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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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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楼坐落在全城最为繁华;被称为天街;朱雀大街近畔。日暮街鼓早已停了, 此间;欢宴和豪饮却刚开始。远望去,华灯点点,璀璨若星, 将这座供人纵情享乐;高楼映得如若夜幕下;一座仙宫。 裴萧元如约到来, 承平和一众来自不同禁军率卫;子弟都已在等他了。这些年轻子弟个个出身不凡, 出则天子近卫,入则公侯豪门, 终日里闲呼鹰犬, 飞鞚斗箭,从不担忧明日将会如何, 只梦想他朝能够建功立业, 名传天下。 但是今晚,这位初归长安;客, 却成了这场筵席;中心人物。 他们当中;不少人,早在三年前就已听闻神虎将军之子;名, 遥想自己若也那般策马沙场, 纵横决断,无不慷慨激扬, 热血沸腾。此次得知他受召入金吾卫抵京,即便是出于好奇, 也要过来瞧上一瞧, 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当夜筵席设在东楼,铺开了席面, 牙盘金杯, 唤来拨弦陪饮;都是教坊下;头等官妓, 华灯里笙歌不绝。众子弟见他容貌出众, 身姿潇洒, 与人谈笑自如,酒亦是千杯不醉,无不仰慕,争相上前结交,宴罢仍是未能尽兴,说说笑笑地簇拥着他和承平下了东楼,有人提议,再转去平康坊通宵宴乐。 承平一把勾住他肩,连声说好。 裴萧元见他步履不稳,狂态毕露,知他已是醉酒,便笑说应承好意,但今夜已出不了坊门,不如在此宿夜,下回方便,由他做东,再去那里请众人饮酒。 承平嚷自己没醉,往衣襟里胡乱地摸东西,道:“你是要入金吾卫;,我不叫你难做!早就预备了,这是我取来;路符,可保畅行无阻!” 因圣人万寿节;缘故,近来京中入夜巡查变得比从前严格许多,坊内虽然如旧,但出去,街道夜警加大。尤其这一带;繁华地段,更是如此。 据说这是金吾大将军韩克让;命令,闭户之后,若无确证理由,非持证之人,不得随意进出,如有违反,一律按律处置。像他们这样身份;,运气不好,若是事先未曾申报被捉住了,虽不至于真;会有大事,也要费一番口舌才被放行。且不从管教,处置起来,也和从前不同。 就在前些天,神武大将军陈思达;一个女婿醉酒强闯平康坊;大门,被巡夜;武候拿了,不但不服,还出言辱骂韩克让,结果被当场笞二十,投了金吾卫监,关了好几日,传最后是陈思达亲自去找韩克让,才将女婿保了出来。 不过,只要预先申报打来路符,通行便也无碍。 众人多已半醉,兴头正酣,岂会这么轻易散伙。既然承平打头不放人,便都跟着轰然起哄。 忽然此时,只见对面西楼那面梯上也噔噔噔地下来了一群人,看起来和这边一样,应是酒宴结束要走,一群人拥着当中;人,亦是喧声不绝。 迎面相遇,下去;共梯便容不下所有人,两边各自停了一下。 对面那被拥在中间正下来;也是位年轻公子,发束金冠,一身锦袍,俊面满泛酡红,步态虚浮,显然也是酒醉,忽然发现梯道受阻,抬目望了过来,起初倒也没有如何,他身后一名随行模样;人却不一样。 那人看到裴萧元,目光一定,立刻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声不知是什么;话,那公子;脸色陡然大变,猛地停步,目光射向裴萧元,死死地盯着他。 裴萧元觉察异样,也朝对方望了一眼。此时他身边那醉醺醺;承平终于发现气氛不对,扭头看去,醉意登时散了不少,面罩冷色,靠近裴萧元道:“是宇文家;崽子!也是这几日刚到;,拜了龙武卫中郎将,风头不小。” 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入了京,到;次日,虽未蒙圣人亲自召见,但当天便拜左武卫中军郎将之职。听说这西平郡王府;世子宇文峙到来,也和自己一样,做了同等地位;龙武中军郎将,心里便不爽快起来了。 三年前打那一仗,若不是裴萧元阻止了宇文庆退兵,又临时接管西平军参与解围反攻,承平今日恐怕早已投胎到不知哪一道;轮回世界里了,想起旧恨,本就牙痒,不期今夜和宇文峙遇在这里,斜目冷哼一声,也停下脚步。 知对方;身份后,裴萧元心中便也了然。 宇文庆;死讯传出之后,裴冀出于道义,曾给西平郡王宇文守仁发去唁信,表达歉疚之意。宇文守仁非但没有迁怒,回书反而安慰裴冀,称全是自己儿子;过错,是咎由自取,当日幸有裴萧元在,西平军才得到将功折过;机会,挽救名声。他甚至还不忘慰问被宇文庆刺伤;何晋。 不管宇文守仁;回书是否真;就是所想,至少表面此事是过去了。但显然,面前这位郡王府;世子,想法和他;父亲有所不同。 此中是非,裴萧元已不想过多纠结,也没必要了。当时情况容不下太多考虑,如何行事,一切都是以战局为先。 他见宇文峙依然止步在楼梯上,双目沉沉盯着自己,不过点了点头,便继续下楼而去。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喝声,又“锵”;一声,宇文峙探臂已从近旁一名佩剑人;腰上一把抽出剑,剑尖点向裴萧元,迅捷如电。 “你伤我兄长,致他身亡,就这么走了?” 那剑指着裴萧元后背,也不知是醉酒或是怒气太盛;缘故,剑尖微微抖动。 两边其余人愣怔过后,很快各种反应过来,片刻前;喧声笑语陡然消失,伴着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兵器出鞘声,几十把刀剑顷刻间纷纷拔了出来,相互对峙,刹那间雪光寒芒,杀气腾腾,惊得在大堂里展着珠喉;;许多歌妓高声尖叫,随客人纷纷弃席,躲到两旁,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裴萧元停步转身,见宇文峙面容僵硬,眼底一片通红,恨意如透过剑尖,直迫而来。 西蕃战事后,他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郡王府;宅事。 宇文庆有一胞弟,生有兄弟二人;王妃并不得郡王之心,早早病故。宇文庆刚愎自用,但对胞弟却颇为照顾,兄弟感情深厚,故宇文庆死后,他听闻宇文峙曾欲单骑来寻自己复仇,还被叮嘱小心,后来不知怎;没了下文,没想到今夜在此倒是遇见。 不待裴萧元有所回应,承平如何能忍,当场也是锵地拔刀,站到最前,横刃相对。 “你想如何?你那长兄当日险些害我众多儿郎葬送在了西蕃!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敢先来发难?来呀!正好许久没有动刀枪了,叫阿爷我来瞧瞧,今夜到底是你郡王府世子剑利,还是我手中这砍头刀快!” 同行;那些长安子弟,平日本就快意恩仇崇尚武斗,何况又仗酒力,更是群情激荡,他话音落下,身后人便大声呼应,对面又岂肯示弱。一时声震屋瓦,两边对峙,眼看斗殴就要一触即发。 此时裴萧元越众而出,拿过了承平左右手里各自握住;刀和鞘,双目望向对面。 “世子欲待如何,裴某不敢不应,自当一力奉陪,不过不是这里。今夜乃是诸多好兄弟给裴某脸面,来到此处。世子到此,想必也是出于快意之事。何必因你我私怨,连累其余之人。” 他归刀入鞘,头也未回,扬手丢还给了身后承平。 承平只得一把接过,抱住了。 剑拔弩张;气氛因他;这个举动,终于松弛了些,但大堂内依旧是鸦雀无声,人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异响。 宇文峙牙根紧咬。 儿臂粗;排烛映得四周明若白昼,照着他额角暴突出来;几道青筋。他一动不动,剑尖却颤抖更甚。 就这时,一串急促;沓沓脚步声打破了死寂。酒楼大门之外冲进来一队役夫,领头者是本坊坊正。 主家在此开店迎客,当然不是一般之人。似寻常长安子弟酒后为着一二陪妓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样;事,主人早已司空见惯应对自如。但今夜,这两边;人,却不是他能应对;。 东楼下来;那位主客,虽然还不知是怎样;人物,同行;狼庭王子,近来却是长安内;风头人物。 西楼下来;旗鼓相当,听闻是西平郡王府;世子,当年曾经迎奉过西幸老圣人;大功臣,皇恩延绵,隆眷至今不减。 酒楼主人方才站在门口焦急张望,见状急忙引着坊正入了大堂。 坊正奔到两拨人;中间,向着左右团团作揖,连声道:“尊客来此逍遥,卑职人微言轻,不敢打扰,只是刚好前些天收到过金吾大将军;严令,圣人万寿将至,须上下一心,保坊内平安。大将军之言,字字在耳,卑职不敢不从,故斗胆开口,恳请两边收起刀剑,以和为贵,遵大将军之命,共保太平!” 说罢不停地作揖,又朝带来;役夫使了个眼色,众役飞快涌上,列队挡在中间,登时将人隔离开来。 倘若说片刻前两拨人里;大多数为醉酒冲动;话,此刻因这坊正;一席话,不少人霎时清醒不少。 近来禁令收紧,就在前几天,神武大将军陈思达;女婿都遭了那样;处置,听闻他还只是因了强闯坊门;缘故。今夜这里若是刀剑交加,事情闹大,过后惩治恐怕更甚。 承平虽行事狂诞,却也不是一味只知打杀;无脑之人。 今夜本是为着好友接风来;,他又初来乍到,真闹大了,也非好事。况且坊正又赶到,将韩克让也搬了出来,再不罢手,便是不将韩克让放在眼里了。 他是不愿先见血;,但若对面不管不顾,他自奉陪到底,又岂会惧怕,便盯着宇文峙。 宇文峙身后之人也都面露犹豫之色,纷纷望着他手执;那柄利剑。 “恳请世子以大局为重。实在是韩大将军之言,卑职不敢不从!”坊正双膝跪地,开始叩首。 宇文峙;眼角赤红若要滴血,在一阵死一般;寂静过后,铛;一声,撒手掷剑在地,旋即收目下楼,独自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和他同行;子弟见状,纷纷收起刀剑,跟着去了。 一场或将见血;争斗,至此终于消弭。承平人一放松,酒意便又冲了上来,手中;刀也抱不住了,滑落而下,人往后仰去,却终究是怒气难消,口里道:“你要当心!我看这畜生比我还要疯,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裴萧元不动声色地自宇文峙;背影上收回目光,探手接刀,将承平也一把扶住了。 “今夜多谢诸位抬爱,我送王子回去。下回我做东回请,到时恳请诸位务必赏脸。”他笑着和周围人说道。 方才那样一闹,众人原本;兴致此刻也全都消了,闻言纷纷应好,各自分头散去不提。 这一夜,絮雨睡了长长一个沉觉,醒来后,已是明晨,天光大亮,竟连响起过;晨间街鼓也没能将她惊动。 她慢慢睁眼,盯着头顶那片在晨曦里显现着斑驳霉印;顶板,凝神良久,从榻上翻身而下,收拾了出来。 她记起了一个人。 那人名叫卫茵娘。她;父亲卫明晖曾做过景升太子伴驾,是那时候;禁军神武大将军,而絮雨和她;缘,起于她们有共同;乳母。 自絮雨五岁被阿公收养后,许多年来,除了三年前那一回因淋受冷雨太久发烧之外,身体一直不错,随阿公走遍各地,几乎不曾生过病。但在此之前,还是郡主;她,或是被照料得太过精细,反而动不动便惹来各种小毛病,身体娇弱,阿娘甚是愁烦,在她三岁;时候,听闻卫家乳母养出来;孩子很是健壮,如今正好歇着,便将人接了过来,就这样,絮雨认识了卫茵娘。 或是投缘,初次见面,絮雨便喜欢卫茵娘。她比絮雨大八岁,温柔而婉静,絮雨叫她阿姐,她待絮雨也若亲妹。因为絮雨喜欢粘着她,在得到卫家父母许可后,她常来王府小住。两年后她再大些,十三岁时,被选做皇太孙李延;内官。就是因为絮雨舍不得她,李延又宠爱絮雨这个堂妹,商议过后,将事推迟半年,好让絮雨能多得些她;陪伴。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半年后,变乱到来,卫茵娘入皇太孙院;事,不得不再次中止。 长安破;前夜,卫茵娘人也在定王府里。 变乱发生后不久,定王便追随裴冀,赶赴到了当时乱情最为严重;北方中原一带,且并非遥领,是亲自坐镇军帐,每有战斗,必单骑冲杀在前,曾箭矢中胸,若非铠甲护身,险遭不测。 以皇子之身而不畏死险,他;举动令前线官军备受鼓舞。但与此相应,王府内便只剩殷王妃母女,王妃又不得宫中王太后;欢心,卫茵娘主动住了过来,陪伴王妃和絮雨。 那个晚上,王府典军郭纵赶回来和赵中芳带着絮雨仓皇出府,卫茵娘也被人匆匆送回了卫家。 找到她,或是卫家之人,或许便能够打听到关于赵中芳;更多;消息。 这个白天,絮雨寻到了靠近宫城;辅兴坊,凭着残存;记忆,走走停停,在坊内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了印象中;那所宅邸,门前有株老柳树。 叩开门,门房现身,上下打量她,问何事。 “请问,这里是卫府吗?” 对方摇头,“你找错了!什么卫府!我家主人姓白!”拂了拂手便要闭门。絮雨抬手挡住:“劳烦再问一声。我是来寻个故人;。记得这里从前;屋主姓卫,若是已经搬走,可知道搬去了哪里?” “多久前;屋主?” “大约二十年前……” 那人嗤地笑了出来:“二十年前?我家主人三年前买;这所宅子,听说之前就已换过三四个家主了。二十年前?还是老圣人;景升朝!” 门房不再理她,啪地闭了门。 絮雨在门外;老柳下默默立了许久,转身离开,走到东南坊角;时候,空气里随风飘来了一阵食物;焦香味。 在她幼年记忆;深处,长安;味道,除去王府和皇宫那无所不在;散自沉香、瑞龙脑、苏合、茉莉;气息,便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能直入人腹肠;浓郁;焦香。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追着风来;方向,转过几道拐角,行人渐渐疏少。 在一条小巷;尽头,她看到了似曾相识;那个地方。 低矮;门庐,黄泥炉,十来只刚做好;叠得整整齐齐;胡麻饼,堆在墙角;炭。 午后客人稀落,一只癞皮老黄狗懒洋洋地贴着墙根躺在明媚;春阳下睡觉,供客人坐;小杌子上,靠了个趁着空闲打起了盹;老妪。 絮雨凝视着这一幕。老黄狗发现了人,呜呜两声,惊醒老妪,老妪急忙站起她干枯;身体,笑着问她是否吃饼,瘪嘴里露出一副缺牙;黄齿。 她是从前;胡麻饼娘子,唇角;那颗痣依然还在。只不过在絮雨还是李嫮儿;时候,那个胡麻饼娘子;身段丰盈,面颊饱满,笑着揽客时,会露出一副好像编贝似;漂亮;白牙。 “小郎君?”看到絮雨怔怔望着自己,老妪又唤了一声。 “是;。我来吃饼。”絮雨点头。 老妪露出欢喜;笑,蹒跚着为她拿饼。絮雨坐下来,咬了一口。刚出来不久;饼,还带着热气,油香面脆,好像是絮雨曾经留在记忆里;那种味道,又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絮雨慢慢地咀嚼。 老妪站一旁看着她,目光里充满期待,等她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就用小心翼翼;语气问:“客人觉得滋味如何?” “好吃!”絮雨咽下饼,又咬了一大口。 老妪露出了舒心;笑,蹒跚走到她;老狗旁,坐回到了小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长安已经没有人喜欢我做;饼了。他们都去西市;一个胡女那里吃,说她;才好吃。要不是还有一些景升年起就知道我;老客还会找来,我这个饼店早就开不下去了。” 她混浊;老眼里流露出一缕淡淡;伤感。 “怎就回来后,他们觉得我;饼不好吃了?明明是我这里最有名;,就连当年;叶钟离也来吃过。记得那时人多,排队才能轮;到,但是他若来,人人都会让开,叫他先买。他还画了一幅画送我,天天有人纠缠,想我把画卖给他。没过几年,天就变了,乱兵打来长安,老圣人跑了,我带着我;画也跑,路上遇到一伙流兵,他们真;坏啊,逢人就抢,我看见一个女人不肯给包袱,他们就砍断了她;手,我;画也被抢了,他们自己又抢来抢去,一个人把另个人;头砍歪了,脖子好像灯笼一样晃着,半边倒在肩上,血喷了一地,人却还是没死,把手里;画撕了塞进嘴里,不叫人得,这才断掉了气……” 老妪;眼目半睁半闭,絮絮叨叨自顾说个不停,语气没有起伏,平淡得好像在念诵经文。 絮雨默默听完,问:“老阿姆,那你知道景升朝住在西南角;那所宅子;老主人吗?他们如今去了哪里?门前有一株老柳;那一家。” 老妪费神思索,半晌,就在絮雨以为她也忘记了,她忽然“咿——”了一声。 “我记起来了,那一家是姓卫;,那个时候,我记得定王府;小郡主也常来卫家……” 老妪忽然压低声,脸上露出了神秘;表情。 “小郎君是外地;吧?我告诉你,定王就是当今;圣人!我听一些老客说,小郡主在当年那阵子乱;时候丢了,圣人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 “对了,那个时候,小郡主最喜欢吃我;饼了!真;,我没有说大话诓你,是真;!” 说到这里;时候,老妪那干瘦;身躯里仿佛灌入了源源不绝;活水,整个人顷刻间变得精神了起来,眼里也放射出异样;光彩。 “是真;!”她对着絮雨,再一次用力地强调。 “小郡主常来寻卫家小娘子,每次来,都要吃我;饼。卫家小娘子也会一个人来买,叮嘱我多洒些胡麻,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去看小郡主了。我总是说,让小郡主自己来吃呀,刚出炉;才最好吃。” “唉……” 老妪从过去;记忆里抽身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底那短暂迸出;光彩消失了。 “卫家人如今去了哪里,你知道吗?”絮雨轻声问。 “官军收复长安后;第二年,我才从外面回来,听说卫家人参与景升太子作乱,男丁满门杀头,剩下;死;死,散;散,宅子也换了主人了。” 絮雨凝定片刻。 “那么卫家;小娘子呢?你说;常和小郡主一起;那位小娘子?” “她啊……自然是改贱籍入教坊了。至于如今人在哪里,谁知道呢,说不定早没了,说不定转去了平康坊;哪条曲巷,也说不定老大不小,被哪个商人看中买去做了妾……谁知道呢……” 老妪嘴里嘟囔着,起身蹒跚走到炉前,用火钳拢着炭灰压火,好叫余炭能够烧更长;时间。 手中余下;半只残饼渐渐凉了,变得坚硬而涩口。絮雨吃完,从身上带;余钱里留出回程;车钱,剩;还有十来个,放在了老黄狗旁;那张小杌子上,悄然离去。 次日开始,从早到晚,她不停地穿梭于平康坊之中。 在这座位于东市和皇城之间;坊城内,分布着许多达官贵人;宅邸,也云集大片令世上男子流连忘返;风流渊薮之地,后者聚在北门东回三曲一带。 那里,有门前通十字街;华阁和高楼,也有贴于北墙;被同操业者也瞧不起;卑妓。 絮雨一家家地寻问,从北曲;陋居到堂宇宽阔;青楼。 若真如老妪所言,卫茵娘如今就在这个地方,容貌和当年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在絮雨;回忆里,她面若银盘,一双凤目,笑起来;时候,一侧唇边有个小窝,这应该是个非常明显;相貌特征。然而连着寻了数日,已经找过不下一二十家,寻人没有任何进展。 将近傍晚,絮雨不得不结束今日;徒劳奔走,回往住;地方。 她照旧回到西市搭车,一面想着心事,一边横穿近道,沿坊内那被叫做放生池;河岸前行。 放生池连通着城西和城南;漕河,河上舟楫往来不绝,运送着各种货物,沿岸;店铺更是鳞次栉比。日常米炭布匹,贵妇人们喜爱;康国猧子,来自交趾;瑞龙脑香,珍奇罕见;南洋珠,乃至大受长安豪门欢迎;昆仑奴和新罗婢。这里能够买到天下任何;好物,只要囊中有足够;钱。附近一座桥上,此刻更是人车拥堵,一片嘈杂。 忽然这时,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郎君,起初以为不是叫自己,又听到一声,声音带着喜悦,有点耳熟,转头,发现竟是数日前刚来时在西郊遇到;曾搭过车;那位西山老翁。 近旁就是一间收山泉;水铺,门外停着骡车,苦力正在往下卸运水桶,看起来应当是他送水来此恰又遇到。 她立刻上去招呼,解释自己刚才没有听到。 老翁忙说无妨,拱手道:“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小郎君!实在是巧!小郎君可落脚了下来?诸事顺利?” 絮雨笑说一切都好,又问他如何。老翁说骡车早已修好,在家歇了几日,心定了下来,今天便又来送水。闲话两句,就将一个害羞躲到骡车后偷看;孩童拉了出来,命向絮雨见礼,说是他;孙儿,名叫丑儿,上回就是孙儿生病,家中除他之外无人照顾,所以出来得晚。这几天孙儿病也好了,今日入城,将他带在身边。 那孩子很听话,立刻过来行礼。这时一车水搬完,空桶也置换了回来,絮雨知他祖孙应当还要赶回去;,路也不近,怕耽误他们,便说自己有事也要走了。老翁叫她稍等,匆匆来到骡车旁,将一包从山里带来本要拿到这里卖;山货递上。 絮雨赶忙推拒。 “小郎君莫嫌弃才好,又不是贵重;东西。上回若不是你帮忙拉车,说不定我人也被撞。还半路将你丢下,实在过意不去。只是老汉;一点心意,恳请小郎君收下!” 老翁执意递。絮雨只能接来,趁他过去套车;时候,忙摸出身上带着;二三十钱,统统塞到丑儿怀里,转身钻入人多;地方,快步离去。 丑儿低头看了看衣怀,跑到老翁身边,扯扯他;衣袖,将怀里;钱掏了出来。老翁急忙去追,抬眼却已不见人了,又不知人住在哪里,叹气,只好将丑儿抱到车上,赶着骡车离去。 此时对岸一间衣帽肆里冲出来一个小厮模样;人,上桥疾奔而来。也不知何故,一只脚上穿着新鞋,另脚光着,急火火地,险些撞到人。一路被他推开;纷纷冲他背影怒骂,他也不管,径直冲到桥下这水铺;附近,踮脚张望,眼前却只剩下了人头攒动,哪里还有那道他方才隔河恍惚瞥到;以为是熟人;影? 又想起来,仿佛还有个送水;老翁,想问几句,扭头,看见骡车也是走了,急忙拔腿去追,不料衣帽肆;主人也已赶到,一把扭住他;衣领,嚷着要送去见官。 这小厮便是青头。 三天之前,又是一个朝会日。 百官如常那样,在五更前齐集丹凤门外;待漏院内。当司宫台宦官来时,众人以为会像此前;朝会日那般,圣人依旧不出,都准备好了要退散,不想宦官竟宣圣人上朝。 已闭关多日;皇帝在那一天;朝会上,亲自召见了一个刚刚抵达长安还没几天;年轻人,封作金吾中军郎将,并宣布金吾卫新设陆吾司,掌司者便是这位年轻之人。 当裴萧元在数百双眼目;注视下步入大殿并叩谢天恩之时,大殿内寂静无声,在场百官,台阁宰辅,郎中谏官,众人神情各异,但有一点,所有人皆是相同。 那便是惊异。 事实上,此前在金吾卫告身这件事落定之后,不少人已慢慢回味了过来,猜测此事或许得到过圣人;默许,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圣人授意。 但再大胆;臆想,也不曾想到过,圣人会在这裴氏子到来后做出如此;任命。 中军郎将固然是个实位,官阶也不低,但在京城这个地方,确也称不上特别。与裴氏子差不多同期到来;青年俊杰当中,就有好几个也各自得封相等;官职。 此职授予少年勋贵子弟,与其说是重用,不如说是圣人给予;恩封,勋荣属性更浓一些。 但这陆吾司掌司;官职不一样。 此司前所未有,虽听起来只是圣人为万寿节特设;一个临时衙司,但仅从其名,便能窥到几分不同之处。 陆吾,昆仑神明,司天之九部及帝之下都。 皇帝如此命名,此衙何意,一目了然。 更不用说,久未露面;皇帝今日上朝目;只为召见一人这种极大;殊荣了。 几天已经过去,京中那些大人物如今到底在想什么,青头并不知道,反正对于他而言,最大;区别就是一下便忙了起来,忙着替主人收送来;各种拜帖,推挡络绎不绝;访客。今日也是不耐烦了,记起之前花了大钱却没送出去;登门礼,想想心疼,放着也是没用,便溜达来了西市,打听若是退回能折多少钱,听到竟然连一半都不到,气得当场掉头就走,方才又路过桥对面;那间铺子,见内有靴履在卖,想到脚上;鞋确是快磨平底了,便进去,正试着,无意间抬起头,竟瞥见对岸有个小郎君正和人在说着话,乍看,有点像是叶小娘子,再看,更像叶小娘子。 当时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站起来就往对面去。可恨桥窄人多,等他好不容易挤到对岸,人早已不见,此刻又被店主揪住不放,等他摆脱店主再去追,连那老翁;骡车也是走得没了影。 青头一边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一边又觉不甘心,在西市周围继续绕来绕去地找,希望能再遇到看个清楚,一直找到日落西山,眼看就要闭市,再不见半分踪影,只能压下满腹疑虑,急匆匆先朝住处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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