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中。 最近,金幼孜与杨士奇走得颇近。 一方面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是江西人,同乡之间,自是亲切一些。另一方面……说来有些不好意思…… 但真正叫他们走得近的,还是那面位于灵堂之中的光幕。 有一次,当他们两人在路上相见。 杨士奇对金幼孜说: “你就是一同北征的金幼孜?”金幼孜对杨士奇说: “你就是老写墓志铭的杨士奇?”他们对视一眼,确定了,是都进过灵堂的自己人。 于是,也就惺惺相惜了起来。 既是同乡,又有相同的经历,两人自然越走越近,很快变成了好友。 一次闲聊,杨士奇也就不免问道:“幼孜应是在我之后进了灵堂的,不知你进去那次,灵堂里的光幕说了些什么新奇洞见之事?" 金幼孜犹豫: "这……" 杨士奇忙道: "灵堂之内的事情,本是绝密,幼孜不说是对的,是我唐突了。" 金幼孜更加犹豫: "不是的……是……是有个难以启齿的……" "嗯?" “未来我等有个叫做周是修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想要自经……” “因为燕王入城,皇孙落败。”杨士奇下意识道。 “总之,我们相约自经。”金幼孜,"但最后,似乎只有周兄忠义有加,履行诺言,而我等皆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 “……”杨士奇。 "而士奇兄你,在为周兄作传的时候,还取笑他儿子说,‘当日若是同死,如今谁来作传?''""???"杨士奇。 他懵逼了,我听着怎么这么面目可憎? “不过,福泽也说了,不一定是真的。”金幼孜赶紧安慰了杨士奇一句。杨士奇却没有被安慰到。他眼冒金星: “也就是说,这在后世中,是被广泛认可的,才要那福泽 来说一句‘不一定是真的''……" 金幼孜哭丧着脸: “大抵如此吧。”说完,他又苍白地安慰道, "不过 ,那后世的说法中,这件事也不止我们参与。还有胡光大、解大绅……” 一口锅。 会因为有更多的人分,而变小吗?或许人数足够,是可以的吧。 奈何,这件事情上,参与的只有几个人。所以,他们望望彼此,依然感觉,丑角竟是我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意念太过强烈,就在当日,金幼孜说过的胡广、解缙,就来了南京城,还径自来找了他们。 杨士奇与众人就坐,一晃眼过去,三个小丑。他连忙眨眨眼睛,再定神看去,好,正常了,三个朋友。 他松了口气,端起茶水喝一口,待再抬头时,眼角余光往周遭不经意一瞥,三……不,四个小丑。 还有一个小丑是他自己。 杨士奇: "……" 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不过很快,当解缙和金幼孜开口说了他们在和州碰见的事情后,无论是杨士奇还是金幼孜,便都没有心力关注别的东西了。 “你说什么?”金幼孜失声道, “天花?!”"不错!便是天花,而且这天花很可能被当地瞒报了!" “当务之急,”杨士奇也疾声道, "应该速速把这件事情上报!此事不容丝毫耽搁,我与幼孜现在便带你们求见燕王!" 说罢,他们茶也不喝了,急忙起身,出门叫了辆马车,朝皇官赶去。 因为走得太匆忙了,其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胡广那欲言又止、拖拖拉拉的模样……当这四人见到朱棣的时候,朱棣其实正在会见胡淡。 这胡淡,朱棣已经从光幕中知道了,历仕六朝,也是未来朝堂中的中流砥柱定心骨。只是对方既然能历仕六朝,就说明了两点,一,对方活得久;二,对方现在还很小。果不其然,如今尚且十七岁呢! 十七岁,根骨未定,不可揠苗助长。 朱棣固然很有些心痒难耐,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去过多的打扰这株小幼苗,直到这小幼苗自己和老戴神医搭上线,开始和老戴神医一起研究医术,也颇得老戴神医赞许之后,朱棣才以“看看医学才俊”为由,把人招来。 只是见了人,朱棣的毛病又小小的犯了下,不免就握着人的手,在胡淡的惊吓之中,准备诉起衷肠 来.… 也就是这时候,解缙四人到来,并将天花这一消息,告诉朱棣!朱棣当场色变。 本来只是柔柔握着胡淡的手,立时变得铁箍一样。当然,他立即警醒过来,放开手,歉意道:"源洁(胡淡字)无事吧?本王一时紧张,失了方寸。" 说罢,他又对解缙四人说: “你们不要多说,先与我去见父皇!” 而胡淡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抓痛的手,自告奋勇说: “天花大疫,不可小觑,我去叫老戴神医过来。" “正好,”解缙求之不得,赶紧接口, “我这里有一方老戴神医师兄的神药方子,能治疫疾,且叫老戴神医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正好此时不是上朝时间。 一刻钟后,朱棣并解缙四人,还有老戴神医及胡淡,以及晋王朱榈和周王朱棣,都赶到了老朱的便殿。 老朱已经知道大概情况了。 如今他双手背后,在殿里走来走去,脸色异常恐怖: “朝廷竟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朝廷竟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此时此刻的朱元璋,没有发怒,没有说什么威胁之语,没有将那几乎是他代表的剥皮楦草挂在嘴边。 可正是这样的朱元璋,愈发地叫人噤若寒蝉。 便是朱榈与朱棣,身为其的儿子,也不敢在这时多说多动,生怕引来了猛虎的目光。 唯有朱棣,急急道: "爹,不法之辈可以事后严惩,当务之急,还是速速处理天花事宜,弄清楚此刻天花之疫的严重性。" 岂用朱棣来提醒?朱元璋直接问戴思恭: “老戴神医,你看看,这方子如何,对那天花,可是有效?" 人的名,树的影。 在各种围绕戴思恭的宣传与奖项之后,不知不觉中,别说民间了,便是皇室之内,大家也已经不叫‘老戴太医’,而改叫‘老戴神医’了。 也正因为如此,戴思恭算是被朱家给绑定了,如今,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岗位之上,越发得到了大家的信重。 然而此刻,戴思恭看着手中的方子,眉头紧锁,一时之间,没有话语。而这时候,朱榈与朱楠也缓过来了。 朱榈沉声道: “和州距离南京太近了! 若是当地没能及时将疫情控制,闪电之间,便会蔓延到南京!若是南京也出现天花疫情,只怕整个大明都要跟着动荡!为今之计,父皇不如暂避到其他安全之地——" 朱元璋没有同意,而是道: “牛痘!” 老皇帝如同冷电一般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 “那后辈早早跟我们说了天花的牛痘防治之法,咱也早早把它吩咐给你们两个了,如今,可有成果?" "对,对,牛痘,牛痘……"朱楠结结巴巴, "牛痘出来了,我们有牛痘……"这下子,朱元璋与朱棣的眉头都松了松。他们松得太早了。 因为朱棣很快就双手抱头,崩溃大叫: “可是,牛痘只是刚刚出来,还没有找那死囚开始做实验啊!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啊——!" 这对满心期待的朱元璋与朱棣而言,已是一记重击了。 但是此时再责怪朱楠,又有什么意义? 偏偏这时候,戴思恭也开口说话,他面露无奈: "请恕老臣无能,这个方子……老臣看不明白,也不能确定,它会否对天花有用。" 而且他在心里疑惑道,我的师兄是谁? 一个坏消息在绝大多数时候,似乎只会接着另一个坏消息。毫无疑问,现场众人只觉得心上坠了铅,正一路往下跌。 朱棣撑着额头片刻。 突然之间,他狠声道: “父皇,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便直接接种牛痘,从孩儿开始,孩儿第一个来!然后王公子弟,然后京城百姓!" 听着话到了这个程度,胡广咬咬牙,终于开口: “陛下,几位王爷,草民有话想说……” 说罢,他不敢等众人回应,只能趁着自己还有勇气的时候,把自己和解缙在路上遇到汤十公子的前后,飞快但细致地说上一遍。 这一遍说完之后,胡广道: “草民……草民觉得,此事还待商榷,那人,可能是骗子!”将心底的猜测说出来之后,胡广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自然,接着,他便看见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以及目瞪口呆的解缙。 短短震惊之后。 解缙道: “他鞋 上的花样,唯有公侯子弟方可用!” 胡广:"既是骗子,伪造这些也容易;若不伪造这些,怎么骗得大绅兄上当?" 解缙: “他知道我昔年职务,且自陈其为信国公子侄。” 胡广理智分析: “既是骗子,总要多知道点事情,才好行骗。再说,大绅兄少年英才,本在南京做过官,若是其说自己是南京城中勋贵子弟,岂不是一下子便有被大绅兄识破的风险?如此,自然只能说个远离南京,但又有招牌的公侯了。" 解缙一时有些混乱了: "……" 这时候,朱元璋开口打断: "不管是真是假,咱已经派锦衣卫前往当地探访了。和州近,快马加鞭调查事情的话,三四日便有结果。若是假的,此事,便是件好事。" 不错,若是假的,没有这天花风险,那么大家便是虚惊一场。而若是真的,既然总要知道坏事,坏事,还是越早知道越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解缙不仅不怪胡广说出这些,反而长长吁气,发自内心庆幸道:"若真是假的,便大好特好了。" 是真是假,兹事体大,无论如何,不能如此简单下结论。 因而,大家自老朱的便殿散去之后,一连好几日,都焦急地等待着老朱派出去的锦衣卫传回消息;同时,朱榈、朱棣也不敢怠慢,在这几天中,将牛痘给准备好了... 终于,第三天的晚上。 锦衣卫传回消息: "天花是假,骗子已经抓到。" 消息得出,盖棺定论。 大家自然额手称庆,三日来的沉重气氛,也一扫而空。 至于那骗子有什么结局,看朱元璋接到消息时候的三声冷笑,便多少能够窥见了。朱棣自也是同样的庆幸与放松。 只是,等到晚间休息的时候,当开心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当寂静的环境帮助他冷静思考的时候,他开始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 同一张床上,徐王妃本是安安静静的,想让有些躁动的王爷,自然安静睡下。然而,小半个晚上过去了,朱棣还是没有睡着。她便轻轻咳嗽一声。 这一声,像是彻底解放朱棣的开关。 br />霍然,朱棣从床上坐起身来,道: “王妃!我要种牛痘!”徐王妃跟着坐起来。 夜色朦胧。 一种银蓝色的黯淡空间中,她看不清朱棣的脸孔,却看清了朱棣双眼。那双眼睛,在夜色里,像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啊。 “我要种牛痘。”朱棣重复道, “他们说,天花是假的,牛痘不着急,可以先开始死囚实验,但是我明白,我要现在就种牛痘,我应该现在就种牛痘。王妃——" 他迫切地看向妻子。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其他人认可,所以他在寻求妻子的支持。 “王妃,你明白我的想法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叶二是大帝,我也是大帝!叶二认识到这是科学,所以这样做;难道我就认识不到吗?科学——" 他急促的声音缓下来。 他缓慢沉着,深思熟虑地,说出了:“科学,是未来。” “我明白。”徐王妃短促、简洁回答朱棣。 这个女人,有时候是柔软的,能熨帖地包裹着朱棣的心,让在外刚强的男人,能够安心栖身家中;有时候,她又是刚强的,和朱棣一样刚强,共同撑起这片广豪而沉重的天空。 “王爷。”她说, “我会和你一起种牛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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