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庆云学馆里最能让人聚在一块热闹的事情,莫过于那沁园的左宋之争了。 两人每次关于江湖武林、侠客风云都能吵上半日,结果往往是都无法完全说服对方。单是我入学以来,就见过他们三次争辩了。 这天王教谕有事外出不在,我和长乐在伙房用完午饭,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着左宋二人又在沁园吵起来了。 张长乐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非要拉着我去。 还是之前的那处空地,我们似乎又去得晚了,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了个遍,只听里面传来两名男子的争吵。 所幸我们也习惯了,直接爬到假山之上。至于二人的姓名,还是之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穿着灰衣,面向俊俏,看起来瘦弱不禁,挥着把扇子的叫左安宁,字游凤。 而对面那满嘴虬髯,身着青衣的男子叫宋年,字长风。 虽然看了好几次他们的辩论,但都没有机会能够认识一下,往日乐于结友的长乐也从不上前去打招呼,不知是为何。 “哎,今日他们又要论什么?” “好像是议论当今侠士,究竟是匡扶正义的民间义士,还是为祸一方的害虫。” “这,这也敢说吗,那原涉就在不远的方城,若是叫他听见了,可是凶多吉少。” “你管这做什么,只好好看着就是。” 两人还没说话,相对而坐,我就听见围观的学生交头接耳,又听见一个新名字,倒不知道是谁。 “左游凤,你是不是有意跟我作对,就连侠客的好坏也要和我争论不休。” 宋年满脸不悦,收拍一掌石桌,沉闷的响声叫周围止住了议论声。 对面的左安宁却没被吓到,挥舞着墨扇,神情平静,说:“我没有针对你,只是你夸当今侠士能够急人之难,舍己为人,伸张正义,我确实不能苟同。” “那你来说说,我哪里不对。”宋年涨红了脖子,语气极为不忿。 啪的一下收起扇子,左安宁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说:“第一,如今半数人是投身门派,作了侠客,学一身本领,却只当是敛财求名的手段,少有锄强扶弱之举;其二,余下一半大多肆意妄为,横行乡里,结私交、作威福,怎么能够称得上侠士。” “近有方城原涉,远有连州郭解,两位都是当今著名豪侠,哪一个不是扶危济困,周急赈贫,造福一方?他们可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左安宁却是讥讽一笑,极其不屑,“原涉年轻时为人放狂轻蔑,竟以遭人玷污的寡妇自比,其门客中犯法者众多,仗着威势为非作歹,近年来因为《武律》才被迫散去门客,收敛几分。” “那郭解更是可恨,少年时稍不如意就要杀人,藏亡匿死,抢劫掘墓,非法铸钱,无恶不作,若不是遇上天下大赦,哪还有今天?” 宋年被说得语塞,气息一窒,只得干瞪着双眼。 “我之前还听闻原涉是个侠义之士,如今看来却是相反。” “那连州大侠郭解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个内阴好杀之辈?可我怎么听说是个谦逊有礼,待人温和的人?” 围着的学生脸上带着猜疑和震惊,左安宁的话叫他们又惊又异,却不知道真假。 宋年急得站了起来,怒吼驳斥道:“一派胡言,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关于原大侠的流言蜚语,谁知道你不是恶意诽谤?” 左安宁也不甘示弱,直挺挺地起身看着对方,语气倒是没有像对方那般激动,只说:“你若是不信,便去方城和连州暗中打听。” 说完,不再理会宋年,他转身离开,人群自动为其让道,还在惊疑刚才的话是否为真。 “对了,近日我若是遭人刺杀,那定是恼羞成怒的原涉指使无疑。届时,其人如何,一探便知。” 留下无话可说的宋年和围观学生,他舞着扇子,独自消失在绕柱绿藤之后。 “喂,走,追上去。” 张长乐拍了我一下,便跳下假山,朝左安宁离开的地方跑去。 我还有些恍惚,“哦哦”两声,赶忙追上。 很快,我们赶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其一手背后,右手在胸前挥着扇子,面色淡然。 见有两个小子拦路,既不疑惑也不惊讶,只是停下来,扫视我们一圈,最终定在张长乐身上,问:“两位难道就是要杀在下的刺客?” 我赶紧摇头,心里还残留着他适才语出惊人的气势,万不敢辩驳的。 张长乐却是发出爽快的笑声,摆了摆手道:“左大哥倒是会开玩笑,我们都是初至书屋的学生,方才就坐在假山上。” “哦?原来如此,倒是在下失礼。”左安宁略微挑眉,随后嘴角含笑,“既是同窗,左大哥便免了,在下名安宁,字游凤,称字即可。” 说完,他自个先在走廊一旁的石台坐下,神态温文尔雅,我们二人便也相对而坐。 “张长乐,叫我长乐就好。” “路仁。” 他一一点头以示行礼,然后说:“却不知二位为何追来?” “不为其他,只是欣赏你对侠士的看法。”张长乐含笑说道。 “什么看法?” “自是侠客为谋生,豪侠踞一方。”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在一旁沉默的我大气都不敢出,怕发生什么冲突,虽然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分歧,可我这个人性格如此,万事都往不好的方面想。 左安宁慢摇着纸扇,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我说的是事实,不过如今的原涉与郭解,也是没有再作奸犯科,反而急人所难,救济百姓。” “他们或许如此,可其门客不是。”张长乐神色肃正沉静,语气肯定。 手中纸扇停下,左安宁面露惊讶,看了会儿对方,随后释然笑道:“看来是同道中人,却是在下眼拙。” 张长乐回以微笑,恭敬说道:“既是同道,那便是左大哥。” 我被说得如堕烟海,两人在这猜谜语吗,说话遮遮掩掩的,不知道旁边还有个人嘛,心里这样抱怨着,嘴上却是没有说话。 “适才我口出狂言,或有人杀我,你却来接近我,不怕吗?” “若是怕,便不会来见。” 左安宁将纸扇合上,立直身背,正襟危坐,豪放道:“好!你这声‘大哥’我便应下了,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闻言张长乐立马起身,弯腰抱拳行礼,郑重地喊了声“左大哥”。 左安宁赶紧将他扶起,笑道:“快起来,江湖中人不必行此虚礼。” 我是看得目瞪口呆,震惊于两人才相见一面,竟然就能够以兄弟相称,更疑惑这左师兄之前明明贬低“江湖”二字,怎么如今却又用它?当真是让人奇怪。 “那这位……” “啊,他是王教谕的半个徒弟,亦是我好友,也算半个江湖人。” 我暗自慌张,不由得拉了长乐一下,跟着王教谕学武,但对什么江湖事却半点没有了解的。 可他这么一说,我只得磕绊地开口喊道:“左,左大哥。” 左安宁轻笑一声,温和说道:“我见你这位好友不喜言语,倒也不必有所顾忌,彼此在这求学,便是同窗,不妨以字称我。” 观其几番言语下来,我竟觉得他与长青师兄相像,温和有礼,只是多了几分江湖人的豪迈,我放松地面露微笑,说:“你比我年长许多,而且既然长乐如此称呼了,那我叫声‘左大哥’是应该的。” “哈哈哈,好,这下倒像是王教谕的徒弟。”左安宁发出爽朗的笑声,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但他的话让我和长乐互看一眼,他好奇地问:“左大哥也认识王教谕吗?” “认识,在庆云学馆,谁还不认识王教谕。”他挥开折扇,轻轻扇动,“无论是春耕和秋猎,或者六艺中的射、御,都是要跟他接触一段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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