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过后, 莫齐轩又进入到忙碌状态。 自莫萧野死后,府内的局势就隐隐发生变化。莫青松膝下只有四子两女,其中两个女儿已经携手拜入蓬莱阁,只问仙道不理俗事, 其余三子或死或散, 因此少主之位几乎是莫齐轩的囊中之物。 那些曾经厌他、辱他者, 纷纷气消胆夺, 望风而靡,于僵持中悄悄显出示好的意图。 但出乎意料的是,莫齐轩第一个正式接见的人,却是莫与善。 听风馆内, 东风飘絮,院中梨树偷偷发芽, 黄莺于窗外婉转啼唱。 莫与善推开大门, 战战兢兢走入庭院,馆中不见小厮奴仆, 唯余风声萧萧。 正在踟蹰之际, 当中一道屋门无风自动, 吱呀一声向他敞开。 他咽了咽口水,慢腾腾挪动着僵硬的步伐, 踏入素雅的房间之内。 莫齐轩坐于书案之后,执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坐吧。” 莫与善搔了搔脸,局促地坐到一旁,虽然天气尚冷,却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纸张沙沙的声响如同磨刀, 令莫与善的心跳都快要凝固。他抽搐着脸颊牵起嘴角,鼓足勇气发出声音“五公子,您” 可说出的话就这样卡在半截,因为莫齐轩倏然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在原地,等待对方进一步的命令。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莫齐轩终于放下纸笔,微笑抬眸“听说前些日子你被发配到偏院了,感觉如何” 莫与善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公子,偏院虽条件稍差,却能磨练心神,属下感激不尽。” 话虽这么说,但他早已忍不住在心里叫苦。毕竟他被赶出内院,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曾得罪过莫齐轩,所以那些人才拿他开刀来表明态度。 莫齐轩淡淡道“与善兄客气了,我从前在偏院的那些日子,还要感谢你的照顾才是。” 莫与善冷汗淋漓,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半晌才讷讷道“公子,以前都是小人不懂事” “我说谢谢你,是认真的。”莫齐轩打断了他的话,“明日我便派人把你接回内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莫与善错愕失语,瞪大眼睛“接、接回内院” “是啊。”莫齐轩的语气十分自然,“没有过去你对我的激励,我也不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用这个来报答你,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莫与善当即跪下行礼,颤声道“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今日的恩德,小人一定永生不忘” 莫齐轩往椅背上一靠,随手扔了个东西给他。 “这是给你的,拿回去用吧。” 莫与善连忙把东西捡起,这才发现是一个药瓶,定睛一看后不由心神大震。 “这这难道就是传中的风神生发液” “是啊。”莫齐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上的假发,“带回去试试,不好用再来找我。” “是,是,谢谢公子”莫与善欣喜若狂,不住点头哈腰。 莫齐轩始终坐在桌后,不咸不淡跟他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把他赶走。 莫与善激动不已,攥紧药瓶走出房间,途径院子时余光一瞥,竟发现那里的秋千正一晃一晃,简直像是坐了个人一样。他越看越诡异,只好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迅速溜出门去。 片刻后,少女纤细的身影于秋千上闪现,足尖一点便高高荡至半空。 恰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打开,莫齐轩走出来,安静地凝望着她。姜翎身形一晃,稳稳落至地面,转头笑道“这家伙,坏是真坏,却也是真的单纯。” 莫齐轩靠在门边,懒洋洋地勾起唇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莫萧野利用那么多年。” 姜翎挑起长眉,不置可否。 在之后的日子里,莫齐轩任用莫与善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莫府。 原本提心吊胆的人,纷纷因此松了口气。 如果连莫与善都能被宽恕,更何况是他们呢 大家心照不宣,共同默认了这个念头。 他们中有许多人曾因各式缘由与莫齐轩结仇,如今他的地位水涨船高,难免不会心生报复。所以他们日日战战兢兢,只怕大祸临头。 可如今种种迹象无疑表明,莫齐轩并非斤斤计较之人,相较于铲除异己,他更愿意拉拢各方势力。对于莫府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风馆内,一如既往地清雅素净,莫子书凑在榻边试图撸猫,姜翎则坐在一旁沉默观看。 随着大老虎一记暴躁的爪子攻击,这次撸猫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莫子书无奈叹气,只好就此作罢。 姜翎反常地没有出言安慰她,而是忽然问道“莫齐轩现在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莫子书转头看他,有点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姜翎说“莫青松自负自利,怎么能忍受被人分权” 莫子书摆手笑道“忍不了又能怎样连城主都看重表哥,叮嘱他要好好栽培,难道他敢公然下手对付自己的儿子吗” 姜翎却说“若我是莫青松,宁愿快刀斩乱麻,也绝不可养虎为患。” 莫子书默然不语,原本嬉笑的神色被凝重取代。 “嫂子,你说得对。”她说,“但表哥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姜翎愁眉不展。 莫子书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别担心他了,先看看我今天新给你淘来的曲谱吧” 姜翎自知多说无用,只好道“那好吧。” 说完,她就跟着莫子书一同起身,走到琴案后研究曲谱。 于是一下午的时间里,这偌大的院中,就充斥着她们两个的交谈声,以及流水般的琴音。 一直到傍晚时分,莫齐轩方才疲倦归来。 姜翎拿着他买的饭菜跑去喂猫,莫子书则站在屋里,目光瞟向他搭在房门的右手上。 “表哥,你”她看着对方手腕上打了个蝴蝶结的绷带,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这点小伤你都在乎” 莫齐轩收回右手,宽大的袖子瞬间将手腕掩盖,他微微一笑,平淡道“她在乎。”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莫子书似笑似叹地睨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也不在意。” 莫齐轩毫无反应,只说“你该走了。” “行啊。”莫子书笑得嘲讽,“那我们就改日再见。” 说完,就真的转身出门,利落地向姜翎告别离开。 莫齐轩站在原地,视线投向正蹲着看猫的少女,半晌,原本绷直的唇角,淡淡地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莫府多日来的平静,最终被一个消息意外打破 莫自明死了。 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病色深重,尸体腐烂,甚至被人发现时,已经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 于是原本已经安心的众人,再次惶惶不安,路遇莫齐轩尽皆侧目而视。偏偏当事人没有任何表示,只说了句“厚葬吧”就没有后文,仿佛此事与他完全无关。 两天后,莫齐轩再次召见了莫与善。 “你干的很好。”他说。 莫与善弓着腰不敢直视他,赔笑道“都是属下该做的。” 莫齐轩说“之后解家的生意,就交由你来办吧。” 这是个肥差,能捞不少油水,莫与善顿时心花怒放,连声道“多谢公子,属下一定不负厚望,给您把事情办得干净利索” “去吧。”莫齐轩挥了挥手。 等到人走之后,他依旧背手站在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果然,半个时辰后,孙诚不紧不慢走到房间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五公子,老爷有请。” “是。”他说,“我马上就来。” 莫齐轩到的时候,莫青松正站在桌前,面无表情地饮茶。 “孩儿拜见父亲。”莫齐轩俯身行礼。 茶杯嗒地放下,莫青松冷笑回头,目光幽深。 “莫自明的事是你干的吗” “是。”莫齐轩承认得相当痛快。 莫青松连带茶碟一同摔向地面,大怒道“你已经毁了他的剑心,废了他一条胳膊,难道这还不够吗你把他们都赶尽杀绝,是嫌我莫府人才太多,还是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莫齐轩抬眼“父亲,您多虑了。莫府是您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孩儿只是把曾经伤我者,都派人给了点教训而已。” “好,好啊”莫青松胸口起伏不定,“你是不是以为,少主之位已经板上钉钉,可以不用再顾虑我这个亲生父亲” “怎么会。”莫齐轩淡淡道,“少主由谁当都不是孩儿该管的事,无论父亲选谁当少主,我都没有半点异议。” “” 预想中的怒火没有降临,原本炮仗似的莫青松突然偃旗息鼓,沉默地用一种阴冷而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莫齐轩。”他冰冷开口,“既然这样,那就好好干吧。” 莫齐轩平静道“遵命,父亲。” 莫青松低沉地道“够了,退下吧。” 莫齐轩应声离去。 龚府一倒,蚀日国的生意,便理所应当落在莫家身上。 莫齐轩受命前往蚀日国,负责生意往来之事。 远行之日,春阳放暖。 莫子书把一块玉石递到姜翎手中“这是赤焰山的灵石,嫂子,你把这个带上用吧。蚀日国在北边,天气冷,别冻着。” 虽说修仙之人身经锤炼,无惧严寒酷热,但姜翎还是笑着把东西收下。 “谢谢你,子书,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莫子书微笑着告别,看着她和莫齐轩一起走远。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孙诚低声询问“老爷,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莫青松淡淡地说“就按我说的做,绝不能出半分差池。” 都怪他当初优柔寡断,误听谗言,才最终造成这种局面。这一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孙诚窥他神色,忍不住劝道“可是老爷,这已经莫府这一代最后的金丹了” “老孙啊。”莫青松打断了他,“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难道北川和莫誉的死,真的与他无关吗” 孙诚一愣,就听他继续道“千星的下落,到现在也没找到,你说,他是不是也” “老爷”孙诚流下冷汗,不敢多说,“属下明白,这件事,我一定给您办得利索” 莫青松叹息一声,疲倦摆手“去吧。” 孙诚低头行礼,转身离去,只剩下莫青松独自站在原地,面庞隐于阴影之中,神色难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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