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诚的身高还不到芮平的胸口, 男孩发育期较女孩晚，到高中才会往上窜。他本不应该在这个年龄知道死亡。也不应该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不想再有人死了这句话。
芮平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见过多少人死了？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样的表情一直维持到，在外面巡逻的学生压着那菜刀组过来。所谓的虎哥两腿酸软的跪倒在地面。
学生三言两语讲述了这人荒诞的行径。他们只知道面对萨塔利人无需留情, 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曾经的普通人反身对自己人作恶。
因为他看起来，弱小又无能。哪怕是他们最菜的一个学生, 都觉得跟这种人动手有些失格调。
芮平就在这瞬间, 猛地抬起武器，代表着热能的光斜擦过虎哥的身体, 他怔怔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芮平, 下一刻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
芮平又刷的一下收回武器。
她侧过头, 好像已经当这人是个死人。那些目睹这一切, 眼中满是惊恐的五虎帮众, 脸上无助又绝望, 宛若一群待宰的羔羊。但她知道，这些人才不是什么羔羊。
他们既没有强大的实力，也没有敢跟萨塔利人对抗的勇气。但是面对比他们还要弱的人，他们就化作豺狼。反过来露出狰狞的面孔, 扑向自己人。
那一刻, 他们心中有过此刻的害怕吗？
卑鄙之辈……芮平掩下眼中的情绪，她声音宛若冰块, 又冷又硬：“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你们又做了什么，说！”
“少一个字……”她一字一句，目光如锋锐的刀尖落在人的身上：“我就活剐了你皮。”
等到这些人哭着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代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前线大部队撤退后。星洲的城市防卫系统自然无法跟萨塔利人的正式军相抗衡。他们开着机甲闯过城市的防守, 把所有的港口、政府大楼、信号塔等标志性建筑一一炸毁，接着萨塔利的部队涌入这座小城。
手无寸铁的星洲市民，面对这群穷凶极恶的萨塔利士兵，就像羊面对狼。他们肆无忌惮的闯进他们想闯进去的任何地方，学校，公司，居民的家。把所有他们觉得或者认为有威胁的人都抓了。
没人知道那些被抓走的人，被抓去哪里了，还会不会再回来。有人见到萨塔利人因为一句问话，就抬手杀了一个人。他们不敢去问，不敢去想。
只能沉默着迎接着他们的命运。
好在萨塔利人只待了不到一天，他们的大部队就离开了这里。星洲幸存下来的人，如同惊弓之鸟，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直到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才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查看四周。
面对这样一座没有什么价值的城市。萨塔利人傲慢得连杀人的子弹都欠奉。
虎哥抖着声音说：“他们把人聚拢起来，用刀……一个个的把人全砍死。”
芮平的嘴角抽了抽，抽出刀来比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他抬起头看向芮平，惊恐，无助，仇恨，全部交织在了一起。狰狞得宛若恶鬼。人心在面对那极为恐怖的一面，彻底堕入了黑暗。
“他们把港口全部炸毁，所有通向外面的飞船全部付之一炬，火焰燃烧了半个晚上。星洲内部储存根本不够剩下的人生存。作为一切新鲜蔬菜都靠运输的交通城市——
这里已经沦为了一座死城。”
所以萨塔利人不需要留人在这里。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全城的人活下来。作为最小的卫星城市，它根本就没有什么耕地，切断了所有的运输口。就像是把一群人关在了即将断水断电的黑屋子里。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自己饿死了。
除非有人来救他们。
可是谁会来呢？
·
芮平回头，发现那些跟她下来的人也都望着她。
其实他们并不相信芮平所说的话。但是人在最后关头总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彻底堕入黑暗。
“船，我们有。”芮平说道：“港口没了可以再建，就算船不够，我们还可以自己造。”有欢喜这样的工程天才在，机甲都能给你做出来，她并不担心他会造不来飞船。
“食物我会想办法。我们带来了一些食物，我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你们不用担心，在带你们离开之前，我会尽量恢复城市的秩序，让你们还能如往常一样生活。”
“我保证。”她张了张嘴，面对这一张张的面孔，竟是有些难以继续。
因为就连她都不敢肯定，她真的来护住这所有的人吗？
“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抛弃你们。”
·
星洲有四个区，分别用四个方向命名。她们降临的这地方属于南区的一个街道。
这个街道原来的名字叫做十字街。原本有着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此时那条街已经被人扫荡一空，一片狼藉，完全看不到曾经繁荣时的景象。
芮平说到做到，此时已经安排人开始打扫街道，清理垃圾。
只不过用来战斗的装甲做这种事情很不方便，在他们慢慢腾腾的折腾了半小时后，欢喜修好了一架扫地机器人。后面的事情就方便了许多。
跟着芮平走出来的居民对他们有着诸多的好奇。也许是见芮平他们真的说到做到，竟然真的开始扫起大街。有一些胆子大点的，竟也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忙活。
到后面，就有人忍不住伸出手，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
人群就好像一只墙边的草，摇摇摆摆，不是往东边倒，就是往西边倒。
如果有一个人做起坏事来，那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做起坏事来。
如果有一个人做起好事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加入到这里来。
那些做坏事又做好事的人，竟是同一批人。
真是好奇怪的事。
因为他们陷入绝望最后铤而走险，选择打破秩序，走向犯罪。
因为又有了希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选择重新恢复秩序。
反复无常。
但却情有可原。
都是普通的常人啊。
·
芮平扫了一条街，抬起身来，看了看四周的学生，脸上其实有些略微的窘迫。
她原意是带大家来杀敌解恨，在战场抛热血洒热汗。却没想，最后竟然变成了扫大街。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张失望的脸。
但是却看到学生跟那些居民一起，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
明明还深陷敌后，明明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等待着他们。
未来还很渺茫。但是希望，已经在每个人的心头牢牢的驻扎了起来。她也并没有做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只是打扫了一条街道的话……
那清洁工应该被授予月亮勋章。
程诚蹦跳着走过来，那种说不出来的沉重，竟是在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
“姐姐，我找到我姐姐了！”他高兴的把这件事跟芮平分享。
芮平原本打算把这条街扫完，就去问五虎帮那些人，是谁抓走了程诚的姐姐。却没想她一条街还没扫完，人家靠自己就把姐姐给找到了。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程诚的脑袋。
“是吗？”她说：“那真好。”
明明可以在第一军校安安心心的学完自己的学业，然后以最优成绩毕业，直接就可以进到最好的队伍，装备武器任她挑选。
她可以利用塔维斯孤女这个身份，在部队享受不尽的照顾。
所有人都会对她退让，她会成为一个标志，一个接替塔维斯在部队声望的标志。甚至她都不需要上战场，就能够受到众人的尊敬。就算上去，也都会被安排到最好，最能展现军功的位置。她的人生，必定勋章满满，辉煌璀璨。
但她毫不犹豫的就放弃了这条顺风顺水的道路。
她逃学了。
这种被吹捧包装出来的“荣耀”，她不要。
她之前照镜子，还因为自己长得不像塔维斯而庆幸。但实际上，这对父女，简直一脉相承。都放着现成的好路不选，非要走那无人走的，艰难道路。
塔维斯当初明明可以在资本的帮助下，顺风顺水的当他的联邦第一天才。但是他不要。所以如今，他也没有资格去指责芮平。
塔维斯原本给芮平安排的道路——芮平会在第一军校展露她真正的实力，她会登上军校积分榜第一。
她会万众瞩目。这也是她本应得的。接下来，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珍贵，他们会把她保护起来。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可惜，芮平也跟他一样，最讨厌这样的“保护”。
也是，雄鹰展开翅膀，怎么会愿意被关在笼子里，享受别人的吹捧赞扬呢。
她注定是要飞向那浩瀚的天空的啊。
芮平跟他说：“你之前问我，后悔不后悔。”
“其实一开始，我心里面确实没有底，只是不想在你面前露怯罢了。”
“但现在，我可以很认真，很认真的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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