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表面瞧上去的温柔模样, 叶因在信中的口吻要活泼跳脱许多。 成百上千封的信笺里,大多是在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分享有趣的见闻,亦或抱怨不快, 与寻常的友人倾诉没什么两样。 落款有时相隔数月, 有时一日能写好几回。 叶因作为小吉女度过的那段时光,就这么一封接连一封,随信慢慢淌过。 而她笔下环绕在身边的“老熟人们”,也逐渐由一个个模糊的面貌充盈了血肉,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不着调的明英、直脾气的陆时雪、痴情而心思剔透的穆逢之、高傲到叫人咬牙切齿的无琊子 令人于几百年后,也能通过字里行间,一窥当年那群天才修士的意气风发、感情甚笃。 衬得最后风雨欲来的那几封信更为触目惊心。 尚且年幼的裴君灵看完,不禁攥紧手指, 感到一阵压抑。 她忍不住问清重“前宫主他们,究竟要去做什么和那个夺天盟有关他们” 他们活着回来了吗 这句话她没能问出口, 眼前的灵台已无声地告知了她答案。 “姐姐走后,没能回来。” “行天盟一夜之间近乎全灭。曾经的仙境七杰, 皆数死在那一晚。” 清重极轻地说着,“过了一段时日, 夺天盟不知为何,也跟着销声匿迹。后来清云宗率领道门,将乱象尽数推到妖族头上, 掀起数十年人妖混战, 死伤无数这些, 便逐渐无人再提及。” 想到, 也不过扼腕一句英年早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谁都不知晓他们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追究不得,就这样草草落幕。 然而,一切平息后的第二年春,养心宫却收到了叶因早早安排好的两封信、以及七卷画轴。 “其中一封,便是你方才所看,留给那位天歌姑娘的信。另一封,则是寄给她死后,新一任养心宫宫主的,已经烧毁了。” 上边只交代了明英最后一次开坛做法,废了半条命窥得的天机。 此去九死无生,唯愿为这天地,博得一线生路。 分神作引,倘若陨落,神魂亦可归来,将半数修为投入卷中。 此间事未了,且以此画,静候后来摘花之人,助其一臂之力。 望能拨乱反正,救苍生水火之中。 寥寥数言,却似一根长针,深深扎在裴君灵心间,再也无法忘怀。 清重受到约束,许多东西还无法与她言明。 但裴君灵既然有心,又怎会看不出端倪 天道有缺,无数道统濒临失传,灵根不好、缺乏资源,便永无出头之日。 界水上的心魔浊气一日浓稠过一日,鬼气森森,仿佛择人而噬的一口深渊。 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裴君灵不敢深想。 这世上,有人狼子野心、欲壑难填,为一己私欲,无所不用其极;却也有人为道舍身,甘心赴死、或是寂然百年,任由奚落。 前有行天盟,后有养心宫。 而再往后呢 是否可从如今的修真界中寻到合适的传承者,就连清重也没有把握。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 一等,便等到了今日。 望着眼前神情各异的六名修士,以及他们额心的花印,裴君灵强压下澎湃心潮,从头一一道来,清灵嗓音不知不觉已十分沙哑。 饶是问剑谷等人早就清楚一些内情,此刻听闻来龙去脉,仍旧不免心绪浮动、肃然起敬,更别说刚刚得知的陈不追了。 而傅偏楼他知晓的东西更多,想的也更多。 在裴君灵口中,夺天盟一朝销声匿迹,还不知是不是又一桩阴谋;可应常六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夺天盟已然覆灭了。 就算是百年前的修士,也未免太过清楚身份便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另外,还有一点令傅偏楼万分在意。 叶因寄信的那位,名为“天歌”的女子 据裴君灵透露出的消息,她是方陲的弟子,被关在清云峰上不得下山。 方陲何许人也 方家不世出的天才,被关在地牢里的罪人疯子,曾一度叛出家门加入清云宗和夺天盟,最终铸出仙器的修士。 同时,他也是道门第一人,柳长英的师尊。 柳长英是传说中的无垢道体。 那名女子有何特殊之处,叫方陲不肯放她离开 柳长英是难得一遇的天灵根。 那名女子有位能被叶因喊作天才的哥哥。 叶因常年托“白大哥”带信前去清云宗。 他原为白龙与无垢道体所诞下的半妖,父亲是白承修,母亲则不明。 虽说无垢道体素来一脉单传,但,倘若是双生子呢 倘若柳长英,还有一位同胞妹妹,唤作柳天歌 那么,这人在当年的事情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如今,又在何方 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妙。傅偏楼咬紧下唇,止住面上流露出的异样。 他自认掩饰得很好,可不过片刻,身侧之人便垂眸望来。 沉静黑眸中映出他的倒影,一错不错,无声地关切着。 傅偏楼忍不住伸手拽住近在咫尺的衣袖,心中略略安定,又微妙地有些古怪。 好似自己趁人之危,借机轻薄了对方一般。 他暗暗想,也不知谢征何时能恢复正常 恢复之后,又会对先前的误会有什么看法 压抑许久的情思浮动,如丝萝蜿蜒缠绕,又忐忑又期许。 只可惜眼下实在不合时宜,傅偏楼也仅一念飘过,将注意放回到裴君灵身上。 小吉女走到第一卷画下,仰脸凝望叶因低眉奉茶的模样。 “摘花礼道总卷,为传承之卷,唯有七人皆摘得花印,打入画中,才能真正展开。” 她转过来,目中划过一道坚定之色,笑了笑“诸位,时不等人,该走了。” 说着,将从额心取出的木槿花轻轻一抛,花瓣融入画中,洇开颜色,显得画中之人如若生时。 剩余之人纷纷照做。 随着最后一朵月见也添置进去,刹那间,华光大盛。 本就极长的庞大画卷朝四面八方延展开来,仿佛要铺满整片天地。 头晕目眩、天摇地晃,再睁开眼时,所见不再是白茫茫的一成不变的雾气。 而是一片夜色,一方庭院,和一个人。 在看清那人面貌的瞬间,所有人都朝傅偏楼投去了目光。 原因无他除去神态气质上的差异,二人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傅偏楼动了动嘴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懒洋洋的男子声音。 仿佛嘲讽,又仿佛随口一叹,非常遭人恨。 “白承修,我真想不通。柳长英那没人性的家伙,你当年怎么就看上他了” 傅偏楼“” 你再说一遍,谁看上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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