，如今虽走的是慢了一些，但腿起码是打直的，不会走两步崴一下。
周璟在去会场的路上翻看了下手机。
看到周海承和贺念辰两个并列的未读消息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周璟神色一僵，前天晚上喝醉了，昨天晚上又被贺念辰所谓的约会义务搞得大脑一片浆糊，她似乎，忘记了和爸妈说她谈恋爱了且男朋友今天还会到场这件事。
她手指颤颤巍巍地点开聊天框。
爸：「小璟，你们典礼会场怎么走啊」
周璟调出输入法打字。
Sery：「你们现在在哪呢？」
她信息刚发出去，周海承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
周璟接起。
屏幕里是一个从下往上的死亡仰拍视角，周海承眼角挤出了几抹笑纹：“我和你妈刚才问了学校同学，已经到了。”
“那就好，我马上也过去了。”
周海承抬头看了眼四周，继续：“别说小璟，你们学校这个毕业典礼还搞蛮壮观的。”
他把镜头转向后置，给周璟环拍了一圈：“给你看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都是年轻帅气小伙子，在这里呆了会儿觉得你爸我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周璟觉得在路上边走路边视频挺尴尬的，本没怎么认真听周海承讲话，但她当目光不经意扫到周海承镜头里的一个“年轻帅气小伙子”时突然顿住。
周围的人大多穿的都是宽松的学士服，所以当有一个穿着常服的人出现在镜头里时就格外显眼。
周璟吸了口气，音量提高了些：“爸你和我妈好好坐着啊，我马上就到。”
说罢，她不再管穿着战靴艰难前行的孟雨婷，加快脚步回头道：“我有些急事先走了，你们到会场之后和我发消息。”
周璟不再是走路，而是小跑着赶往办毕业典礼的大操场。
操场人纷纷杂杂，她凭着记忆里周海承刚视频电话里的方位往西北角走去。
“小璟，这里。”
周海承率先看到了周璟，喊了声便拉着身旁的刘香茹往周璟的方向走去。
周璟闻声转头，透过周海承和刘香茹之间的空隙，一眼便看到了他们身后一段距离外的贺念辰。
贺念辰显然也听到了周海承的声音，正要迈步时，看到了周璟凝重而急迫的眼神，她头迅速地小幅度转了下，示意他先别来。
贺念辰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周璟赞许地点了点头，后眨了眨眼下巴微抬，指向他身前的椅子。
……行吧。
贺念辰认命坐下。
周海承边举着手机拍着主会台的方向，边迈步走向这边，感叹：“真不错啊。”
周璟笑笑，开口寒暄：“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那可不是，”刘香茹瞥了眼周海承：“你爸四点钟就拉着我出门了，生怕赶不上。”
周海承不服气：“你不也是提前定了三点多的闹钟？”
说话间隙，周璟偷偷瞥了眼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看向这边的贺念辰。
视线相接，贺念辰微微皱了下眉，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周璟收回目光，认命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开口：“爸妈，我得和你们说一件事。”
“你说，”周海承依旧举着手机，把屏幕拍摄的画面拿给刘香茹看：“哎，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就是小璟她们校长吧，我之前在百度上见过。”
周璟眼睛一闭：“我谈恋爱了。”
“哦，知道了，”刘香茹看向屏幕：“好像确实是……？”
她声音停住，意识到刚才听到了什么后，缓缓转头看向周璟：“你刚说……恋爱？”
周璟声音变小：“对……这么突然告诉你们，是因为他今天也来了。”
周海承闻言眉毛一竖，转头开始四处寻找：“谁啊？哪呢？叫什么？你们学校的？”
周璟连忙上前两步帮他顺了下胳膊，低眉顺眼讨好笑：“你们先平复一下，平复完了我就带他来见你们。”
刘香茹定了定神，开口：“小璟，处朋友很正常，我和你爸不会说什么的。那男孩子叫什么啊？叫过来吧，没关系的。”
周璟看着刘香茹的眼睛，接受到鼓励的眼神后，没抱着周海承胳膊的那只手冲着贺念辰小幅度挥了挥。
贺念辰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周璟示意他过来的那只手时立刻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迈步走过去。
他站定，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礼貌问好：“叔叔阿姨好，我叫贺念辰。”
周海承上下打量他不吭声。
刘香茹剜了眼周海承，又看向贺念辰和蔼笑笑。
“好，小贺是吧，刚才就注意到你了，你怎么没穿和周璟她们一样的衣服啊。”
周璟这才注意到贺念辰今天穿的衣服。
他上面穿了件黑色长袖衬衫，质感很好，领子上有两缕白色条纹，看上去——
周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学士服。
有点像……医学类学士服的情侣装……
贺念辰回答：“阿姨，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今天是专程来参加毕业典礼的。”
他补充：“我是小璟的高中同学。”
刘香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周璟看他们作势要聊起来，连忙打断：“我们快点入座吧，开幕式要开始了。”
毕业生的座位和家长参礼人员的座位不在一个地方，周璟只好坐在前面孟雨婷她们旁边，听着校长枯燥无味的发言，时不时回头不放心地看后面家长坐席聊得火热的刘香茹和贺念辰。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发消息。
Sery：「你们在说什么啊？」
好半天后。
贺念辰：「没什么，放心，阿姨人很好」
……行。
六月的武汉天气变化莫测，今早起床时还能看到红彤彤的太阳，这会儿一团硕大的乌云就压了上来，空气里湿度上升，闷热黏腻。
周璟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先提前把伞从包里掏出备用。
会台上的校领导似乎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加快了典礼的进程，进入各学院拨穗环节。
周璟刚拨完穗同学院院长合完影，天上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
周璟撑起伞，帮忙遮住没带伞的孟雨婷。
孟雨婷看着骤然下大的雨，皱紧了眉毛：“怎么办啊，一会儿怎么拍合照啊？”
周璟安慰道：“阵雨，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停了，停了再出去拍。”
一直在后排坐着的贺念辰和周璟父母也走了过来。
周海承和刘香茹同撑一把伞：“这个大会还开吗？”
周璟左右看了看流动的人群，摇头：“人都走了，应该都结束了。”
刘香茹问：“那现在还要干什么吗？”
周璟闻言看向一旁的张琰琰和方纺，征求意见：“那现在先回宿舍？”
“行。”
周海承和门卫打了声招呼，直接将车开进了学校。
他和刘香茹去停车场开车，其他人一起打着伞步行去寝室，刚走到宿舍，周海承的车也跟着开到了宿舍楼下。
雨还下着，左右干不了其他的事情，周璟干脆回去继续收拾行李，打包好的包裹直接送下楼塞进车的后备箱。
贺念辰终于如愿，替周璟当了次上下楼搬行李的苦力。
周海承和贺念辰两个人上下楼搬行李已经足够，周璟只用在楼上收拾打包就够了。
周璟一共打包了六七的包裹，两个上下楼需要搬三趟。
在目睹贺念辰一手一包行李提了两包下楼后，周海承看着他的背影喘粗气，缓过劲后一手拎起一个，又转头喊刘香茹：“来，往我背上再放一个。”
刘香茹还在帮周璟叠被子，闻言瞥了他一眼：“得了啊你，别上劲，小心一会儿把你腰给闪了。”
周海承刚想继续开口，话就被进来的隔壁寝室女生打断：“周璟张琰琰，外面雨停了，班上同学说要去图书馆拍照，你们去吗？”
她说完，发现自己好像打断了别人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问好：“叔叔好。”
孟雨婷闻言探出头来，应声：“去去去，我们去！”
说罢，她迅速下床，又穿上了那双8厘米的战靴，跳过来揽住周璟：“我们快些吧，别一会儿又下雨了。”
周璟闻言看向旁边帮她叠被子的刘香茹。
刘香茹笑了笑，挥挥手：“去吧去吧，这里有我收拾呢。”
说罢她又看了眼门口的周海承，继续：“把楼下的小贺也叫去吧，让他也别忙了，反正我看你爸还挺乐意搬的。”
周海承听了后哼了声，又把手里的行李往上提了提，自顾自走了。
周璟下楼后抬头看了看天，果然已经放晴。
大雨冲刷了一遍后，空中漂浮的灰尘被雨滴压着落到地上，空气中有种平日没有的干净透亮。
雨后的太阳泛着橙光，照的刚清洗过的树夜泛着油绿绿的光，肉眼看上去像是直接用富士相机叠了层滤镜。
周璟想，这滤镜，大约可以命名为毕业。
她们班级的合照在图书馆的门前拍，戴学士帽的和不戴学士帽的，规规矩矩站着的和跳起扔学士帽的。
贺念辰帮周璟拎着包，在旁边站着，嘴角噙着笑，安静看她拍毕业照。
班级合影之后是寝室合影，贺念辰任劳任怨当完挂包架又来当临时摄影师。
拍完寝室合照后，周璟站在贺念辰旁，看孟雨婷检查他刚给她们拍的照片。
这时她学士帽已经脱掉，头发被帽子压得有些散乱，风吹得几根发丝飞起，搔的她鼻尖微微有些痒。
她伸手去勾那发丝时，听到身侧声音有声音传来。
“你可能不知道，这其实是我第二次看你拍毕业照了。”
周璟不解，抬头看向他。
贺念辰接收到她疑问的视线时笑了笑，解释：“之前高中你们一班拍毕业照时我刚好去办公室送东西，撞到了，就停下看了会儿。”
周璟努力回忆，可是高中拍毕业照那天太乱太杂，她想不起什么。
能记起来的唯一细节是那天她穿的校服有些松垮，她特意用别针别了下，结果拍出来的照片有特别明显的一个衣服重叠起来的大褶皱。
有点蠢。
周璟摸了摸鼻子笑笑，接话：“是吗？”
孟雨婷这时也看完了照片，对着周璟喊道：“璟璟，你戴一下学士帽，我们再拍张有帽子的！”
“知道啦。”
周璟应完声，翻出刚塞进包里的学士帽，找准了方向戴上。
可惜学士帽的构造极其难戴，特别是在没有镜子且她发型还有一些乱的情况下。
贺念辰看她塞了半天也没有把自己的头塞进去，摇头笑笑，伸手帮她整理。
周璟乖乖松手让他帮忙戴，又听到头顶声音传来。
现在两个人离得很近，所以他声音很低，轻轻地拍进头耳朵里：“那时候我看你和你们班其他同学合照，我就在想，要是我是你们一班的就好了。”
贺念辰整理完帽子后又帮她理了理额发。
周璟呆呆抬头：“什么就好了？”
贺念辰继续笑了下：“那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同你要一张合照了。”
话落，还未待周璟回话，孟雨婷看周璟戴好帽子后连忙过来，把手机重新塞回贺念辰手里，仰头笑笑：“辛苦你再帮我们拍几张哈。”
贺念辰嘴微微弯了下：“不辛苦。”
他撤开一点距离，看孟雨婷忙上忙下指导其余几人摆姿势。
周璟像是反应有些慢，孟雨婷开口提醒了好几次也没摆好，最后直接过去上手帮她固定好手和腿的摆放位置方才满意。
待她们都看向镜头，贺念辰出声：“来，三二一，笑。”
镜头定格，拍下326寝室的最后一张合照。
半小时后，连孟雨婷都拍得有些累了，站在旁边树下收拾带过来的各种拍摄道具。
“璟璟！你的包。”
周璟应声走过去，打开包检查带过来的东西是否齐全。
她随手翻了翻，翻到了压在包底的那顶昨天才草草完工的帽子。
周璟手一顿，停了几秒，她嘴唇抿了抿，转头看向几步远外的贺念辰。
贺念辰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眉毛抬了下，随即迈步走过来。
“怎么了。”
周璟垂着眼，从包里掏出那顶帽子，轻声说：“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有在高中表白墙上找过我雪人头上那顶灰色毛线帽的主人。”
她继续：“时隔八年，我终于找到了，可是现在我有些不太想还了，所以只好赶工亲手做了顶新的。”
周璟抬头，将手里的有些不太规整的帽子递出：“虽然可能不是很像，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贺念辰还在愣着，周璟抬眼扫了眼周围。
班上同学大多已经离开，只剩张琰琰孟雨婷方纺三个蹲在拐角树下收拾整理包里的东西。
周璟踮起脚尖，快速抬头亲了下贺念辰，嘴唇触了下他的侧边下颌迅速分离。
她抬眼看向他，眼睛弯弯：“贺念辰，生日快乐。”
下颌上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贺念辰愣愣低头，看着手里那顶帽子。
好半晌，他才突然出声笑了下：“所以生日礼物是这个帽子还是这个吻？”
周璟嘴巴张了张，思考怎么回答。
好在贺念辰也没想让她答，轻声：“不过没关系，每一个我都很喜欢。”
周璟嘴角勾了勾，眼睫轻轻扑闪了一下，站在原地没说话。
片刻。
乌云试图重新压上来，半边太阳被盖住，他们脚下被太阳光打出的树荫消失，眼看风雨欲来。
孟雨婷喊她：“璟璟，我们走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周璟出声：“等一下！”
她抬头，看向贺念辰：“你高中毕业照的时候不是想和我合照吗？要不要今天补上？”
说罢，她未等他反应，直接开口喊孟雨婷：“宝，来帮我们拍一张！”
周璟将自己的手机递出，挽过贺念辰的手看向镜头。
“来，一二三，好了！给你们看看？”
周璟查看完之后很满意：“行了，就这样吧。”
贺念辰终于出声：“等一下，我戴上这顶帽子，再拍一张。”
“行，”孟雨婷尽职尽责再次抬起手机，看到屏幕里的贺念辰后愣住：“帅哥，你确定要在大夏天带这顶毛线帽拍照？”
贺念辰看过去：“不行吗？”
孟雨婷结结巴巴：“……可以，我帮你们拍。”
天气说变就变，刚才压了半边天的乌云又被风吹散，阳光重新洒下来，落在女孩飞扬的发丝上。
之前只能在途经女孩拍照时窥一眼屏幕的贺念辰，如今手可以正大光明地搭在女孩腰侧，受女孩邀请看向镜头，拍下同她的毕业合影。
风轻轻吹落一片落叶，一如当年纷飞的碎纸片。
飘落镜头中，参与他们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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