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就有两个郎官来找秦鱼报到。 所谓的郎官,就是通过各种渠道被举荐上来,等待授官的待业人员。他们跟舍人和门客还不同,如果舍人和门客是干里马,那么他们要想出头,就需要等待伯乐来慧眼识人,郎官是已经冒头了,就看君王将他们放在什么位置了。 据说,李斯先是做吕不韦的舍人,然后被吕不韦看中,任为郎官,然后一步步升上来,最终进入秦王赢政的眼中。 说的再简单点,郎这个职位,就是为储备人才准备的,可以理解为秦王的专属秘书处,起草诏令、记录廷议等文书工作,都要用到郎官。所以, 昨天秦鱼跟秦王提出要人, 秦王就让人送了自己的两个郎官给秦鱼。 送郎言给秦鱼的是蒙骛手下的一个小将领,叫快。他见了秦鱼很是热情,仔细给秦鱼介绍了这两个郎官的出身和本领,还告诉秦鱼,秦王只吩咐让送两个过来,但秦鱼要是还想要人,他就再送。 秦鱼一开始还纳闷这个槐怎么这样.谄媚?最后他加了这样一句:"……将军出发戒狄前,曾嘱咐我等,若是少公子遇到难处,我等要帮扶一二……” 郎官属郎中令管辖,现任郎中令,正是蒙骛。郎中令掌言廷宿卫之事,秦鱼住在宫中,一应的吃穿住行除了走王宫内廷私府,就是受郎中令管辖了。 蒙骛带着任务出使戎狄众部落,走的时候应该特地吩咐手下对秦鱼这边多加照顾,所以槐才会趁着按照秦王的吩咐来送郎官的时机,跟秦鱼表亲近来了。 秦鱼笑道:“将军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有需要之处,鱼不会跟将军客气的。”秦鱼说的是真心话,蒙家对秦王的忠心,可是经过历史验证过的,他跟蒙家走的近一些,也是在向秦王靠近呢,所以秦鱼并不排斥槐的示好。 这两个郎官,一个叫吴茜,一个叫昌义,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吴茜是从上郡选拔出来的人才,昌义是从南郡选拔上来的人才。 秦鱼:原来,现在秦国就有从下面各都县选拔人才的制度了?听说,萧何因为有才,曾多次被征召去咸阳做官,他都给拒绝了。看来,这世上的萧何还是不多的。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了嘱咐,吴茜和昌义态度上都对秦鱼挺恭敬的。 秦鱼跟他们道:“如今我为栎阳令,有许多律法上的疑问,日常还需多仰仗两位先生,两位先生万勿觉 着我愚钝,就不教我了。"这是要跟他们两个学习的意思。 吴茜和昌义连道不敢,同时,心中也升起一丝振奋来。 这可是栎阳令啊,秦鱼话说的明白,他一个小孩子,不会治理百姓,需要他们教导,虽然秦鱼没有正式拜他们为老师,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要他们教他如何治理一方啊! 再思维发散一下,岂不是他们就是这栎阳令的实际掌舵人?他们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勃勃的野心,具都起了霸占秦鱼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两人都挺会发散思维的。 对这两个人心中的暗自激动秦鱼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估计只能送他们两个字:呵呵! 秦鱼只想给自己找个精通律法的老师教自己学习秦律,可没想放权。 说白了,这两个人,就是他的私人师爷,可以提意见,但要不要听他们的意见,秦鱼有自己的判断。 秦鱼带着这两个人来到官署,召集众人开会。 今日来的人,比昨日的要多了一倍有余,因为除了县官署的属官,下面四个乡的官吏们,都来了。 这个命令,自然是秦鱼下的。昨天从秦王那里离开之后,秦鱼就让长喜又走了一趟官署,给县丞下了第一个指示:今日已时,他要在官署开入职会,要东西南北都五个乡的长官和部佐都来都邑开会认人。 秦鱼召集栎阳县的这些底层官员来开会,一个目的固然是让他们来认个脸熟,总不能新县令是谁,他们都不认识吧?另一个,就是补官。 姚县令在县中是有心腹的,他孤身到外郡任郡守,为了到地方好开展工作,除了自己的舍人,他还带走了自己用的顺手的、也是自己的心腹都田音夫和都仓啬夫。 都田音夫掌管全县的农田水利工作,是整个县的总农官,职位上虽然跟下面各乡的乡田登夫平等,但俸禄上要多拿一百石,是县里众田音夫的老大哥。都仓啬夫跟都田啬夫一个道理,掌管整个县的粮仓,每当收获的季节,百姓们大约收了多少粮,交了多少赋税,下面各乡的仓啬夫们都要先来跟他汇报,他汇总之后,关于今年收了多少粮食和赋税的爱书,才会到达县令的案头。 在封建制度下做官,粮食工作,绝对是重中之重,在这两个重要职位上安放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最高长官能不能将自己的政令顺利推行下去,能 不能如实的收到足够的赋税。所以,姚郡守高升的时候,带走了自己的心腹重臣,栎阳官署里的最重要的两个职位,田官和仓官,就空缺了下来。 还在西乡蒿里的时候,里典就曾多次告诫秦鱼,现在正是县里人事动荡的时候,要秦鱼安分—些,少搞大动作,他自己也尽量不去找西乡的音夫部佐和司空们,就怕碍了谁的眼,给自己找麻烦。 里典说的"动荡",其实就是下面诸乡的音夫部佐们,都盯上了这两个位置。 不比秦国其他边远郡县,新官上任需要带着自己心腹弹压下面的豪强,保证自己的人身和政治安全。栎阳是秦国的中心腹地,这里小权贵大豪强遍地,还都多多少少的跟咸阳那边有瓜葛,在这里做官,若是下面的官吏们不给新官面子,新官是绝对开展不了工作的。 因为不好弹压。 所以,来栎阳走企任的新县令若是个聪明的,他就不会将都田音夫和都乡音夫这两个关键位置留给自己带来的心腹,而是从他们这些扎根本地几十年的基层官吏中选拔,让他们成为自己的重要属官,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您新县令的位置才能做的稳,您治理栎阳的政令,才能顺利的在栎阳推广开来。 栎阳的新县令的任命,栎阳的音夫部佐们插不上手,但在新县令上任前,他们可以先自发的竞争-番嘛,谁胜出了,谁就当新县令的重臣,很合理。 谁都不曾想新县令竟是一个椎子。栎阳的绝大多数大小官吏们,惊异之外,他们又隐隐欣喜。 秦鱼啊,他们都听说过的,秦家少子,在西乡有些许名声,还是赢姓宗室,完全有资格做县令。 最妙的是,秦鱼是栎阳本地人,他们都知道,秦家没有什么舍人啊门客啊之类的能辅佐他的人,既然没有辅佐之人,那么他们这些“老乡”,可就义不容辞了。 就是秦王给秦鱼派佐官长史他们也不怕,因为不论秦王派多少佐官,对秦鱼来说,他们都是外来人,跟秦鱼不熟啊,论竞争力,还不如他们这些本地人呢。秦王若是从他们当中给秦鱼选拔佐官,那就更是天上掉馅饼了,他们进了大王的眼睛,这完全是他们更进一步的福音啊。 所以,下面乡里的音夫部佐们,一听说秦鱼要见他们,都天不亮就起床,一脸振奋的来都邑了。 > 在栎阳令空缺的时候,县丞暂代栎阳令,县尉辅佐。做了将近三个多月的一把手,要县丞一下子将自己手中的权利交给一个奶娃娃,县丞是不甘心的。 但不甘心也没办法,因为这是大王亲自任命的,还是经过朝议当庭任命的。听说那场朝议,就连在栎阳最有威望的粟老都去参加了,还当朝为这位少子向大王索要与官职相匹配的爵位呢。 栎阳第一权贵粟老推举秦鱼坐新的栎阳令,其他小贵族和豪强们,就都便旗息鼓了,这让他之前的工作,全都白做了。 白做就白做了吧,在没摸透秦鱼的真正底细之前,他也没傻到要针对秦鱼做什么,他就是不想让秦鱼这新县令的位置坐的太舒坦了,故意找了一些麻烦为难一下。在找麻烦的时候,他还特地调整了一番,以求不要吓着这位小县令,他去问自己的儿子,六七岁的稚子最怕什么? 正学律法学的死去活来的县丞儿子香叶没想就说:“学习啊,儿子一听到您叫儿子去学习,就像翻墙而逃!” 可不是嘛,哪有小孩子喜欢学习的,决定了,让县尉找几个卷宗,也不用太难,去吓唬吓唬这个小孩,然后自己也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去问他,好让这小孩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小孩子,去玩就行了,不要打扰大人做事情。 然后就出现了昨天的那一幕。 然后他跟县尉就都后悔了。 小孩子啊!他们都忘了,小孩子没有大人处事的思维,他们在外头受了欺负,最喜欢回家找家长告状了。 哎呀,真是失策! 尤其今日,看着下面跃跃欲试的官吏们,县丞觉着有些压力山大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高冠,对县尉说:“稳住,大王是明君,不会听小孩子随意几句话,就干扰政令的。” 话说,他当年任命栎阳县丞的时候,也是秦王指定的呢,对上秦鱼,他不用怕。 秦鱼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坐到县令宝座上,其他人则是分列两侧站定,等着他开口。 秦鱼先介绍吴茜和昌义两个人,重点说明他们都精通律令,有他们在,不会出现如昨天他都看不懂案宗的情况出现了。 说到看不懂案宗的时候,他还冲下面一脸板正的的县尉羞涩一笑。 r /> 面上却是更严肃了,端着木笏,对秦鱼略略身,表示自己知道了。 秦鱼继续道:“我初初上任,又是第一次做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还要众位贤君多多帮我。咱们上下一心,才能将栎阳治理的县富民安,不辜负大王交予我等的重托。” 下面的官吏们都齐齐拜倒,表示会以秦鱼马首是瞻,跟秦鱼好好干的。 秦鱼笑道:“闲话说完了,咱们开始正题。我听说,县里有几个重要的官职,还在空缺中?” 县丞第一个出列,给秦鱼汇报:“如今县中,还有都田章夫、都仓啬夫、厩院这个三个长官职位空缺,其他的还有部佐若干需要补足。" 秦鱼好奇:“厩院令怎么了?” 县丞:"厩院令身染恶疾,不能处理政务了。" 秦鱼了然,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既然生了病,自然就不能上工了。 县丞继续道:“长令可有任命?”这回他可不是在为难人了,任命下属官吏,是县令分内之事。 秦鱼问道:“我来之前,官署都是怎么运转的?” 县丞回道:“长官下面有守辅佐,长官不在的时候,就是守代替长官处理公务。” 都田守和都仓守以及厩院守出列,给秦鱼见礼。 秦鱼看过之后,对所有人道:“我初来乍到,人事不知,如何能委贤任能?既然这几位能掌管事务不出错,大家就还如常就是了。”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群沸腾了一下,有的欣喜若狂,如三个守,有的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主意落空了。 秦鱼继续道:"但是,这种如常的形势不会持续太久,啬夫之职总会补足的,若是有玩忽职守的,有尸位素餐的,有作奸犯科的,让本令知道了,定不会姑息。” 人群安静下来,都听明白了秦鱼话里的意思。现在官署的各职能和职位看着还是不变的,但能不能坐上自己心仪的位置,就看能不能让秦鱼赏识了。 在先秦做官,就是这么任性。 经过商鞅变法之后,秦国权利相对集中,但即便如此,让秦王能直接委任的最基层的官,也只有到郡守这一个层次,郡守以下的县啊啬夫啊之类的小官,就都由郡守、县令说了算了。 br />到了六国那边,有的君王的政令,甚至都出不了王宫,军、政官员的任命,完全由各自的封君说了算,所以在先秦做官,真的就是一地生杀大权完全由一人说了算了。 等到秦始皇一统天下的时候,秦始皇是一个掌控欲极度强悍的帝王,他的权利触角,一直触碰到县令的任命,也就是说,县令除了对上官郡守负责之外,还可以直接对帝王负责。秦国一统天下,共设立三十六个郡,下面得有多少个县啊,人事任命全由秦始皇一个人来,啧,要不说秦始皇只活了四十九岁呢,秦鱼完全有理由相信,秦始皇是过劳死的! 秦鱼给众位官吏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饼之后,就让吴茜和昌义这两个人去跟县尉对接昨天的七个案卷,他自己则是召集了四个乡的乡音夫和都田守,询问夏收的事情。 都乡的乡音夫和都田音夫是同一个人,他随姚郡守走了,剩下的就是都田守代理都乡事宜。 听完汇报之后,秦鱼明了,夏收收的差不多了,现在正是晾晒脱粒的时候,各乡的仓啬夫们要开始安排税收和粮食入仓事宜了。 正在说着呢,有人来跟秦鱼汇报,说是水岸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秦鱼笑着对众位啬夫们道:“恰巧诸君都在,就与我一起去看看墨者们新造出来的春米利器吧。” 众音夫们面面相觑,唯有西乡的乡音夫若有所思。秦鱼既然邀请,他们没有不去的道理,都起身,跟随秦鱼一起朝沮水岸边走去。 县丞和县尉对视一眼,县尉还在理案件,县丞则是甩甩袖子,跟了上去。 虽然秦鱼没有邀请他,但他是县丞,理应跟在县令身边辅佐。 都乡位于栎阳五个乡的中间位置,王宫位于都乡的中心位置,沮水则是斜穿栎阳整个县,流经王宫东北角,然后穿过东乡,朝洛水而去了。 墨家造出的第一辆风车,就在王宫的东北角下游做实验,秦鱼已经去过一次了,第二次,轻车熟路的就带着一群人来了。 关木索正一边看着一排木碓在水车的带动下上下春米,一边背着手听张史说话。 秦鱼这边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过来,早就有人来提醒他,他跟张史同时转头,见到秦鱼之后,脸上同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也是同时抬脚,但关木索这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人,愣是比张史这个壮年人腿脚利索的先到秦鱼的身边。 关木索笑问秦鱼:“公子今日如何有兴致,造访老夫这边?” 秦鱼笑道:“我想要在栎阳全县建造水车和水磨房,不知道该如何同众啬夫们说,就干脆带他们来看看了。” 关木索捋胡须呵呵笑:“好,好哇,随意看,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老朽。”在全县推广好啊,这样他们墨家子弟,才会有活干嘛。 众位音夫们都不是草包,水车的用处和水碓的便利之处,他们一看就明白了,纷纷在自己心中打起草稿来:建在哪里?怎么建?工钱由谁出?百姓们来春米,是不是免费的?还有,若是建造这样一座工坊,定是需要人看守的,怎么任命?工钱多少…… 秦鱼让他们自己去看,去讨论,然后汇总出一个章程出来,他只要结果,看看他们给出的方案是对百姓们有利还是有害,有利就按照他们做出的方案推广,若是不利于百姓,或者压根就是有害的,那就要推翻重来了 秦鱼跟关木索去了正在建造的水力磨坊那一边,问他若是建造这样一座水力磨坊,需要多少成本。 关木索思考半晌,道:“依老夫所见,这水磨,尚有需要改进之处。现在的齿轮还需要调和,等调和好之后,一样的水流速度,能拉动更大的石磨,石磨的转动也能更快,更省力。” 秦鱼道:“能不能先造一匹小的石磨出来?如今夏收已近尾声,我想让百姓们能先用上省力的石磨,磨一批麦粉出来,这样,他们就能从繁重的春米和磨粉工作中解脱出来。百姓们时间变多了,就有余力考虑做一些其他的工作了。" 关木索好奇:“能先给老夫透露一些,公子要百姓们做什么吗?” 秦鱼笑道:“跟关公……” 关木索轻咳一声,语中带笑道:“老朽复姓关木。” 秦鱼:"……哦,关木公。咳,提前跟关木公透露一点也没什么,我跟大王保证过了,在正旦的时候,会交给大王一批花露。如今正是鲜花篮开的时节,等夏种结束之后,百姓们有了闲余,我会雇佣百姓们去采集鲜花来蒸花露,或者用来抵劳役,或者抵官署债务,或者为家里换些粮食。您知道,有些孤寡妇孺或许没有多余的力气耕种,但采集鲜花,妇孺残缺皆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活路。关木公,您觉着呢?” 关木索思考一番后,道:“公子此项政令一 出,对县里的老弱来说,的确是一项仁政,但公子可有足够的粮食作为报酬吗?” 秦鱼笑道:“粮食只是一个选择,百姓们需要的是均衡,我以为,相比于粮食,百姓们或许更喜欢活的家禽,比如鸡和鸭。” 关木索:“公子是说……” 秦鱼道:“我打算推出一项政令,百姓们在自己家里养殖家禽十只以下,只交一只家禽的长羽作为羽税即可,其他的肉和蛋,全部都属于百姓。您觉着,我若是推出这一项政令,百姓们会愿意在自己家里蓄养家禽吗?”禽鸟身上的最长最坚硬的羽毛,是制作箭矢尾羽的材料,秦国箭矢上的尾羽,来源就是百姓们的税收。 关木索恍然大悟:"您是想以雏禽做报酬,换取百姓们采集鲜花。" 秦鱼笑道:“是粮食和牲畜并存。想必您也听说了,我自己饲养了一群鸭子,在雏禽孵化上有些许心得。另外,若是有意愿,官署里公养的牛羊豕也可以作为酬劳。”要官署里的牛羊豕做报酬,那就是另外的量了。 关木索叹道:"若果真如此,百姓们怕不是趋之若婺吧?"百姓们不愿意养殖牲畜,最大的原因,是秦国的牲畜税啊,养的多,交的税就多,牲畜还容易死,一死就血本无归,这样谁还去养? 若是秦鱼能将税化繁为简,十只家禽只交几根羽毛做税,百姓们自发的就去养了。 更别提,秦鱼几乎是免费的为他们提供雏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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